文 _ 金維一
阿姆斯特丹
文 _ 金維一

輾轉飛了十幾個小時,好不容易找到我們在阿姆斯特丹的落腳點,就發現出了狀況。我們四個人在網上預訂的公寓樓前守候了足有一刻鐘,才等來了一個個子高高的年輕人。他一見面就和我們打招呼:“不好意思,我們犯了個錯誤,網上有重復預訂,而我姐姐沒有及時發現,今晚這里沒有你們的房間了。”開玩笑啊,阿姆斯特丹的住所不僅難找而且奇貴,怎么辦?“請跟我去別的酒店試試運氣吧。”他說。
我們跟著他,七彎八繞地拐了幾個街區,來到了運河邊的一家正規酒店。小伙子問了前臺,有空房,但價格比他那里高出一倍。小伙子又看了我們的預訂單,還不忘在價格上添上百分之幾的稅費,然后從衣兜里掏出信用卡交給前臺,說:“剩下的請刷我的卡。”就這樣,為了我們在阿姆斯特丹三個晚上住的兩個房間,小伙子自己賠給酒店幾百歐元。
后來我讀荷蘭歷史—15世紀的地理大發現,給了荷蘭通過海洋運輸成為世界強國的機遇,但支撐他們獲得成功的,并不僅僅是造船成本比英國低。當年有一艘荷蘭商船試圖另辟蹊徑,找到從北冰洋到達亞洲的航線,不料在經過北極圈一個島嶼時被困,整整8個月的漫長冬季船都動彈不得。17名荷蘭水手想盡一切辦法維持生命,靠打獵獲取食物和皮毛,靠燃燒部分甲板御寒、保持體溫。在這個過程中,他們有著一個讓人不可思議的堅守,那就是絲毫未動船上的貨物,即便這些貨物中就有可以挽救他們生命的衣物和藥品。冬去春來,荷蘭商人終于把貨物完好無損地送到了委托人手中,代價是8名船員的生命。
我相信,我們是遇到了地道的荷蘭人。
作為一個國家,“荷蘭”這個名字如雷貫耳,其實荷蘭實在是個袖珍小國,總面積只有兩個半北京那么大,可它在很多領域都以大國的形象出現。
荷蘭是鮮花大國,每年出口的修剪鮮花占全球市場75%的份額。
荷蘭是乳業大國,全世界絕大多數的黑白花奶牛都起源于荷蘭和德國北部,荷蘭奶牛的乳產量是所有奶牛中最高的。在荷蘭,很多無名小店的冰激凌口味都遠勝哈根達斯。
荷蘭是啤酒大國,那個包攬歐洲頂級足球賽事廣告的喜力,是全球產量第四大的啤酒品牌。因為已經全球化生產,他們在阿姆斯特丹的工廠已經停產,改建成喜力博物館,參觀博物館的人會得到一張禮券,免費在那里的酒吧開懷暢飲。
荷蘭還是足球大國,拿過歐洲杯的冠軍,并兩度在世界杯上打進決賽,差點奪冠。荷蘭的阿賈克斯俱樂部曾經統治歐洲足壇多年,并帶來全球性的戰術革命。
荷蘭更是個藝術大國,提兩個人的名字就足夠了,一個叫倫勃朗,一個叫凡·高。
如果把世界上的國家比作一個班級,荷蘭就是這個班上最有意思的男生,他不是班干部,不拍老師馬屁,不拉幫做老大,也沒拿過三好學生,但他考試輕輕松松就拿好成績,體育更是從來都數一數二,從不闖大禍,但自有主見,要過屬于自己的舒心日子,你讓他手放背后,身體站直,循規蹈矩跟著校規走,辦不到。

阿姆斯特丹是一座漂浮在水上的城市,如果用一句最精準的話來概括,那就是“160條運河和2500多座橋梁,將90個小島連在了一起”。13世紀的時候,一群捕撈鯡魚的漁民在阿姆斯特爾河上建了一條水壩,并在河口濕軟的土地上定居下來。年復一年,這里就成了中世紀弗蘭德地區的商品集散地。阿姆斯特丹從建立的第一天起,就不是讓人修身冥想的地方,而是被木材、羊毛、香料、食鹽、谷物等各種生意推著向前滾動的利欲之都。15世紀的一次大火之后,當局規定,阿姆斯特丹全市建筑必須用石材,不能用木料建造;17世紀,錢多得沒處花的阿姆斯特丹人又開鑿了三條運河:王子運河、國王運河和紳士運河,阿姆斯特丹的基本面貌從此奠定。

荷蘭人的發跡始于一把小刀。北海海域盛產鯡魚,寸把長,稍稍腌制后鮮嫩肥美,阿姆斯特丹的小吃店里隨處可見。用這把小刀,可以非常方便地清除魚腸。荷蘭人就憑著這一把刀,在與周邊海洋國家的競爭中占得先機,并借助地理大發現,逐步成就了它的海洋霸業。荷蘭在17世紀迎來了屬于自己的黃金時代。荷蘭人的足跡最遠到達了印尼爪哇島,不過荷蘭人天生只管攫取財富,對王權沒什么興趣,星星點點的殖民地最終都沒有守住,但無論如何,正如一位歷史學家所言,“這樣完整、高度獨創的文明,在這樣小的領土上,在這么短的時間內成長起來,歷史上可能僅此一例。”
根本不用跟荷蘭人講 “發展才是硬道理”。世界上最早的移民政策,大概就是荷蘭人制定的—只要交納8個荷蘭盾(大致等于當時一個荷蘭水手一年的收入),就可以移民到荷蘭。如果你是有特殊技藝的人才,移民費免收。荷蘭實施出版和言論自由政策,大量作家、藝術家、思想家涌進荷蘭,這在當時天主教與新教紛爭、討論太陽和地球誰圍著誰轉都可能引來殺身之禍的歐洲,殊為不易。就在這個過程中,“海上馬車夫”荷蘭人搖身一變,成了銀行家、金融家—阿姆斯特丹證交所誕生于1608年,是世界上第一個證券交易所。荷蘭人率先創辦了商業銀行,創建了沿用至今的信用體系。

阿姆斯特丹固然優雅,卻很難算得上是一個偉大的旅游城市,因為它缺乏一些地標性的建筑,如宏偉的教堂、奢侈的皇宮。正是這種缺乏,凸現了這座城市乃至荷蘭整個國家的平民氣質。在17世紀的黃金年代,荷蘭就有別于其他的歐洲國家,為人們提供了階級變動的可能,中低階層的人可以通過自身的才智和努力,成為牧師、商人甚至藝術家,擁有財富,影響國家。久而久之,形成了荷蘭人“我行我素”的國民性格:只要不損害其他人的利益,每個人的個人意愿都不該被干涉。

在阿姆斯特丹西教堂附近的運河邊,有座小小的紀念碑,三個玫瑰色的正三角,一個沖天,一個入地,一個指向運河。這是一座同性戀紀念碑,紀念二戰期間被德國人殺害的5萬名同性戀者。我看過這樣一個帖子,一個中國女學生在紀念碑前請一位過路的荷蘭老太太給自己拍照,老太太先是怕這位同學不明就里,說:“這可是個同性戀紀念碑,小妹你是同性戀嗎?”她情急之中就講了真話,說yes,但一出口就后悔了。想不到老太太認認真真按下了快門,然后拍拍她的肩膀,說:“好樣的!”那一刻,她在國內積聚的滿腹委屈和惶恐,頓時變成了一股涌出心頭的暖流,又滾滾地流淌在了眼角。
有一種說法是世界上第一家咖啡店誕生在阿姆斯特丹,在燈光昏暗、有清洗杯盞的叮當聲陪伴的咖啡館里喝咖啡,是當地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可在阿姆斯特丹喝咖啡,千萬要看清楚咖啡店的招牌和店內的布置。有些其貌不揚的小館子,外面掛著綠色或白色的coffee shop的牌子,你跨入店里的時候可得想清楚,這里面主要供應的不是咖啡,而是大麻。在荷蘭,吸食大麻等軟性毒品是合法的—只要不傷害到其他人,自己吞云吐霧做會兒神仙又何妨。
當然還有大名鼎鼎的紅燈區。色情業在荷蘭歷史悠久,當年水手們上岸,首先要找的無非是酒精和女人。如今在阿姆斯特丹,還有個妓女信息中心步行游的官方項目,向游客介紹紅燈區的古往今來,帶隊的導游都是“退休”的妓女。夜幕低垂,白天還空無一人的運河邊突然熱鬧起來,泛紅的霓虹燈悠悠地映照河岸,沿街房屋的落地窗也亮起燈來,也是暖暖的粉紅調子,里面布置得很簡潔,有沙發、轉椅、暖氣片、帷幕遮擋的床。美女穿著比基尼,在落地窗前淺笑。不過,不要試圖偷拍,小心她們沖出來把你的相機扔到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