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_ 本刊特約記者 陳敏
郎永淳:愛,能永純
文 _ 本刊特約記者 陳敏

最近,郎永淳推出了自己的新書《愛,永純》。
在出版社里,郎永淳大步流星地走進來,樣貌文弱,笑意淺淺。一群人熱情地迎上去,他點頭問好。在江湖行走多年,他不動聲色,待人恭謹。
有位年長的媒體朋友說:“這是一個儒雅的漢子—文質彬彬,但很能承擔?!?/p>
郎永淳聽著笑笑,不迎合,也不反對。
郎永淳1971年出生于蘇北農村,他家對面是衛生院,他見多了喝農藥自殺的人,便決定學醫。在城市生活了5年,畢業后沒找到心儀的工作,于是他選擇在北京廣播學院讀第二學位。他嗓音獨特,性格沉穩,剛讀第一學期,就順利應聘進入央視《新聞30分》做了主播,一做就是很多年。
生活卻是平地起波瀾。
2010年,他的妻子吳萍被確診為乳腺癌。世界崩塌,她卻唯恐家人分心,直到郎永淳在iPad里她的搜索記錄中發現端倪。他把情緒都壓著,只問:“你得了這?。俊薄皟鹤硬抛x五年級。我會死嗎?我害怕!”“既來之,則安之。沒事,我明天聯系專家。”他緊緊抱住她,安慰她。
那晚,確診后的吳萍頭一次睡了個好覺,郎永淳卻睡不著。
他和妻子是北廣同學,一起當北漂,一起吃校門口便宜的雞絲面,一起還68萬的房貸。有一次,他吃海螺中毒,上吐下瀉了一晚,清晨歪在沙發上半睡半醒,看著妻子和孩子,心想,我是家里的頂梁柱,我不能倒,要不然68萬就把母子倆壓垮了!
郎永淳生怕自己倒下,成為家庭多米諾骨牌的第一張。他對工作更加盡心盡力,并在2011年參加內部競爭上崗,成為《新聞聯播》的主播。他告訴妻子:生活一切照舊!
打擊接踵而至。
2012年12月,郎永淳得知,已經治療了兩年的妻子,癌細胞發生肝轉移。那天北京下著細碎的小雨,仿佛“在錘擊心臟”。敏感的吳萍也發現,一向在睡前滔滔不絕的丈夫變得沉默,半夜會輕撫她的頭發。同事康輝后來回憶,郎永淳情緒一直都很穩定,就是那次談到夫人“病情不太好”的時候,哽咽了。
2013年8月,北京霧霾深重,郎永淳做出一個重大的決定:吳萍出國療養,兒子曉雨也出國留學。
為了打發人去家空的孤獨,郎永淳參加公益活動,去北京大學學習管理,晚上練習小楷,同時創辦了微信自媒體“郎讀”。這位在演播室解讀新聞大事的主播,會在“郎讀”里談有趣的科普知識,推薦好書,聊生活和遇到的人,現在粉絲已經超過21萬。
在美國上學的曉雨也感受到了不一樣的東西。寫數學作業時他拿著尺子畫直線,老師建議他,今后不要用尺子,用手畫才自由!歷史課上有一份表格作業,填yes或no,曉雨很多都填了no,比如“你是否向政府提過建議”“你了解競選嗎”,曉雨第一次有了參政議政的意識??茖W課是圓桌討論,議題是“如何回收利用垃圾”……在美國的學習并不輕松,但少有計算題和背誦,而是要讓學生自主思考,參與討論,寫出研究報告。除此以外,學校設置了不同的運動項目,春季是棒球、網球,秋季是足球、橄欖球、壘球、曲棍球,冬季是籃球、冰球……孩子們依據個人愛好選擇,學校的球星往往比優等生更耀眼。
吳萍在異國他鄉感受著油畫般的美景,在女房東的陪伴下插花,看海,欣賞落日,忘了自己是個病人,只是單純享受生活。
2014年春節,郎永淳接吳萍回國,去301醫院接受了檢查。
檢查結果令人興奮:一切指標恢復正常。比韓劇更感人的劇情,如今成了這本書:《愛,永純》。
一個悲傷的故事被這一家人合力扭轉方向,終至春暖花開。愛情不是“我愛你”三個字,而是你病了,我擔當;事來了,愛永純。
《讀者·原創版》:從2010年吳老師被確診為乳腺癌,兩年后不幸發生肝轉移,到現在各項指標恢復正常,過程非常艱難,但你的工作一直出色。怎么協調好的?
郎永淳:我有一個原則,不把工作中的情緒帶到生活中,讓家人感受到你的壓力,反之亦然。1995年到1998年間,當時我剛結婚,剛到《新聞30分》,也沒有買房子,有一種漂著的感覺。有一次我在臺里受到了批評,后面又有一個節目馬上要播出。我把眼淚一擦,就和嘉賓做直播。嘉賓跟我很熟,一眼就看出我哭過了。我就覺得這太不合適了。雖然那時候的電視節目不是高清播放,觀眾可能看不出來,但也給我敲了一個警鐘。那是我在臺里第一次流淚,也是唯一一次。之后我一直提醒自己,絕不能把委屈、受傷或者沮喪的情緒帶到工作中去。
《讀者·原創版》:你似乎真的做到了,這需要怎樣的心理訓練?
郎永淳:到目前這個階段,我算是做到了,工作比較得心應手,生活也能臨危不亂。
有一年,江蘇搞了一個中醫座談會,邀請的都是85歲以上的老中醫,有十幾個人。一位96歲的老中醫說起自己的長壽秘訣,就五個字:腦動心不動。
我也是學中醫出身,深受這些傳統文化的熏陶,本來情緒也不會有太大波動。再加上自己堅持看書、寫字,盡量放下那些傷痛,讓心靜下來,就不會亂了。
《讀者·原創版》:每天會固定練毛筆字嗎?
郎永淳:這不是一個固定的程序,就是愛好。比如我很晚回到家,在書房揮毫寫上幾筆,臨一張帖,兩分鐘就能進入狀態,心很安靜,不在乎寫的時間有多長。
《讀者·原創版》:你說過一個比喻,就是愛太濃烈,便只占據一個點;如果愛淡一點,如同水墨般洇開來,就會變得立體、豐滿,圍繞在身邊。這個想法是練字時得來的嗎?
郎永淳:身邊有一些畫畫的朋友,我常常觀摩。剛下筆肯定是濃墨重彩的,但墨跡慢慢就會在宣紙上滲透開來。這就是生活,這就是愛情,不可能一直都那么轟轟烈烈,終會歸于平淡。

1996年,郎永淳畢業于北京廣播學院,這是當時的畢業照
《讀者·原創版》:我在新書里面看到,你會給兒子定指標。你除了是忙碌的爸爸,還相當嚴格?
郎永淳:我的指標不是定量的,不需要孩子拿什么樣的名次或多少分數,而是希望兒子要像爸爸一樣做個男子漢,要有擔當;工作認真,工作之余要積極融入社會,參加一些力所能及的公益活動;回到家里,也要讀書、看報、寫字,有一個好的學習習慣。曉雨知道我很忙碌,但也覺得我很上進,很充實,我相信這方面他對我還是很肯定的。
《讀者·原創版》:兒子也為你感到自豪,你感覺到了嗎?
郎永淳:我的感覺好像相反。曉雨的想法是:我希望你不要成為我生活中的困擾。
從幼兒園到中學,曉雨一直不希望他的同學知道我是誰,不想聽到別人說,這就是新聞主播郎永淳的兒子。他希望“我就是我,好好地做我自己就行了,誰也別因為我爸爸關注我”。
《讀者·原創版》:中國的父子關系常常會落到一種對抗的僵局,你和曉雨有發生沖突的時候嗎?
郎永淳:去年春節我們一家人去云南。當時他媽媽剛剛做完一期化療,身體和心情都不太好,我也有壓力。我們三個人打牌,我們總是說,兒子你應該這么出牌啊,他就覺得特別煩,干脆誰的話也不聽,特別倔地往外跑。當時我就追上去,從后面踹了他一腳。這是我生平第一次狠狠打了他。他當時就哭了,他媽媽也心疼兒子。她陪曉雨回了房間,我就在酒店外面一直轉悠,想想自己該怎么跟兒子溝通。
回到房間后,我對兒子說:“爸爸今天跟你認個錯。爸爸這么大年紀了,都沒能控制住自己,當然也能理解你有情緒;而且我是大人,今天你再不對,我也不應該動手。你將來不要學我這種簡單粗暴的處理方式,還是要用語言溝通……”他一直哭。我出去了半個小時,回來后繼續和他溝通,前前后后一個小時,他的情緒才平復。后來他為此寫了篇作文,說這是他印象中爸爸第一次向他道歉。
《讀者·原創版》:你把兒子送出去留學,多久沒有見到他了?他有什么變化嗎?
郎永淳:我去年11月底去了次美國,到現在有三四個月沒見他了。曉雨以前性格比較內向,現在變得外向、陽光了。他會陪著朋友一塊兒看冰球,盡管他更喜歡另一場球賽;他會給朋友精心挑選禮物;萬圣節之前也會問美國同學“你會邀請我到你們家做客嗎”,他不怕被拒絕,會勇敢地表達自己了。

《讀者·原創版》:遇到這種事情,別的家庭可能早就亂了,而你們在2013年各自都得到了成長。
郎永淳:苦難來了,厄運來了,你是躲不掉的,只能以樂觀的態度迎接它。每當你取得一個小小的階段性勝利,你就會更有信心。天天抱頭痛哭,眼淚總有流干的時候,又能解決什么問題呢?即便是含著眼淚,你也要一步一步往前走。生活就是這么走出來的。如果停下來,生命就停止了。
《讀者·原創版》:這個過程中有沒有感到恐懼,甚至是對命運的憤怒?
郎永淳:沒法憤怒。有恐懼,且不止一次。你心里會想著,萬一她有個三長兩短,家里怎么辦?孩子怎么辦?他還小。如果因為這個變故,孩子的命運發生逆轉,走到另一端,這都是有可能的。因為媽媽做出了很多犧牲,一直陪伴他成長,是他強大的心理支撐。這也讓我檢討自己,現在盡量多抽出時間陪他們。當然更重要的是讓孩子學會面對問題,不逃避,而是解決它。
《讀者·原創版》:你是否在這個過程中尋找過某種信仰?
郎永淳:沒有確定的宗教,我相信的是能量守恒定律,最終就是遵從自己的內心,你要信自己,信你的家人,相信這個世界,相信冥冥之中有種力量。你做過的努力,你幫助過的人,都會變成善的力量來保護你,這就是這個世界無處不在的能量守恒。
《讀者·原創版》:你一直是個追求完美的人嗎?
郎永淳:我一直在和自己賽跑,希望能做得更好。比如,十幾年前我裝修房子時,就用了兩個月的時間,把圖紙畫得特別細,打磨了每個細節才施工,省得后面再返工。其實,對于自己的生活、自己的身體,都應該是這樣。你要把它們作為一個整體去評估,選擇最合適的方式去對待,冷靜地迎接一切變數。
《讀者·原創版》:你希望建立、推動“愛永純”基金,現在進展如何?
郎永淳:現在我的一個朋友在篩選合作機構。我希望做一個普及健康知識、維護心理健康的基金。
可能很多朋友會說,面對腫瘤診斷書你就已經崩潰了,接下來要花巨款治病又崩潰了。但這個事攤上了怎么辦?錢都是外在的,是能一點點解決的。關鍵是保持好各種平衡:要不要病急亂投醫?要不要各種治療手段都往上加?先手術還是先化療?接受化療之后,是做兩期、四期還是八期?
我希望這個基金能分享好的經驗。萬一有人不幸遇上我夫人這種事情,他們能有更好的心態去面對。
《讀者·原創版》:做一個基金要付出很多心血,你本來工作就很忙,是否會感覺到壓力?
郎永淳:還好。我們的基金主要是普及醫學常識,呼吁更多女性去做必要的檢查,讓大家遇事有正確判斷,而不是為了募集多少錢。首先是邁出這一步,接下來必須保證良性循環,不被別人詬病,不出現負面的東西。要是沒有做好,不如不做。
《讀者·原創版》:在采訪中,我常常聽你提到“規劃”兩個字,你認為人生可以規劃嗎?
郎永淳:不能規劃。即便今天坐在這里,我對于未來也是不確定的。我在學中醫時,如果就計劃要去哪個醫院當醫生,也就不會坐到新聞直播間了。未來永遠充滿未知數,無法規劃,但你要做好相應的儲備和準備。只有這樣,當一個機會出現在你面前,你才有可能去選擇。
(圖由受訪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