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 花 瓷

周奇輝

青鎮(zhèn)，小鎮(zhèn)不大卻十分有名，自古就是商賈云集的水陸碼頭。最熱鬧的要數(shù)中秋的嗩吶節(jié)，每年的從山東湖南來的戲班子，都要在這里演上幾場大戲，北方滿蒙人以及東洋倭人也千里迢迢前來觀看，其實他們看戲是假，做陶瓷交易是真。讓人啼笑皆非是，盡管那戲文里很多都是罵倭人歌頌抗寇英雄的，可每一個倭人都看得很認真，后來有一句---老倭子看戲白搭功夫，據(jù)說就是從這傳出去的。

祖祖輩輩以燒瓷為生的青老師傅，就住在小鎮(zhèn)。青老師傅承祖?zhèn)骰鶚I(yè)，在小鎮(zhèn)燒窯制瓷技藝精湛，名播萬里，就連皇上用的東西都是青老師傅祖上貢奉的，所以青家在這里還是很有面子的，家道也蠻富裕。

青老師傅膝下無兒，卻有一個聰明伶俐之女，名叫陶子。她素裝凝香，有著青花瓷般靜靜的青色，笑時，杏花輕粉。她自幼擅長陶藝和繪畫，喜歡用畫筆在細質(zhì)的瓷胎上輕描細點，然后，再置于火中化作永恒，留下春秋千年。她覺得，那是她悄悄開啟的一扇心窗，像臨水奏出的沁韻琴音，幽香素凈，意味悠長。不覺間，不知是誰在老青師傅的宅子對面，開了一家瓷器店，好奇的陶子走了進去。里面陳列的古色古香，博古架一層套著一層。那些細膩光潔的瓷器仿佛有著某種魔力，將她吸引了過去。陶子隨著展架慢慢地走，用欣賞的目光輕撫每一件珍品。臨窗有個暗紅色梨花木架，上擺著一只青花瓶，吊燈一束特別的燈光直直地垂下，使瓷器沐浴在光束里。忽然間，門外一閃而過的后生吸引了她……

青老師傅的有個小徒弟，生性機靈，老實厚道。喜歡獨步月光，與青花對視。他敢作敢為，從不惹是生非。可有一天，一個突發(fā)事情卻改變了他的命運。新婚之夜，新娘陶子竟違抗父命，跟隨另一個男人私奔了。

女兒的出走，讓青老師傅主傷心不已。不久，便憂思成患，一病不起，撒手而去。臨終前，他把徒弟叫到床前，認了他做了義子，也把家業(yè)托付于他，至此他就跟了師傅的姓，人們稱為小青師傅。青老師傅去世后，小青師傅按照囑咐去了波斯，帶回了優(yōu)良青花料蘇麻離青，守著瓷窯潛心燒瓷。

陶子將祖?zhèn)鞯闹铺彰丶己翢o保留地傳給了令她傾慕的后生，在北京在琉璃廠立起了字號，開了一家日進斗金的瓷鋪。那個男人生性貪婪自私，瞞著她，暗中了解了她家族和當?shù)睾芏嗍虑椤４藭r的那個男人早已露出冷酷的本色，而且另結(jié)新歡，無情地拋棄了她。她無法接受這樣的結(jié)局，欲結(jié)束自己，僥幸被人救下。

身心疲憊的陶子只得回到夫家。一進門，家人就告訴她，丈夫在婚后不久就失蹤了，至今未歸。她后悔，可有什么用呢。正當她無望之時，夫家庶母以不守婦道為由，賜她一杯毒酒。看到自己年輕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她無語問蒼天：難道這就是自己苦苦追尋的真情嗎？高傲無知，一意孤行不計后果地去愛，竟讓自己走到絕境。愿蒼天垂憐，讓我再來一次。可就在這個緊要之時，小青師傅突然歸來，讓她躲過了一劫……

有一天，他的妻子陶子，以一只青花瓶為誘餌，在人海中找到了那個絕情的男人。誰知，就在這時，他竟出現(xiàn)在她面前。他，一路追尋而來，試圖用愛解開妻子心中的仇結(jié)，喚醒她已落入復(fù)仇深淵的心。誰料，那個負心男人想對她暗下毒手，卻被他及時發(fā)現(xiàn)，為了保護她，他竟差點被那個絕情的男人殺死，最后丟了一雙眼睛。

1900年秋天，堅硬的城墻并沒有擋住八國聯(lián)軍鐵蹄，北京淪陷了，西太后和光緒皇帝倉惶出逃，李鴻章與侵匪達成協(xié)議，一同清剿義和團。小鎮(zhèn)上來了一個陌生人，很快就和一幫私塾先生認做干兄弟，每天走村串巷，一邊教授孩子們背誦三字經(jīng)，一邊給孩子們講授海洋地理課，背誦三字經(jīng)千字文那是他的職業(yè)，他是以講故事的形式，中間還穿插許多鄉(xiāng)村鬧鬼的故事。他跟本地人一樣，身上的虱子也不抓，頭發(fā)里的腦油也不洗，教授完學(xué)生，蹲在房檐下面，或就著咸鴨蛋，吃著面條，或者叼著包谷面饅頭，連蔥帶葉蘸大醬，頭也不抬地就吃了起來。他要是不說，你很難不相信，他曾是闖進紫禁城城的日本人。他叫松島，是個非常狡猾和陰險的中國通。

這一天，青師傅燒完了平生最滿意的一窯，松島卻悄然而至，畢恭畢敬地說：“青師傅，您的手藝我松某人十分喜歡和佩服，我也帶來的幾件陶器向您討教。”

青師傅一臉暗淡，驀然道：“我是一個瞎子，早就遠離了這行當。”

松島彎著腰：“你可以用手摸摸。盲人的手就是眼睛，會觸摸到心靈的。”

“你是倭人……！”

“是的，我從來沒有否認我是日本人，我是十分喜歡您的陶瓷，尤其您身后這件。”說著，松島站了起來，打量著一只畫著仕女圖的花瓶。畫面上的侍女，兩滴清淚掛在腮邊，一顆心仿佛被傷得太深。能看出畫者以悔恨和思念為墨，朱筆生花，用滴血的心鈐印。醬褐釉或灰白釉等底釉上點綴出藍色、天藍色、黃褐色、灰紫色或乳白色彩斑，給人以天然造化、變化莫測之感。此前，陶子和青師傅把此器燒制好后，陶子積勞成疾，帶著愧疚和遺憾離開了人世。

松本登門索要青花瓷，青師傅自然未應(yīng)。松島以勾引義和團為名，將青師傅送到了當?shù)毓俑?/p>

“你是一個義和團的什么人？”青師傅被押在府衙大堂審訊。

“我沒進過義和團，早年只是個以燒瓷維生的小伙計，如今一個瞎子，還能做什么？混吃等死。”

“不，這瓶子上的婆娘，就是紅燈照。”松島傲慢的口氣。

“狗日的，血口噴人。”

“青先生，你的，知道我是誰么？哈哈哈！”

“我雖眼瞎，但心不瞎。狗漢奸，燒成骨灰我也認得你！”說完，青師傅一腳將畫著仕女的青瓷瓶踢碎，一塊瓷片“唰”的一聲射中松島的胸口，鮮血染紅一地。青師傅的身手好麻利，在大家毫無察覺下，射殺了松島。

“陶子，你可以瞑目了。”說完，幾聲哈哈大笑，氣絕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