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碧娥,劉景霞
(三峽大學 外國語學院,湖北 宜昌 445000)
“沉默”(The Silence),是《檸檬桌子》(The Lemon Table)中的最后一篇。《檸檬桌子》是一本由11個故事組成的,關于老年和死亡的短篇小說集;是目前英國文壇“三劍客”之一的朱利安·巴恩斯(Julian Barnes)2004年的新作。該書一經付梓,就受到了媒體和讀者的廣泛關注與好評,但自國外譯介以來,除了書評,還沒有對其進行研究的相關文獻,因此,本文將以修辭敘事學為理論方法,以《沉默》為文本,從“敘述者”、“視角”、“聲音”、“時間”和“修辭技巧”五方面進行分析,希望能為讀者提供一種解讀該小說的方法。
《沉默》是一個典型的修辭敘事文本。在修辭的意義上,費倫把敘事定義為某人在特定場合出于特殊目的向某人講述故事的發生。作者巴恩斯寫作該故事時五十八歲,已經步入老年階段,對老年孤獨、喪偶,以及對死亡的恐懼等開始有所體會,于是結合自己對老年的冥想,以第一人稱的形式向讀者講述了這一虛擬故事,給予了老年人強烈的人文關懷。正如《紐約時報書評》所評論的那樣:《檸檬桌子》以低調卻又恢宏的筆調,支撐著文學讀者的信念,成為了救助生命最真實的形式。
《沉默》中的敘述者“我”,是一位曾經風靡一時的老年作曲家,隨著年齡的增長不得不讓賢與年輕人,對于年輕人的“無知”和傲慢,“我”逐漸從憤懣變得沉默;在藝術創作和藝術欣賞方面,面對分歧,“我”也從開始的爭辯到后來的妥協,最后,甚至認為音樂的境界就是沉默;而對家人的不理解,“我”也由苦悶漸漸釋懷。經過長時間的沉默和思忖之后,“我”站在門口呼喚死亡早日到來。
整個小說,作者以一個老年人的身份,從老年讓賢、藝術分歧和家庭誤會三個視角透視了老年孤獨,故事層面和現實寫作層面之間存在著平行關系;年齡方面,作者與敘述者之間又構成了一種平行關系。在這種虛實相生的大背景下,敘述話語則成為了故事和現實的焊點,敘述者是作者通向故事的橋梁和代言人。作者巧妙地運用敘事藝術,不僅使虛擬故事和現實生活進行了完美結合,也啟發了讀者對老年倫理的思考。
敘述者就是講故事的人,《沉默》中的敘述者“我”相當善變。故事一開始時,“我”非常渴望見到那些鶴,但經過漫長的等待后,盼來的卻是些野鵝,“我”雖然感到遺憾,但還是寬慰自己“倘若世間不存在鶴,那么鵝也算得上美麗了”。接下來講述了“我”和一位來自報社的年輕人聊天的故事。兩個人先聊到了荷馬,后來又聊到了爵士樂,就在這最有興致的時刻,僅因為年輕人不知道《爵士歌手》的片子里用了“我”寫的音樂,聊天便戛然而止。盡管內心很不滿,但還是認為“有的時候,年輕人的無知讓我覺得很有意思。這種無知便是一種沉默?!焙髞?,當年輕人問“我”什么時候能夠完成新的交響樂時,“我”指責道:“是你們阻止了我完成我的創作”,并把年輕人請了出去。這里呈現給讀者的“我”,是一個不可一世、唯我獨尊的老者形象。而在強烈的憤懣之后,“我”又似乎變得通情達理了,認為“也許他們這樣做是有道理的”。敘述者“我”的情緒就如同波浪般此起彼伏。
敘述者作為故事的媒介,在敘事文本中有多種功能。首先是敘事,即講故事。一般而言,敘述者在敘事文本中起到的是信息交流功能,講述著過去發生的事、現在正發生的事和將來的事。敘述的事有大有小,延續的時間有長有短,故事有的真實,有的虛構,但無論在哪種情況下,受述者與隱含讀者,以及真實讀者之間的交流,都離不開敘述者的敘述。其次,敘述者還有提示功能,能在行文中插入一些弦外音,對讀者進行閱讀引導?!冻聊分械诙€故事的開篇,“藝術家們生來就容易被人誤解”, 就暗示了故事的發展趨勢。此外,敘述者還有干預和評價功能。當敘述者講述妻子A時,把自己與A作比較,通過對A的肯定來映襯自身的不足,但正當“我”陷入苦悶的泥潭時,又以“振作起來!死亡即將來臨”中斷了故事。
除了以上在傳統敘事學中的功能外,敘述者在故事文本中的修辭敘述功能也是不容忽視的。西方文化思想中的一個顯著特征是二元對立,故事中的主人公以年輕人和老年人為組合,為矛盾的產生提供了條件,也為故事的發展作了鋪墊。
視角的選取不僅代表作者的觀點,而且會影響讀者對文本故事的接受。視角具有很強的修辭作用。《沉默》中,巴恩斯巧妙地變換視角,除了使文本結構在審美上達到和諧統一外,還調動了讀者的閱讀興趣。
在講述“我”和妻子A之間對音樂的分歧時,巴恩斯選取了全知敘述視角,使評論和故事融為一體,通過虛擬故事還原現實矛盾的同時,又表明了作者的創作意圖,巧妙地化解了作者與讀者之間的溝通障礙。在話語層面:一方面,敘述者以公開評論的方式,直接表明自身的立場和態度,如:“這就是晚年的困擾啊”。另一方面,敘述者又運用自由間接引語擔任起隱蔽評論的職責。在故事層面:首先,描繪了敘述者年復一年地站在山坡上等待鶴的場景,有選擇的揭示了敘述者面對老年孤獨的苦悶心理。接下來又以鵝替鶴,適當隱瞞了人物的內心活動,有助于產生懸念,增強了故事對讀者的吸引力。
除了全知視角,故事中還出現了像“樹叢里的龍葵快熟了”之類的攝像機式外視角。由于敘述者是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從故事外審視人物,所以具有較強的逼真性和客觀性。雖然在小說中,這種視角并不多見,但恰當的使用,卻給讀者留下了想象的空間,使敘述錦上添花。
在小說《沉默》中,巴恩斯還恰當地選用了第一人稱內視角進行敘述,從“年輕人的事業蒸蒸日上。他們注定是我的敵人”到“并不是我選擇了沉默。是沉默選擇了我”,真切地表達了“我”對老年孤獨的無可奈何與苦悶。作者采用第一人稱內視角講述故事,使故事顯得真切自然,同時也拉近了敘述者與讀者的距離,深深地打動了讀者。就如《圣彼得堡時報》所贊譽的:該小說是對孤獨和年老的非凡冥想。
敘述聲音指的是敘事作品中,以故事講述所呈現的言語聲音。在虛構的敘事作品中,敘述者的聲音不完全等同于作者的話語聲音,但它傳遞著敘述者的語氣和對故事事件的價值觀,可以影響讀者對故事的接受程度和對故事的評價,對敘事具有很強的修辭效果,也決定了敘事文本的基本特征。
巴恩斯在《沉默》中所運用的就是作者型敘述聲音,通過“我”的敘述表達出了巴恩斯作為一個老年人的困惑與心聲。在講述“我”和年輕人就“我”的新作發生爭執后,“我想告訴他,我年輕的時候曾經……這讓我頗為得意……”,通過敘述聲音,充分展現了一個居功自傲的長者形象。而在講述“我”在藝術創作上與他人有分歧的故事時,“我只不過想重申并堅持己見:請恰當地誤解我吧!”又讓讀者看到了老年人固執的一面。無獨有偶,當“我”回顧與妻子A一起走過的人生時,“我”內心的懺悔、自責和不確定與巴恩斯和妻子帕特·卡瓦納的生活也有相似之處,而且,卡瓦納2006年去世后,巴恩斯在追憶亡妻時也表達了類似的體會。此外,敘述聲音還推動了故事的發展,整合了敘事文本的內在邏輯,引導了讀者的閱讀心理,使讀者能夠按照作者的倫理價值判斷標準去評價故事和人物。
故事文本中,公開的敘述聲音、缺席的敘述聲音和隱蔽的敘述聲音之間巧妙地結合,為讀者的閱讀情感作了很好的鋪墊。在第二次講述鶴群時,故事以“今天,我聽見了鶴群的聲音”開始,敘述者采用了缺席的敘述聲音,而接下來的“云壓得很低”又采用了隱蔽的敘述聲音,然后是公開的敘述“他們的音樂,我的音樂……就像這樣……”。通過敘述聲音強弱的轉換,即表達了“我”對音樂的摯愛,又表達了“我”由于步入老年而得不到人認可“無處話凄涼”的苦悶,博得了讀者對老年孤獨者的同情,從而達到了作者的預期目的:引起讀者對老年倫理的關注。
象征是《沉默》中典型的修辭手法之一。首先是“鶴”,它貫穿整個故事文本,敘述者分別在小說開端、高潮和結尾用三段講述了那些鶴:第一次是“我渴望見到那些鶴”,但“天空中只有一些野鵝飛過”;第二次“我聽見了鶴群的聲音,卻不見其蹤影”;第三次不僅聽見了鶴群響亮的聲音,而且有一只鶴還靠近了“我”,“我張開雙臂,歡呼著看它在我身邊慢慢地轉了一圈,發出響亮的聲音。隨后,它回到行列中,繼續隨著鶴群向南遠行?!碑旡Q群遠去后,“我慢慢走回了家。我站在門口,呼喚檸檬?!逼渲校苞Q”不僅有長壽的象征,還有高雅脫俗、獨來獨往和離別的含義;“野鵝”亦即大雁,通常被視為代表仁、義、禮、智、信“五常俱全”的靈物;而檸檬則象征死亡①。敘述者把這些意象按先后順序穿插于三個故事之中,也象征著“我”從獨來獨往到呼喚死亡的整個心路歷程。象征的運用不僅增強故事的吸引力,也增強了故事的感染力。
除了象征手法的運用,重復是文本故事的另一個重要的修辭技巧,其中,有故事層面的重復,也有話語層面的重復。故事層面主要是對鶴群出現的重復,而話語層面:如“振作起來!死亡即將來臨”在故事中出現了兩次,表達了“我”對死亡的恐懼。而“他們的音樂,我的音樂,音樂”中對“音樂”的重復,則體現了我對音樂的熱衷與無法再次施展音樂才華的無奈。
巴恩斯是目前英國文壇最知名的作家之一,也是2011年布克獎的獲得者,他以精湛的寫作技藝融合了虛擬故事和社會現實,激發了讀者的閱讀興趣,也引發了讀者對老年倫理的思考。本文通過對《沉默》進行修辭敘事學分析,希望能給讀者提供一種解讀該小說的方法。
注 釋:
① 巴恩斯在《檸檬桌子》中的“沉默”(The Silence)中寫道:“對中國人而言,檸檬象征死亡?!?/p>
[1]段文華.《寵兒》修辭敘述研究[D].南昌:南昌大學,2008.
[2]朱莉安·巴恩斯.檸檬桌子[M].南京:譯林出版社,2012:245.
[3]譚君強.論敘述作品中的敘述聲音與敘述者[J].云南民族大學學報,2007,(5):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