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廣宏



所謂“常識性考察”,是筆者提出的一種直觀方法,意在不受權威的牽引。梁啟超告訴學人,讀《道德經》不要看前人的注疏,先按自己意思理解,意即在此。
《禹貢》的性質
載在《尚書》里的《禹貢》,《書序》說是“禹別九州,隨山浚川,任土作貢”的文獻,記述大禹治水后將中心區分為“九州”,確定各州“達于河”的水上貢道;接著說明“導山、導水”水土治理情況,再自中心區由近及遠地劃分“五服”,要求各服之地提供貢賦,主題是依靠納貢解決經濟問題。內容環環相扣,邏輯井然,所述自然和人文地理,也是為政治經濟鋪墊,缺少哪一部分內容都不完整。今人或謂“九州”和“五服”有抵觸,是兩篇拼湊起來的,其實不然,“州”和“服”是中心與邊緣的關系,缺一不可。古書固然有拼湊現象,但《禹貢》一篇有嚴謹的邏輯性,不容割裂。
《禹貢》九州的標志物,除了王畿所在的冀州未提以外,其余皆有自然地理脈絡的界線,按州對山川、植被、土壤、物產、民族、交通一一做出記錄。值得注意的是“梁州”地域,原是古蜀封閉性土地,中原人士知之不多;但同樣傳為禹益所著的《山海經》,不但《?!贰痘摹方浿杏浻邪褪竦乩?,而且《中次九經》岷山山系又自蜀中延伸到甘、新;恰與《禹貢》相配?!妒裢醣炯o》言大禹是汶山廣柔縣人,出自蜀地,了解梁州地理順理成章。凡此種種,皆意味著夏人有劃分九州的優越前提。
《禹貢》劃分“甸、侯、綏、要、荒”五服,《國語·周語上》周穆王時祭公謀父也談到“先王之制:邦內甸服,邦外侯服,侯、衛賓服,蠻、夷要服,戎、狄荒服。甸服者祭,侯服者祀,賓服者享,要服者貢,荒服者王。日祭、月祀、時享、歲貢、終王。”《周禮·秋官·大司馬》有五服延伸出的“國、侯、男、采、衛、蠻、夷、鎮、蕃”九服,《夏官·職方氏》《秋官·大行人》與此類同。如果承認這些文獻不是虛構,就不能不承認《周禮》發展了《禹貢》制度,可見《禹貢》時代還在《周禮》之前。
即使不做專門研究,僅憑常識來判斷,也不可能認為《禹貢》是向壁虛構的文章,可是史界對《禹貢》的質疑卻愈演愈烈。
前人的質疑
在古代,主流說法是《禹貢》根據大禹治水檔案所編制。古人的說法,今人也有信從者,如鄧植儀就認為《禹貢》九州土壤記錄合乎現實。[1]
不過,在上世紀史學新潮推動下,今人多定《禹貢》成書于公元前12世紀以后。如康有為《孔子改制考》從文字“整麗諧雅”,“皆純乎孔子之文也”,猜想《禹貢》是春秋時孔子所作。王國維《古史新證》以為“至少亦必為周初人所作”;郭沫若《十批判書》稱它是“思孟之徒的作品”;錢玄同進一步說:“一定是晚周人偽造的”;衛聚賢更進一步,論證此書為秦人之作,理由是秦未滅蜀,則不知梁州地理;秦未占魏之河東,則不知汾河地理;憑這兩條可定《禹貢》作于公元前316年至前290年之間。在這些先生的考辨下,《禹貢》產生時代越辨越晚。
在當代,徐旭生認為有可能成于春秋,更有可能成于西周。[2]王成組認為,《禹貢》基本上是孔子依據春秋時代所了解的地理范圍和生產條件所寫成,時間約在公元前500 年前后。[3]辛樹幟認為成書于西周全盛時代,為太史所錄,時間在公元前1185年至公元前952 年。[4]金景芳、呂紹剛亦持春秋初年之說。
主張《禹貢》成書于戰國之說,以顧頡剛為最權威,并得到學術界的廣泛認同。他在《禹貢注釋》中定《禹貢》為公元前3世紀前期的作品。[5]論據一是春秋以前大禹神話只有治水而無分州,至戰國時《孟子·梁惠王上》“今海內之地,方千里者九”才產生了九州說。實際上《詩經》《左傳》和傳世的《齊侯鐘》《秦公簋》銘文都提到“九州”一詞。二是《禹貢》中有“內方”“外方”,這是楚國人因設防而定出的名詞,春秋以前不可能出現。楚國遷都郢后以方城山為屏障,所以稱方城以內的章山為內方山,方城以外的嵩山為外方山。此說臆測成分很重。三是菏水在今本《禹貢》中寫成河水,因“浮于淮、泗”不能直接通河,故應是公元前483 年吳王夫差在宋、魯兩國間所開連通泗、濟的菏水,本是人工運河。此說仍為臆想。四是揚、越二字雙聲同義,故揚州即越州;公元前512 年吳滅徐,吳國北境才達到淮水;后來公元前473 年越滅吳,越國擁有淮水以南之地,這一區域才可稱越州,亦即揚州。此說更加勉強。五是《禹貢》中梁州蜀境,為公元前316年秦滅蜀后得到的地理知識。實際上《山海經》早就有巴蜀地理。六是中國使用鐵器,始于春秋而盛于戰國,而梁州貢物有鐵和鏤(即鋼),表明是戰國時的情況。上世紀70年代在河北藁城和北京平谷劉家河商代遺址出土鐵刃銅鉞,表明商代中期已開始用鐵。
按照疑古派研究套路,不少學者完全拋棄了傳統說法,以為“九州”純粹是春秋戰國乃至更晚的人士一種托古設想,乃利用當時地理材料而閉門造車。如史念海就認為《禹貢》是梁惠王元年即位于安邑時(公元前370 年)至梁惠王九年遷都大梁時(公元前362 年)魏國人士所撰,目的是在霸業基礎上設想一個大一統宏圖。[6]
但顧頡剛全盤接受“五服”之說,在《畿服》一文中言:“虢、畢、蔡、鄭,皆畿內國,甸服也。齊、魯、衛、燕受封于王,其國在王畿外,侯服也。杞、宋、陳皆先代遺裔,賓服也。邾、莒、徐、楚者,中原舊國,惟非夏商之王族與周之姻親,輒鄙為蠻夷,要服也。至于山戎、赤狄、群蠻、百濮之倫,來去飄忽無常,異于要服諸國之易于羈縻,惟有聽其自然,斯為荒服矣?!?[7]
學者們在章句迷宮中考證研磨,往往跳不出郢書燕說、是是非非的怪圈。如果脫出考據框框,用常識來衡量:一部完整的《禹貢》分成兩半,一早出一晚成,一實用一假托,普天下有這個道理么?因此,干脆以常識考察是非,說不定能還得到一點真金白銀。
九州難杜撰
春秋戰國時地理學是按封建諸侯疆界,集中了一堆經驗型知識,而《禹貢》所闡述的則是按自然地理條件劃分的九州,確定貢賦和貢道。如果這一切純粹出自戰國人士想像中的規劃,全屬空中樓閣,試問有誰能掌握如此全面的地理資料?理想中的烏托邦,為什么會對后世有那么大的影響力?從《漢書·地理志》起,歷代地理書在記述時都按“九州”分野,作為敘述的綱要,就因為九州的劃分具有一種無可替代的科學性。
僅憑常識來判斷,杜撰一篇《禹貢》,即使高明如孔圣人,按當時條件也不太可能;何況杜撰出來以后,后人卻找不到大的漏洞,那真是太奇怪了!對比一下戰國時期陰陽家鄒衍所杜撰的“大九州”說:“所謂中國者,于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國名曰赤縣神州。赤縣神州內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為州數;中國外如赤縣神州者九,乃所謂九州也。于是有裨海環之,人民禽獸莫能相通者,如一區中者,乃為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環其外,天地之際焉?!保ā妒酚洝っ献榆髑淞袀鳌罚┧抉R遷不信他的話,認為“騶衍之術,迂大而閎辯”。此后有《海內十洲記》加以發揮,結果人人皆知其荒謬。即使用常識來判斷,孰真孰假,也一目了然,用不著做多少考證。
質疑者提出“九州”的具體名稱,不同文獻說法不同,表明有任意性,虛構的結果才是如此。這一點須加辯解。存在差異的是《呂氏春秋·有始覽》:“何謂九州?河、漢之間為豫州,周也。兩河之間為冀州,晉也。河、濟之間為兗州,衛也。東方為青州,齊也。泗上為徐州,魯也。東南為揚州,越也。南方為荊州,楚也。西方為雍州,秦也。北方為幽州,燕也?!庇么呵锬┠甑拇髧c《禹貢》來對應,8個州名與《禹貢》相同,但沒有“梁州”,用一個“幽州”來頂替,原因是當時蜀國與中原山川阻隔,無法對應。《爾雅·釋地》“兩河間曰冀州,河南曰豫州,河西曰雝州,漢南曰荊州,江南曰揚州,濟河間曰兗州,濟東曰徐州,燕曰幽州,齊曰營州:九州。”也是以“幽”頂“梁”;至于“雝”和“營”,則是“雍”和“青”的異體字。戰國至秦代文獻的九州異說,都沒有梁州,這一點反襯出梁州地理之古老,上述兩部書都寫在秦滅蜀之后,為什么不提梁州呢?!兑葜軙ぢ毞浇狻泛汀吨芏Y·夏官·職方氏》與《禹貢》7個州相同,但沒有“梁州”和“徐州”,頂替的是“幽州”和“并州”;原因是周代的體制如此,除了以黃河為標志物,就是按東西南北定位,不過仍然維持著《禹貢》的框架。這些個別差異,是時代遠近所造成,不足以動搖《禹貢》九州的真實性。
秦代實現了大一統局面,分天下為三十六郡(實有四十九郡),并未概化為九州;戰國割據的局面,更無從實現九州分野;在沒有實際參照物的情況下,如果說周秦時人憑空編造出《禹貢》如此完整的地理系統,那絕對是一種天方夜譚。如果我們承認物質是第一性,就應當相信九州的劃分是一種歷史真實,只有在大禹治水統一政令的背景下,才可能有這種實踐。
治水促一統
治水,主要以河流為對象。任何河流都不是孤立的一條線,而是眾多小溪匯入大河,眾多大河匯入大江,形成一張網,稱為流域。徹底的治水工作應從全流域著眼,從大江著手,大江疏通了,再逐漸整治眾多溪河,整個流域排水才能通暢?!渡袝じ尢罩儭酚浻写笥淼墓ぷ鲄R報:說他洪水中乘坐四種交通工具,沿山伐木開辟道路,樹立標志,與益給災民分食救急,整治好許多大江河(九川),將洪水排入四海;然后再疏浚小的河溪,將澇漬排入大河。然后與稷一起發動群眾種糧,讓災民有飯吃;同時調劑余缺。百姓們都填飽了肚子,各個邦國逐步走向安定。大禹所說的治水救災方式,直到今天仍然如此?!队碡暋芬浴坝矸笸?, 隨山刊木,奠高山大川”幾句話來概括,決不是坐在靜室里的冥想和編造,因為沒有實際經驗的文人根本編不出來。
按流域治理河川,必須兼顧上下游、左右岸,整個流域一盤棋。凡是大范圍、長時間的治水行動,事先必須全盤了解地形和水情,實地勘察非做不可。這時,一要打通被水所阻的道路,二要用必要的工具來配合,三要測量地勢的高低遠近,四要給經過山川命名,五要將勘察的情況及時記錄下來。這是從古至今都得走的路子。如果各個河段被許多氏族部落割據,不服從統一指揮,或者陽奉陰違,抗命不遵,那些行動就無法展開,水就絕對治不好。因為治水是一種集體行動,大家必須團結如一人,才能很快把上下游疏通。所以大禹必須擁有絕對權威,不但能調動各族各邦的人、財、物,還要具體安排各區段的工作,既要有政治上的威力,還要有軍事上的后盾,對于抗命不遵者予以嚴厲的制裁。歷史上禹征三苗、有扈、共工、防風等族,就是以戰爭手段維持治水的正常秩序。這種統一指揮統一調度的客觀需要,便促成了中國人大一統的思維,于是有了以自然條件劃分九州、統一貢賦制度的前提。
《禹貢》所述成功治河的科學性和實在性,僅舉兩例即可證明。荊州導水:“嶓冢導漾,東流為漢”,敘述治理漢水從甘肅天水嶓冢山源頭處的漾水開始。漾水即今西漢水,現在是四川嘉陵江的上源,與陜西流到湖北的漢水并不通連;而漢水現在的上源是位于陜西的東漢水,并非漾水。這表明大禹時代漾水并不南接嘉陵江,而是流到陜西寧強縣西北陽平關處直接連接漢水,這樣漾水才能“東流為漢”。近年地質學家實地考察,結合自然災害文獻得知,六朝時發生地震山崩使河流改道,漾水開始與漢水隔絕不通,《禹貢》所記本是改道前的情況。梁州導水:“岷山導江,東別為沱”;表明長江治理是從岷江起頭。“沱”是蜀中回環水流的專有名詞,“東別”即向東分洪。成都平原地勢西高東低,岷江是平原西部洪水嚴重的河流,采取“東別為沱”模式,無疑是順應自然的有效手段。繼承禹業的蜀王開明、蜀守李冰,都遵循這一模式取得了成功。這些例證有力地證實《禹貢》不可能是閉門造車產物。
前輩學者在書中發現后世才有的地名和物名,這本是古書傳抄的不穩定性所造成。比如《山海經·海外北經》“柔利國在一目東,為人一手一足,反膝曲足居上;一云:留利之國,人足反折?!边@里的“一云”,就是另一抄本的寫法,國名都有假借字。今本《墨子》書中《尚同》《尚賢》《兼愛》《非攻》等篇,都有上、中、下;而上篇與中、下篇并非“未完待續”的關系,明明是相同內容,文字也大同小異,但詞句乃至所引古語都各有不同,這顯然是三種抄本。其母本原先只有一個,抄來抄去變了樣。所以前人以“內證”來質疑,有時也不可靠。
治水實踐帶來大量科學考察成果,包括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必須記錄在案?!蹲髠鳌ば辍费约啊斑h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為之備,使民知神奸”。各地進貢的金屬鑄成銅鼎,把九州地理資料刻畫在上面,讓民眾得以利用。如果全國不統一,上面的刻記就無從完整。所以,有了治水促成的政治條件,按自然山川形勢劃分九州,敘述地理,實際上已是水到渠成。
只有在齊心除患、集體治水的情況下,才能使奴隸社會、封建社會前期出現短暫的國家統一局面,從而按山川形勢劃分九州,寫出《禹貢》這篇著作。這就是常識性判斷的結果。
考古作鐵證
近年科學考察和考古研究逐步復原了上古時代面貌,在許多方面證實了《禹貢》的可靠性。比如黃河多次改道,交替注入渤海和黃海;當黃河經華北平原入渤海時,不利于渤海灣西岸貝殼堤的生長;而改由蘇北平原入黃海后才形成貝殼堤?,F已探明多道貝殼堤的時間序列,據碳14測定距今4600~4000年時,黃河由淮北蘇北平原入海,直到距今4000年前后才經華北平原入海。這種南北大改道的時間,大致與大禹治水年代相符??脊虐l現華北平原有許多龍山文化遺址存在,可以認為龍山文化早期,黃河是經淮北平原入海,所以有多處先民居住區。
夏商周斷代工程把夏王朝的始年大致定在公元前2070年。河南二里頭文化一至四期已被認定屬于夏文化,其中二里頭一期的年代范圍在公元前1880年至前1730年之間。地處潁水上游的登封王城崗二期發現城址,采取木炭標本作碳14測定,年代為距今4000±65年,證明這里就是禹都陽城。沿潁水南下,發現大量龍山文化晚期和二里頭文化共存的遺址。
鄭州大學教授李民結合考古學研究成果,認為從龍山文化晚期地區分布來看,與《禹貢》描述的地域范圍基本合拍,應是夏王朝及較遠的一些部落聯盟格局的寫照。[8]
邵望平《禹貢九州的考古學研究》等文根據近年考古成果認為,青、徐二州地界恰與大汶口·龍山文化分布區相合,其三個地區類型與嵎夷、萊夷、淮夷人文地理相合?,F在黃河、長江流域發現的陜西龍山文化、龍山文化陶寺類型、河南龍山文化、山東龍山文化、良渚文化、長江中游龍山文化、四川盆地的早期巴蜀文化和河北境內的龍山文化,與《禹貢》所載雍、冀、豫、青、徐、揚、荊、梁、兗等州的地域范圍、風土人情、土壤特產等基本一致。可是春秋戰國時期的考古文化影響所及,已大大超出《禹貢》九州范圍,可見《禹貢》作者的地理知識僅限于西周早期以前的夏商時代,即公元前2000年間的“中國”。《禹貢》九州在龍山時代已經形成,這一人文地理區系,歷經夏商周三代仍繼續存在。[9]
王青《禹貢鳥夷的考古學探索》提到,《禹貢》冀州有大陸澤,兗州有雷夏澤,徐州有大野澤、菏澤,這些湖澤地域內現已成陸,但迄今未發現有先民居住區,表明這些古湖澤實際存在過。地質部門在今河北省巨鹿至束鹿、清縣間發現有一個古湖澤遺跡,即大陸澤。《禹貢》記載的濟水、漯水下游今小清河兩岸,也未發現大汶口·龍山文化遺址。據此可以肯定,《禹貢》描述的就是那些龍山時代河湖。[10]
趙春青《禹貢五服的考古學觀察》指出,學術界已初步建立起新石器時代考古學文化譜系,據其分布格局及文化交流關系可知,龍山時代(約公元前2500年以后)才開始出現以中原為中心的歷史趨勢,證明大一統的存在。中原龍山文化是個龐大的史前文化體系,處于中心區域的是王灣三期文化,可稱“內圈”,大致相當于《禹貢》王畿“甸服”;圍繞一周的中原龍山文化諸類型可稱“中圈”,包括后崗二期文化、造律臺文化、三里橋類型、楊莊二期類型、下王崗類型、陶寺文化等,相當于“侯服”和“綏服”;在中原龍山文化的外圍,可稱“外圈”,東邊有海岱龍山文化,南邊有石家河文化,西邊有客省莊文化和齊家文化,北邊有老虎山文化,相當于“要服”和“荒服”。有些地方分布著大小不等的聚落群,面積大約相當于現在一兩個縣,在某些聚落群中還發現了面積在50萬平方米以上的城址,構成一個相對獨立的單位,或與《禹貢》所說“甸服”之內的“邦”、“采”、“侯”有關。
相鄰的考古學文化類型,往往有相同或相近的文化因素,表明貢道的分布促進了文化交流。如洛陽西呂廟遺址發現的扁口罐,與山西襄汾陶寺所出的相似;西邊孟津菠蘿窯遺址的紅陶雙耳罐,類似齊家文化;南邊白元遺址出土的擂缽,禹縣瓦店出土的鳥首形盉、竹節狀觚,李樓出土的尖底缸,洛陽吉利東楊村出土的厚胎缸等,均與石家河所出同類器物相似。不過,內圈可以見到來自中圈和外圈四面八方的物品,而在外圈卻很少看到內圈物品,這種現象證明了《禹貢》所述貢賦的真實性。[11]
《禹貢》按照土地肥沃程度、交通便利條件劃分九州、五服來規定貢賦的等級,使各州各地有個比較合理的負擔,已經由專家學者根據考古成果做出了解釋,盡管論證中還有不少未盡妥帖的地方,但從常識來判斷,所有材料都指向《禹貢》的記載并非虛構,九州和五服曾經是歷史上的存在物,而且時代遠比西周為早。前人的種種質疑,固然推動了古史的科學研究,但畢竟有些過頭了。
注釋:
[1]鄧植儀:《有關中國上古時代農業生產的土壤鑒別和土地利用法則的探討》,《土壤學報》第5卷4期。
[2]徐旭生:《讀山海經札記》,《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附錄,科學出版社。
[3]王成組:《從比較研究重新估定禹貢形成的年代》,《西北大學學報》1957年第4 期。
[4]辛樹幟:《禹貢新解》,農業出版社1963年版。
[5]顧頡剛:《論今文尚書制作時代》,《古史辨》第1冊,上海古籍出版社;《禹貢注釋》,《中國古代地理名著選讀》第一輯,科學出版社。
[6]史念海:《論禹貢的著作年代》,《河山集》二集,三聯書店。
[7]顧頡剛:《畿服》,《史林雜識初稿》,中華書局,1963年。
[8] 李民:《〈尚書〉與古史研究》,河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
[9]邵望平:《禹貢九州的考古學研究—兼說中國古代文明的多源性》,《禹貢九州風土考古學叢考》,分見《九州學刊》[香港]2卷1期(1987年9月)、2期(1988年1月)。
[10]王青:《禹貢鳥夷的考古學探索》,《北方文物》1995年4期。
[11]趙春青:《禹貢五服的考古學觀察》,《中原文物》 2006 年 5 期。
作者:四川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館(成都)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