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亞·帕雷德斯：專注于自然和偽裝的藝術家

吳卓玲　阿拉斯戴爾·福斯特

眼睛被色彩吸引，心思被圖案占據，想象力被不確定性所點燃……這些不僅是偶然，而是我們在長時間生存中演化出的必不可少的特性。外界事物的顏色隨成熟度、環境溫度和遭遇病害而變化，以便引起我們的注意，或者警告我們遠離，或者就隱匿在我們眼前的環境中。正是通過對這些紛繁復雜的圖案的辨識和理解，我們才能與周遭世界互動，才能描述并預見這個世界中永無止境的發展。反過來人們也用自己的發明設計，用象征性的手法來重現這些認識。

但在所有這些特性中，“模棱兩可”最能引起我們的興趣—那種不確定性讓人想要一探究竟—通過調查，分析，通過記憶的鑒定，使其在腦海中明晰。孩童和小動物之間的游戲，往往預示著他們成年后的種種行為（如沖突，合作，危險和愛……）。經由一些與敘事和藝術相關聯的技巧，生存特性被重塑成一種游戲。這是一種映射性的游戲，它不僅是為了理解外部世界，更是為了理解我們自己，因為只有理解了自身，我們才能推己及人，體會他人的內心生活。

秘魯籍藝術家塞西莉亞·帕雷德斯（Cecilia Paredes）創作的2套作品：動物系列和景觀系列，正是對這種內在體驗的汲取和表達。她將自己的軀體擺成具有寓意的動物形象，或者利用保護色藏匿在色彩絢麗的印花布面、墻紙之中，像史前叢林中一只企圖逃脫的生靈。那是撲食者的巢穴還是獵物的藏身之所？抑或兩者都不是……對塞西莉亞而言，這種模糊的“邊界”正是她最鐘愛的，畫面中的動物仿佛不被人所理解，它們是不合群的。

當塞西莉亞從秘魯搬到美國后，開始利用織物進行設計、創作。很多移民投身新環境后會臣服于另一種文化，學習另一種生活方式。為了生存，移民必須融入新環境，變得與以往不同。

當我們融入全新的異域中，會失掉自我嗎？這正是她的作品所提出的問題，不過她并沒有給出答案。觀者可以看到畫面中的“消失”，其中“消失”的女人卻又完整無缺，原封未動地留在畫面中。我們必須更用心地觀察才能發現她是怎樣藏匿于所模仿的動物形態之中，又是怎樣在保持鮮明體態的同時做到與四周艷麗紋案或者風格化的枝葉圖樣和諧一致。

輪廓勾勒出真相，圖案則與周遭環境保持一致，這便是我們歷經進化后的自我保護。而今它被賦予了新的用途，就是體會他人的內心生活，由此獲得一些真知灼見。

阿拉斯戴爾·福斯特是在悉尼生活工作的作家、策展人和攝影研究者，其網站是：http：//www.culturaldevelopmentconsulting.com

阿拉斯戴爾·福斯特對話塞西莉亞·帕雷德斯

作為一名藝術家，你運用過各種媒介創作，是什么將你引向攝影這一領域？它有其他視覺藝術形式所不能企及之處嗎？

攝影是唯一一種能對你有所回應的媒介，這一點總帶給我意外之喜。你以為一切都在掌控之中，卻不知攝影有它“自己的意識”！也許你只是拍攝了樹林里的鹿，沒問題，但你還同時記錄下當時并沒有注意到的，許多其他有意思的事物，比如光線灑落在地面上的那種戲劇化的方式，等等。因此，一旦你注意到照相機鏡頭展示出的所有細節，你就想再拍一遍，并重新思考拍攝目的，因為這個新發現改變了一切。類似這樣的意外發現總是讓我很著迷。

很明顯你對大自然充滿了興趣。我感興趣的則是你對大自然的關注是如何演化成你所展示的那種偽裝技巧的，以及你如何去表現那些相對的概念，比如“自然”相對于“文化”，“可見的”相對于“掩飾的”。

起因是在2000年，那時我創作了動物系列里的第一批作品。我在自己的后背上放置了一些蜻蜓，就像背上長出了翅膀。那是一幅非常具有自我解讀性的作品—我想飛！（笑）。我很喜歡將動物人格化。我熱愛大自然，也被那些不招人喜愛的動物所吸引，比如黃鼠狼、穿山甲、蛇……與這些“邊緣人士”或像它們那樣的人相處，我感覺非常舒服。

那是我第一次進行攝影創作。開始我用的是一臺哈蘇相機，想用它清晰地記錄下需要的細節。但那款相機真是太出色了，所有的缺憾之處也被拍了下來，每一處細枝末節，甚至我手臂上被油彩覆蓋的汗毛都清晰可見。看到所有這些細節之后，我不得不重新思考整個創作過程。

為了解決這些問題，你做了什么改變？或者選擇了哪些新的方法？

我學會接受事實，那就是—我們想要的畫面，我們的體驗與最后的攝影作品不一定非要完全一致。因此，我開始接納照片中所存在的事物，盡管一開始我并未預想到或希望它們會出現，比如頭發，皮膚上的皺紋和不完美的地方，但這些都成為了作品的一部分。

我看到你早期的“神奇動物”系列作品中，拍攝了“石像鬼”，“小矮人”，奇形怪狀、神秘的“半獸人”……看上去是你在動物與人之間的有限范圍內所做的另一種嘗試。

是的，我試圖在作品中消除性別和物種的區別。動物或人，雌性或雄性，這些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它所表現的個性。這是貫穿我所有的動物和植物系列作品的共同主線。

我開始創作那些具有寓意的動物畫面是因為那些神話傳說讓我感覺很親近。它們用非常詩意的方式解讀了很多事情。另外我也受到戲劇的影響，我在利馬上大學時曾經學習戲劇。

你曾把自己創作的畫面描述為“照片表演”。它的藝術價值是體現在照片上還是表演上？照片上所記錄的是哪一方面？

我只在單獨一人時在鏡頭前表演，所以能記錄下某些特別的表演過程。但對觀眾而言，照片是最后呈現出來的藝術作品，但對我自己來說是另一回事。我對于表演本身更感興趣，有時那種表演的狀態會在我身上持續很長時間。

為了創作那些影像，你需要預先做多少準備？一旦站在鏡頭面前，又有多少是即興表演的成分？

一切都是預先計劃好的，甚至最微小的細節。拍攝開始之后，我基本上不用再說什么話，因為所有的程序都已經預先交代過并排練過，然后就輪到鏡頭“說話”了。

在扮演動物的那些作品中，你想表達的是什么樣的觀念呢？

我就是想體會它們的感受。

舉個例子，我在市場上看到魚販子把魚切片之后，手里會剩下那串巨大的魚脊骨。我就把那串魚骨頭帶回工作室，想辦法賦予魚以人格。我選了一個姿勢，看上去就像是我鉆進了水里。表演的時候我太投入了，身上流血都沒有注意到。魚骨刺入了我的后背，真正和我融為一體，但當時我一點疼痛都沒有感覺到。后來我和魚的聯系延續了好一陣子。我簡直無法去除那種氣味，它附著在我的頭發和身體上，持續了好幾天。（圖03）

你在“景觀”系列作品中用到了織物和墻紙，把其中的圖案疊加在自己身上。

是的，我用身體油彩把背景中的圖案畫在自己身上，沒有使用電腦修飾或Photoshop處理，我喜歡皮膚上留著畫筆紋路的那種感覺。

畫面中的那個模特就是你自己嗎？

是的，除了少數作品之外，我都是親自擔任模特。

化妝是誰來設計并完成的呢？

我先從已經確定的背景圖案中選出一個部分，然后開始實驗—先給我的助手化妝，拍出照片看看效果如何。如果效果不錯，我就給自己涂油彩，或者我的助手學著我之前的方式給我涂。這取決于當時要展現身體的哪一部分。

好像很多圖案都帶有東亞風格。

是的，有些圖案是受到了東亞美術的影響，我自己也是個東方文化愛好者。2010年我還受邀到中國訪問了3個月。我徹底被中國悠久的歷史和感官文化所征服。我發現自己對世界的了解越多，就越慶幸世界上還有如此豐富的觀察方式和如此不同的視角。

那么畫面中的圖案和體態哪一樣是先設計出來的？

嗯，其實一開始出現的是想法。由它發展出體態，最后我再去尋找合適的圖案。尋找圖案是整個創作過程中最重要的一個步驟。我把它叫做“獵取”，就像園丁鳥努力搜尋寶貝一樣（園丁鳥，指雄鳥不斷收集排列色彩明艷的花朵、羽毛、草葉、電線等物件裝飾愛巢以求偶的鳥，主要生活在新幾內亞和澳大利亞—編者注）。

從這些帶有圖案花紋的作品中，你想發掘的概念是什么？

這個說起來有些復雜，需要回溯到我剛剛搬到美國時生活上的重大改變，那也是我開始著手“景觀”系列的時候。我想第一幅作品是在2006年創作的，那些作品關于遷徙，重置生活和思念……我現在的生活其實就像游牧民一樣四處漂泊，所以每幅畫面背后都隱藏著一個我所眷戀，但又不得不離開的地方，或是一個現在所居住的新環境，以及為此所作出的必要的接受和妥協。

為了適應這種居無定所的生活，你創作的畫面也會隨之發展變化嗎？

一開始整個系列都是靜態的主體，后來主體通過動作和對背景的模仿“參與”到了表演之中。然后到了“戰士”那一組，作為主體的人物開始為了自身的需要和目的，對背景的墻紙進行解讀，攫取，破壞和侵占。

能再談談最新的“戰士”系列嗎？

一開始我創作“戰士”系列時，想法是在印有花紋的紙面上架構出另一種身份，就像一個人戴上了面具。后來我又產生了一個想法，就是詮釋“紙老虎”這個概念，這樣又給作品添加了新一層含義。它提出了一個疑問—制服，裝束或服裝造型會如何影響我們對于一個人的判斷。

你的攝影作品通常在哪里展出？

一般我會每兩年舉辦一次個人展覽，在博物館或展覽館這類公眾場所；也會參加雙年展和群展；還有一些商業性的畫廊展出；近來也越來越多地參加那種為時3天的藝術博覽會。

你認為近些年人們也開始把攝影視為一門藝術了嗎？

是的。在過去13年到15年間人們開始產生這種認同，我有幸成了一名見證人。在那之前它更多地被視作類似版畫那樣的“二線”藝術。但這種情況已不復存在。當觀眾看到我的作品就像觀賞一幅油畫那樣相當深度地投入，我就會真心感到高興。

你正在創作的攝影作品是什么？

目前，我正在做的是含有建筑元素的一個系列。我剛剛在俄羅斯圣彼得堡完成了一組作品，但結果還需等待一段時間……現在我處于一個“盲目”的階段，不清楚它究竟將會發展成什么樣子，仍然在解決創作中最艱難的那一步，就是尋找“目的”。

對你來說，作為一名藝術家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

竭盡全力，誠懇并努力地工作。做藝術沒有朝九晚五的日程表，它7天24小時無時不刻地駐留在你的腦海中。你必須堅持不懈，為之狂熱癡迷，一心一意只為作品。這做起來非常難！尤其當整個世界都隨著貪婪和腐壞不斷演變……對我而言，藝術就是一種救贖形式，一個靈魂獲得安撫之地。作為一名藝術家，最重要的就是藝術和大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