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校作家：大學人文教育的靚麗風景

駐校作家制度在歐美國家的高校里是一個較為普遍而行之有效的教育教學模式，在我國近年來也漸成一種引人關注的社會文化現(xiàn)象。作為現(xiàn)今大學里常規(guī)教育模式的一種補充形式，作家詩人進入高等學校，在一個比較穩(wěn)定、自由、寬松的環(huán)境里生活、學習、創(chuàng)作、交流、教學，甚至從事研究并與學校師生建立長期的聯(lián)系，在幫助學生提高文學藝術修養(yǎng)、積淀校園文化的同時也提升自己，形成了一個多贏的格局。

何謂駐校作家

駐校詩人亦曰駐校作家，就是受聘入駐大學校園的、對文學院系的學生或有志于文學創(chuàng)作的學生進行指導的詩人、作家。在國外，駐校作家制是著名大學常見的一種文學藝術與大學教育溝通互補的方式，它作為歐美一些國家的人才培養(yǎng)模式，已成為大學文學院系學科傳統(tǒng)的一部分。在美國，它被稱為“創(chuàng)造性寫作項目”，有的可以授予碩士或博士學位。

自20世紀50年代末以來，許多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如威廉·?？思{、索爾·貝婁、約瑟夫·布羅茨基、托尼·莫里森等，就分別受聘于加利福尼亞大學、芝加哥大學、紐約大學和耶魯大學等。在英國，駐校作家又叫“學院作家”，他們既有自己的專業(yè)研究領域，具有教授或副教授頭銜和碩士或博士學位，同時又癡迷于文學、鐘情于創(chuàng)作，而且卓有成就。比如任教于英國伯明翰大學的大衛(wèi)·洛奇教授、任教于東英吉利大學的馬爾科姆·布萊德伯雷教授以及先后任教于英國劍橋大學和美國一些大學的A·辛克萊等，都是著名的學者兼作家。

駐校詩人、作家一般有兩種：一種是有名氣的詩人、作家進入學校成為教授，可帶研究生，具有一定的教學科研任務；一種是沒有明確的教學任務而生活在大學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在國外，駐校詩人、作家是一種很高的榮譽，許多國家的桂冠詩人大都出自大學或受聘于大學，他們既是教授又是詩人，在大學教授詩歌寫作等課程，成為學院派詩人的主體。比如美國詩人羅伯特·弗羅斯特，經(jīng)常在大學演講、授課，有時會在學校住上一段時間，有時則在各地漫游講學，影響極大。當詩人布羅茨基在美國密歇根大學當駐校詩人時就有評論家說，一個駐校詩人勝過多少個文學教授。我國當代詩人北島、王家新等就曾在歐美大學做過駐校詩人，而且為中國詩歌贏得了聲譽。在中國現(xiàn)代大學演進過程中，一些著名作家本身就是大學教授、副教授或在大學長期兼課講學，如魯迅、周作人、朱光潛、聞一多、王統(tǒng)照、老舍、曹禺、徐志摩、梁實秋、沈從文、錢鍾書、卞之琳、鄭敏等，他們與高等院校尤其文學院系緊密相連。但到當代文學階段，這個優(yōu)良傳統(tǒng)便遺憾地中斷了。

新世紀以來，我國駐校作家制度逐漸恢復，開先河的是中國海洋大學和首都師范大學。隨后，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北京師范大學、清華大學、南京大學、復旦大學、華中科技大學、武漢大學、西北大學、廣西民族大學等眾多著名高校，先后聘請了金庸（香港）、余光中（臺灣）、王家新、莫言、格非、王蒙、畢飛宇、王安憶、池莉、賈平凹、馬原、邰筐、王夫剛、李小洛、阿來、阿毛、顧彬（德國）、嚴力（美國）、鄭愁予（臺灣）、白先勇（臺灣）、西東等人為駐校詩人、作家，引發(fā)了中國高校人文教育的深刻變革，受到整個社會的極大關注。

作家為何駐校

關于作家駐校的意義，華中科技大學教授蔣濟勇先生認為，作家、詩人駐校是一種很好的全新的教育教學形式，作家與學生可以在對話與交流中相互確證、相互激勵、相互感奮。中國人民大學教授孫郁先生則認為，現(xiàn)在文學院的學生會看能讀卻不會寫，更不會創(chuàng)造。大學教育讓學生掌握的不僅僅是文學史的知識和理論，更是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的涵養(yǎng)與培養(yǎng)。而創(chuàng)作經(jīng)驗豐富的作家詩人可以幫助發(fā)展學生的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這些問題便很好地解決了。孫郁認為王安憶在復旦大學、馬原在同濟大學、葉辛在上海大學、馮驥才在天津大學、梁曉聲在北京語言大學、余華在浙江師范大學、閻連科在中國人民大學等，帶去了很多新鮮的、不一樣的東西。因此，作家詩人駐校值得推廣。①

首先，駐校作家制度給校園帶來一種濃郁的人文氛圍和藝術氣息，有助于師生走近文學、理解詩歌、親近經(jīng)典，具有求真向善唯美的導向功能。著名學者復旦大學陳思和教授說：“我很支持作家進校園，如果我們的知名作家都經(jīng)常在校園里走走，即使不上課，能夠讓同學們在教室里、操場上，甚至食堂里經(jīng)常見到，也是一道非常靚麗的風景?！雹趶偷┐髮W文學院在他的帶領下，聘請王安憶等作家到復旦大學上課，量體裁衣為王安憶建立了“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與批評中心”，并設立了全國第一個文學寫作碩士點和創(chuàng)意寫作藝術碩士點（MFA），引起國內(nèi)外高度關注。

作家詩人駐校期間，不定期地舉辦各種文學活動，能夠極大地活躍學校的人文氛圍，營造良好的人文成長環(huán)境。比如福克納在1957年至1958年間作為美國弗吉尼亞大學的駐校作家，在此期間他在三十六次座談會上回答了來自全校師生提出的兩千多個問題，可見其影響之大和思考問題范圍之廣。國內(nèi)較早作出這種嘗試的西北大學頗有收獲，形成了在全國影響甚大的西北大學作家藝術家群。該校中文系教授馮有源先生曾高度評價著名作家賈平凹的教學，他說：“賈平凹是西大的畢業(yè)生，又有很多優(yōu)秀的作品。這對中文系的學生本身就是鼓舞，很多人都以他為榜樣。學校的專職教授是從理論上講課，賈平凹則是從實踐上，講作家怎樣從生活中尋找素材，把它變成藝術，這正是學生需要的。從他那里可以學到對藝術的領悟和審美。藝術和創(chuàng)作經(jīng)驗的結合，彌補了老師講課的不足，同學們都很滿意。”③賈平凹等人的到來，對西北大學校園人文氣息與文化氛圍的營造，其影響力那是怎么估量都不為過的。今天享譽文壇的文學陜軍，其中堅主力多畢業(yè)于西北大學或與西北大學相關聯(lián)，而且這種聚集效應還在發(fā)酵和擴張。2008年12月20日，來自全國各地的五十多位著名作家、文藝評論家云集古都西安，探討“大學教育與西北大學作家群現(xiàn)象學術研討會”，探尋大學教育與作家成長之間的關系，反思我國大學教育體制對于文學藝術人才培養(yǎng)的利弊得失。研討會一致認為：“作家需要大學，大學也需要作家。大學中人才不是教出來的，而是熏出來的，大學中寬松自由的學習氣氛，對作家的成長是有利的。當作家進入大學后，對學校的文學氣氛也是有益的。”④

其次，駐校作家制度能夠形成良性互動的人文場域，有利于學生創(chuàng)造力和想象力的培養(yǎng)。著名詩人余光中說，駐校詩人作家制度架起了心與心之間的橋梁，對學生了解文學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同時也讓學生看到詩人作家最為普通平常的一面，形成創(chuàng)作與研究、創(chuàng)作與閱讀以及創(chuàng)作者與閱讀者之間的良性互動的人文場域，從而使學生受益。我們認為，有效的文學教育既要有豐富系統(tǒng)的文學、史學和哲學知識與理論的傳授與構建，還要對學生進行藝術熏陶，培養(yǎng)學生健康高雅的審美情趣和審美創(chuàng)造能力。陳思和先生極為認可駐校作家詩人的獨特價值和先天優(yōu)勢。他說：“作家對文學對人生有著比較豐富而感性的認識，真要認真講起來，總有些枯燥乏味的教科書以外的東西吸引人吧。再說有著大量作品的存在，顯然也補充了他們在課堂上的形象?！雹?/p>

英國教育家鮑曼曾說過，大學雖然不是詩人作家的誕生之地，但一所大學如果不能激起年輕人的詩意，激發(fā)他們對人類普世問題的思索，那么，這樣的大學必然是缺少魅力和感染力的。我們認為，大學雖然不能直接培養(yǎng)出作家詩人，但它能為廣大學子提供廣闊而自由的心靈天空和廣袤而厚實的思想大地。而優(yōu)秀作家詩人的到來所營造出的文化氛圍和精神空間，必然會以“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方式陶冶年輕學生的思維方式，涵養(yǎng)他們的審美意識并最終提升其文化品位。

再次，對于駐校作家詩人而言，身份的轉換有助于他們充分吸收詩學營養(yǎng)，調(diào)整固有的思維方式，為成就更高的創(chuàng)作奠定堅實基礎。而學校給他們提供獨立的寫作空間，不干涉創(chuàng)作自由，在寬松的環(huán)境里，駐校詩人作家能夠集中時間和精力，創(chuàng)作出更多優(yōu)秀的作品來。著名詩歌評論家吳思敬教授說：“首都師范大學中國詩歌研究中心這些年來為中國現(xiàn)當代詩歌的發(fā)展做了很多工作，駐校詩人是其中一件……2004年我們中心和《詩刊》社合作，在首都師范大學設立駐校詩人，旨在給年輕詩人提供較好的寫作條件、更充分的信息和交流的機會，實際上是為青年詩人服務。我們每年從《詩刊》社評出的三位獲獎詩人當中選定一位進入首都師范大學駐校，學校給提供住宿條件和寫作的空間，同時提供圖書館、詩歌中心資料室等，詩人可以隨時聽課，能充分獲取信息。同時，還提供研究的環(huán)境，學校會組織駐校詩人給大學生開展講座，和研究生座談對話。同時，邀請北京的評論家研究駐校詩人的作品，每年結束時，會針對詩人的詩歌作品召開座談會，最后還會出一本論文集，有十幾篇到二十幾篇對詩人詩歌進行研究的論文，這對詩人有很好的鼓舞和啟示，能夠從中知道評論界、學界對其詩歌的看法，對以后的創(chuàng)作很有裨益。另外，駐校詩人都是從全國各地選來的，離開本身的環(huán)境，在北京的大學的人文環(huán)境中，接觸到很多詩歌編輯、評論家，能夠參加各種詩歌研討活動，對于詩人的成長也是很有利的?！雹奘锥紟煷笾袊姼柩芯恐行臑橐慌嗄暝娙说某砷L提供了土壤，同時也為學校爭得榮譽，擴大了影響。

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莫言先生也高度評價駐校作家制度對作家成長與創(chuàng)作的影響與作用。他說：“作家從封閉的書齋走出來，進入學校，設帳授徒，直接和年輕人打交道，會使自己年輕起來。在社會生活中，大學總是站在時代潮流的最前端，與他們交往，肯定可以從他們身上學到很多東西。一個作家要想使自己的作品保持銳氣，必須不斷地從外界汲取新鮮的東西。作家進入校園，對作家的寫作會產(chǎn)生積極的影響。”⑦

困境與出路

然而，目前中國的駐校作家制度還處于一種游離和初始狀態(tài)，面臨著許多障礙和問題。如著名詩人王家新所言，一是學術機制問題，二是對文學的重視程度不夠的問題。我們認為，駐校作家制度的恢復與建立的最大障礙在于人們的思想觀念。在技術至上、工具理性盛行、實用主義和功利主義一統(tǒng)天下的今天，在人們的心中，人文教育尤其是文學教育顯得有些多余而無用，“人文無用”“文學無用”“藝術消亡”等論調(diào)不絕于耳。要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恢復駐校作家制度，重建人文輝煌，也就愈顯艱難。

就目前的高等教育而言，我們認為，駐校作家制度的恢復與建立，需要和高校人文教育尤其是文學教育有機結合起來，在總結已有經(jīng)驗和借鑒國外大學做法的基礎上，把駐校作家制度堅持并推廣下去，把它有機地納入人文教育尤其是文學教育機制之中，才可能收到預期的效果。具體到每一所高校以及每一個學科，應當與學校的目標、定位、傳統(tǒng)、特色結合起來，與學科專業(yè)的培養(yǎng)目標、人才規(guī)格、社會需求、發(fā)展方向等結合起來。只有具備健全的人格才是一個合格的現(xiàn)代公民，才能將其才華奉獻于社會、造福于人類，而健全人格的養(yǎng)成離不開人文教育尤其是文學藝術的涵養(yǎng)。著名教育家朱永新教授認為，大學里有了駐校作家、詩人，才能更有人文氣息和學術氛圍，才能培養(yǎng)出更多更好的社會需要的身心康健的人才。為此，他在全國“兩會”上提交了《關于建立駐校作家、駐校藝術家制度的提案》，積極探索我國大學教育體制的創(chuàng)新。著名作家王蒙先生則在 “人文精神與大學教育”國際學術研討會上呼吁：在國家層面，建立駐校作家、藝術家、人文大家制度，這將有助于改善高校人文環(huán)境，提升高校人文氣質(zhì)，最終有益于國家創(chuàng)新體系的完善和創(chuàng)新水平的提高，有利于社會風氣的改變和文明素養(yǎng)的提升。

有了這些呼吁和倡導，有了腳踏實地的探索和實踐，有了廣大教育工作者的無私奉獻，駐校作家制度必將成為大學校園里一道靚麗的人文風景線。

①《作家駐校蔚然成風》，《現(xiàn)代快報》2012年11月8日。

②劉志榮：《文學會使校園變得更美好——復旦大學文學院院長陳思和訪談》，《文藝報》2013年7月19日。

③姜彩燕：《大學教育與作家成長——“大學教育與西北大學作家群現(xiàn)象學術研討會”綜述》，《小說評論》2009年第2期。

④⑤《著名作家當教授的越來越多》，《中華讀書報》2000年11月30日。

⑥李靜：《“我們做的并不是急功近利的事情”——首都師范大學中國詩歌研究中心副主任吳思敬訪談》，《安康日報》2004年4月24日。

⑦http://biog.sina.com.cn/zhuyongxin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