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曉敏
主題:逃逸致人死亡的證明標準
文◎趙曉敏*
案名:劉某交通肇事罪案
【基本案情及判決結果】
2011年9月8日21時許,劉某駕駛“桑塔納”牌轎車由南向北行駛至本市朝陽區東葦路北馬房路口南側金樓路機動車道(063號燈桿處),車輛前部將行人彭某撞倒致傷。事故后劉某自稱要送被害人去醫院,請案發現場的貨車司機幫忙將發出類似睡覺一樣呼吸聲的被害人抬上肇事車輛副駕駛座位,后劉某離開肇事現場。向北行駛幾分鐘后,劉某將被害人彭某置于東葦路東側路邊駕車離開。劉某自稱被害人在車上突然大聲重復“讓我下車”,且聞到被害人身上有很濃的酒味,自覺被害人沒有外傷又自行要求下車,便讓被害人下車離開。當日23時許,過路群眾在本市朝陽區東葦路金樓路030號燈桿處(即被害人被撞現場迤北1.4公里處)發現一女子側躺在地上并報警,經民警現場檢查確認該女子(被害人彭某)已死亡。現場勘驗照片顯示被害人沒有穿鞋,手中攥有一把與周圍一樣的青草。
發生交通事故時,途經此處的出租車司機記下肇事車輛車牌號后報警。公安機關通過肇事車輛號牌的線索聯系到劉某的朋友、妻子,劉某在得知有人舉報自己交通肇事逃逸后撥打122報警說明情況。經法醫鑒定,被害人彭某符合顱腦損傷死亡,其血液中檢出酒精(含量為80.9mg/100ml)。經公安交通管理部門認定,劉某負事故全部責任。另,劉某在公安機關偵查階段賠償被害人家屬人民幣45萬元,得到被害人家屬諒解。
一審法院判決劉某犯交通肇事罪,判處有期徒刑1年5個月。檢察機關以原審判決只認定劉某交通肇事逃逸但未認定逃逸致人死亡、量刑畸輕為由提出抗訴。二審法院裁定維持原判。
【爭議焦點】
第一種觀點:劉某的行為應認定為故意殺人。理由:最高法《關于審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簡稱《解釋》)第6條規定,行為人在交通肇事后為逃避法律追究,將被害人帶離事故現場并隱藏或者遺棄,致使被害人無法得到救助而死亡或者嚴重殘疾的,以故意殺人罪或故意傷害罪定罪處罰。本案中,劉某在發生交通事故后本應將被害人送往醫院,但兩個小時后在距離第一案發現場1.4公里處發現被害人的尸體。只能說明被害人是被是被劉某遺棄的。劉某的遺棄行為極大的增加了被害人的危險,最終導致被害人死亡結果的發生。因此,劉某交通肇事的行為應以故意殺人罪定罪處罰。
第二種觀點:劉某的行為應認定為交通肇事逃逸致人死亡。理由:劉某的逃逸行為導致被害人沒能得到及時救治而死亡。被害人被抬上肇事車輛時系活體,離開肇事車輛時亦為活體。現有證據無法排除劉某的辯解,因此,我們傾向于采信劉某的辯解,即發生事故之初,在看到昏迷倒地的被害人時,劉某打算開車將傷者送去醫院救治。根據劉某的供述,被害人一直不停重復“讓我下車”而不與劉某對話,可見其神志并非十分清楚。在這種情況下,劉某仍然允許被害人下車,將其置于一條偏僻人少的道路,且劉某在被害人下車后也未打電話報警,這無異于極大增加了被害人的危險。也正是劉某的不負責任和不堅持搶救傷者的行為,導致被害人最終失去了生命。因此,劉某的逃逸行為與被害人死亡結果之間存在因果關系,應認定為交通肇事逃逸致人死亡。
第三種觀點:劉某的行為應認定為交通肇事逃逸。理由:交通肇事逃逸致人死亡要求逃逸行為與死亡結果之間存在刑法意義上的因果關系。根據《解釋》第5條的規定,“因逃逸致人死亡”是指行為人在交通肇事后為逃避法律追究而逃跑,致使被害人因得不到救助而死亡。因此,如果被害人的死亡結果是因交通肇事本身造成的不可逆轉的死亡,即使被害人在交通事故后沒有馬上發生死亡結果,也不能認定死亡結果與逃逸具有因果關系。本案中,法醫鑒定北害人因腦干嚴重受損致使急性呼吸障礙而死亡,被救治的可能性不大,也就是說即使被害人被及時送到醫院也不可避免發生死亡結果,因此,被害人的死亡結果與逃逸行為之間沒有刑法上的因果關系,只能認定劉某的行為系交通肇事逃逸。
【裁判理由之法理評析】
我們同意第三種觀點,即劉某的行為構成交通肇事逃逸。本案定性的關鍵在于:第一,被害人如何下車,換言之就是劉某的主觀心態是否發生由過失到故意的轉變;第二,被害人的死亡與劉某逃逸是否有直接因果關系?
根據《解釋》第6條的規定,以故意殺人或故意傷害罪追究刑事責任的交通肇事案件應當同時符合以下條件:(1)行為人必須在交通肇事后將被害人帶離現場并予以隱藏或遺棄的行為。(2)行為人實施上述行為的主觀目的是為了逃避法律追究,至于該目的是否得逞不影響定罪。(3)被害人最終發生死亡或嚴重殘疾的結果,且該結果系因被隱藏或者遺棄而無法得到救助所致。這包括兩層意思:其一,如果被害人雖被隱藏或者遺棄,但因有他力救助或其他原因而沒有發生死亡或者嚴重殘疾的后果,或者發生的后果沒有達到嚴重殘疾的程度,對肇事者就不能以故意殺人罪或者故意傷害罪定罪處罰;其二是被害人死亡或者嚴重殘疾的后果在沒被帶離現場隱藏或者遺棄之前發生,不是由于被隱藏或者遺棄而無法得到救助所致,如事故當場死亡或因傷勢過嚴重,被隱藏或者被遺棄前后不可避免要發生死亡結果,也同樣不能對肇事者以故意殺人罪或故意傷害罪定罪處罰。[1]現有證據無法排除劉某的辯解,因此,我們傾向于采信劉某的辯解,即發生事故之初,在看到昏迷倒地的被害人時,劉某打算開車將被害人送去醫院救治,半路上被害人在醉酒狀態下強烈要求下車。我們不能認定劉某有隱藏或遺棄被害人的故意,因此,不能以故意殺人罪對流行定罪處罰。
本案法醫出庭作證稱,被害人腦干嚴重受損致急性呼吸障礙死亡,屬于絕對致命傷,被救治的可能性不大。被害人被撞倒——被抬上車——下車,整個階段時間很短,被害人的尸體是交通事故后兩小時被發現的,無法證明被害人離開肇事車輛多久后死亡,所以不能排除被害人即使被送到醫院也不可避免的死亡。在案沒有證據證明被害人死亡結果與劉某逃逸存在直接因果關系,根據有利于被告人的原則,應認定被害人的死亡是交通事故直接造成的,故劉某的行為應為交通肇事逃逸。
交通肇事逃逸致人死亡要求被害人的死亡與肇事者的逃逸存在刑法意義上的因果關系,換句話說如果從被害人的傷情看,即使及時送往醫院也不可能避免死亡結果的發生,就不能認定肇事者的逃逸行為與被害人死亡結果之間存在因果關系。但是,我們在司法實踐中應該怎樣判斷“不可避免要發生死亡結果”?
目前,認定交通肇事逃逸致人死亡的案件鳳毛麟角,按照現有對法條的解讀方式,想要證明肇事者逃逸行為與被害人死亡結果之間存在直接因果關系的可能性極小。隨著汽車時代的到來,機動車帶來的危險也與日俱增,交通肇事后保護現場、搶救傷者是肇事者的法定義務。《刑法》第133條之所以將交通肇事逃逸致人死亡作為該罪的加重處罰情節,也是為加強肇事者履行法定義務、及時搶救傷者的意識。隨著現代醫學的發展,先進的醫療技術將瀕危患者治愈的案例比比皆是。在被害人傷勢較重的情況下,醫生等專業人士對被害人的傷情常表述為“屬絕對致命傷,被救治的可能性不大,但臨床也存在特例”。既然掌握專業醫學知識和豐富臨床經驗的醫生都不能給出確定的結論,我們更不應對被害人的死亡結果草草作出結論。生命權是至高無上的,肇事者在明知被害人重傷的情況下,不搶救傷者反而為逃避法律責任逃逸理應受到嚴厲打擊。因此,筆者建議,對該加重情節的適用不應教條的適用刑法字面解釋,應改變對該解釋的理解,即認定交通肇事逃逸致人死亡的條件:第一,肇事者發生交通事故后逃逸;第二,被害人確實發生了死亡結果;第三,有證據證明被害人在事故后仍為活體;第四,醫學專業人士沒有出具“傷重不可醫治,死亡結果不可逆”的確定性意見。
注釋:
[1]汪勤云、王永侖執筆:《倪國慶交通肇事案》,最高人民法院《中國刑事審判指導案例(1)》,法律出版社2012年版,第108-109頁。
*北京市石景山區人民檢察院[1000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