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撈人”鬧劇的幕后

□ 陳彩虹 韓冰

一場“撈人”鬧劇的幕后

□ 陳彩虹 韓冰

收到群眾舉報信后，檢察官組成辦案組討論宋長義案

2012年12月21日，審判長莊重地敲下法槌，宣布開庭。宋長義在兩名法警的押解下，緩緩地走進遼寧省建平縣人民法院的刑事審判庭，迅速向全場掃了一眼，故作鎮定地站到了被告席上。宋長義戴著一副眼鏡，頭發依舊一絲不亂，胡子刮得很干凈，身著夾克衫配以白襯衣，舉手投足之間仍然透露著這個49歲四級法官的做派。

隨著公訴人宣讀起訴書，一個貪婪法官呈現在眾人面前，同時也揭開了一個重刑犯在他的庇護下逍遙法外的內幕。

“只要人能‘撈’出來，花多少錢都行”

凌源市興旺水泥廠保衛科長高洪文有一個不省心的兒子——高軍。高軍小時候調皮搗蛋，長大了打架斗毆，高中還沒畢業，說啥也不去上學了。擔心兒子在外面學壞，高洪文讓他進自己所在的水泥廠當了一名工人。

當了工人沒兩天，高軍就闖下大禍。他通過上網認識了女網友楊柳，花言巧語騙取了對方的信任。2011年10月15日兩人相約在市內見面，午飯后高軍領楊柳到歌廳唱歌，在包房內對楊柳實施了強奸、搶劫。高軍還把強奸過程拍攝下來，以將錄像在互聯網上公布為要挾，發短信向楊柳敲詐10萬元。

楊柳報案后，公安機關立即行動，迅速將高軍抓獲。得知寶貝兒子被抓起來了，高洪文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說什么也得把兒子“撈”出來，不能讓兒子在里邊受“委屈”，從小就把兒子視若掌上明珠的高洪文暗下決心。怎么“撈”？高洪文想到了弟弟高洪武。高洪武是高家的“能人”，頭腦靈活，交際廣泛，在部隊當過兵，見過世面，從部隊轉業后到農業銀行當信貸員。

“洪武，你侄子高軍被抓起來了，快想想辦法，只要人能出來，花多少錢都行。”高洪武接到哥哥的電話，又氣又急，他想起了法院民二庭庭長魏長春。

高洪武是信貸員，農行起訴農戶拖欠貸款的案件，都是法院民二庭受理，他常到民二庭去，庭長魏長春正好管這些案子，一來二去，兩人就認識了，還成了關系不錯的朋友。高洪武找到了魏長春，說明了來意，魏長春一口答應：“你放心，案子到了法院，我給你想辦法。”高洪武十分高興，滿意地離去。

很快，公安局將高軍強奸、搶劫、敲詐勒索犯罪一案偵查終結，移送到檢察院審查起訴。不久，檢察院向法院提起公訴。案件移送到法院后，分到了刑庭副庭長張桂云手里，由張桂云主審。魏長春得知消息后，找到了張桂云，開門見山：“高軍是我親戚家的孩子，這案子你能不能給判個緩刑？”

“強奸、搶劫、敲詐勒索都是重罪，最少也得判個八九年，不可能判緩刑。”

“能不能辦個保外就醫，先把人弄出來？”

“這我整不了，這事得找宋院長。”

離開了張桂云的辦公室，魏長春直接找到了副院長宋長義。聽明了來意，宋長義悠然地點燃了一支香煙，把整個身子往寬大的靠背椅上一靠，說道：“這事好辦。按保外就醫整，人就能出去。最好犯人有點啥病，不過沒病也沒關系，只要能弄到醫院的診斷書就好辦。哦，對了，別忘了讓他們拿錢。”

第二天一早，高洪武、高洪文帶著7萬元錢來到魏長春的辦公室。送走客人，魏長春從中抽出2萬元揣進了自己的腰包，拿著5萬元走進了三樓宋長義的辦公室。“院長，錢拿來了。”“放這吧。”

離開了院長辦公室，魏長春心里美滋滋的。可是當天下午，他接到宋長義的電話：“辦這么大的事錢少了點吧，再讓他們拿點。”魏長春沒想到宋長義的胃口這樣大，就又給高洪武打了電話：“領導說了，錢少了點，你們再拿點吧。”第二天上午高洪武和高洪文又拿了5萬元錢給了魏長春。魏給了張桂云3萬元，另2萬元給了宋長義。宋長義看到2萬元錢，淡淡地說了一句“抓緊辦吧”。

張桂云收到3萬元錢，心里也很高興。她把高洪武、高洪文叫到法院：“小高的事宋院長已經跟我吩咐過了，過兩天咱們帶小高去醫院做個體檢，你們家屬要安排好。馬上要過春節了，咱們爭取年前把小高保出來。”

“辦了這么件大事，是不是應該再表示表示”

高洪武先是找了一個風濕性心臟病病人，讓他頂替高軍去醫院體檢，隨后又通過戰友何愛國給朝陽市第二醫院急診科副主任鄧素敏甩了2萬元錢，把鄧“搞定”，為計劃的實施鋪好道路。

2012年1月20日一大早，高洪武、高洪文坐著面包車等候在法院門口。張桂云安排書記員孫思思和法警周剛帶著提押票上了面包車，車子向看守所駛去。

看守所的警察以“非開庭不許外提”為由拒絕提人。孫思思打電話告訴張桂云，張向宋長義作了匯報。宋長義大為震怒，親自給看守所丁所長打電話，厲聲訓斥。礙于宋長義的面子，最終看守所做了妥協，孫思思、周剛把高軍提出，趕往朝陽市第二醫院。醫院很快開具了高軍患有風濕性心臟病、建議住院治療的診斷書。

魏長春讓張桂云把孫思思叫到自己的辦公室，當著張桂云的面，給了孫思思800元錢。

“小孫，你辛苦了，快過年了，這錢你買身衣服穿吧。”

“謝謝魏叔，謝謝張姨。”孫思思沒多想就收下了錢。

孫思思是個80后，大學畢業后曾在一家律師事務所當律師，兩年前托關系進了法院，參加司法考試沒能通過，正摩拳擦掌準備新一輪沖刺。孫思思做夢也沒想到，這點小錢竟會斷送自己美好的前程。

1月20日，宋長義大筆一揮，簽發了由張桂云擬寫的高軍因心臟病《取保候審決定書》和判處高軍有期徒刑八年，罰金人民幣2000元的《刑事判決書》。

宋長義給魏長春再次打電話：“辦了這么大一件事，是不是應該再表示表示。”被逼無奈，高洪武、高洪文又送了7萬元，魏長春留下5萬元，給宋長義送去2萬元。

這樣，高家“撈人”一共花了21萬元，宋長義分得9萬元，魏長春分得7萬，張桂云分得3萬元，醫生鄧素敏收受2萬元。

1月21日，農歷臘月二十八，離春節只有兩天了，高軍被釋放。高洪文看見寶貝兒子走出看守所大門，樂得合不攏嘴，三個多月的努力沒有白費，“撈人”圓滿成功。

“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千萬不要說出去”

時間過得飛快，一晃幾個月過去了。被害人楊柳有一次逛街，無意中碰到高軍，嚇得臉色煞白，扭頭就走，回到家很長一段時間不敢出門。而宋長義的日子也過得風平浪靜。就在宋長義暗自得意的時候，檢察機關開展的調查讓他慌了手腳。

2012年6月初，檢察機關收到舉報信，反映宋長義收受賄賂，弄虛作假，給人辦保外就醫，使本應收監羈押的重刑犯逍遙法外。很快數名檢察官組成辦案組投入偵查。6月8日，檢察院下發了《關于對暫予監外執行罪犯專項調查活動通知》，宋長義得知檢察機關要開展專項調查后，急忙囑咐張桂云查閱高軍的卷宗，抓緊補漏洞。于是張桂云口述，孫思思編造了高軍暫予監外執行的合議庭筆錄。宋長義還不放心，又讓張桂云把高軍重新收監。

宋長義最頭痛的是自己收的9萬元錢。6月中旬的一天，宋長義把魏長春叫到自己辦公室：“你瞅你這事辦的，讓我白忙活了，這9萬元錢你拿回去吧。”魏長春看到宋長義臉色陰沉，說話沒好氣，知道領導很不滿意，連忙討好地說：“院長放心，這事跟您沒關系，都是我一手經辦的，出了事我兜著，這9萬我拿回去7萬，那2萬您留著吧。”“那好吧，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千萬不要說出去。”

老謀深算的宋長義回家琢磨了一宿，還是放心不下。第二天，又讓魏長春打了一張收條，收條上寫著“今收到宋長義人民幣七萬元整”。詭計多端的宋長義特意讓魏長春在收條上不要寫時間，為日后掩蓋自己的罪行做準備。

“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們，他們太貪”

2012年6月28日，經過再三催促，心懷鬼胎的宋長義才讓人把高軍的卷宗送交檢察院。辦案人看到卷宗，一眼就發現了問題。第一，給高軍出具診斷的朝陽市第二醫院，不是省政府指定的保外就醫疾病傷殘鑒定機構，“風濕性心臟病”診斷書也不是法醫司法鑒定書；第二，看守所體檢表顯示，高軍根本沒有心臟病；第三，醫院診斷書的日期是2012年1月20日，而1月17日的合議庭筆錄就提出高軍有心臟病應保外就醫，明顯造假。

辦案人員找到高洪文時，他很快交代了全部事實。高洪文的一番話很讓人回味，“別看他們把我兒子弄了出來，但我打心眼里瞧不起他們。他們太貪，不是什么好人！”

2012年7月8日，宋長義因涉嫌徇私舞弊被刑事拘留，7月18日被依法逮捕。張桂云、魏長春、孫思思也先后被檢察機關立案偵查。到案后，宋長義說：“魏長春是給過我7萬元錢，但第二天我就退回去了，魏長春出具了收條，有收條為證，我沒罪。我在高軍案件中，審查不細，把關不嚴，這是工作失誤，我愿意承擔領導責任。”

張桂云說：“魏長春找的院長，院長讓我辦的，我就把事情辦了。”

魏長春說：“我只負責牽線搭橋，介紹他們互相認識，一切都是院長、張桂云、孫思思他們一手操辦的，這里面有什么貓膩我也不清楚。”

孫思思說：“我只是法院的一個小書記員，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把人辦出來，領導安排我干啥我就得干啥，這事我沒責任。”

宋長義等人的落馬，引發了巨大的轟動，當地群眾議論紛紛，法院的信譽也受到影響。據法院的人講：“當事人來打官司，稍不如意，就咬定法官收人錢了，貪贓枉法。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弄得我們工作很被動，法院的人抬不起頭，一天到晚灰溜溜的。”

2012年12月21日，建平縣法院公開審理了此案。面對公訴機關的指控，宋長義仍一口咬定自己沒罪。建平縣法院認為，宋長義身為國家司法工作人員、領導干部，利用職務之便收受賄賂為他人謀取非法利益，使一個本來應當收監羈押的嚴重刑事犯罪分子逍遙法外，其行為嚴重侵害了司法公信力，嚴重損害了人民法院、人民法官的形象，在社會上造成了惡劣的影響。2013年6月17日，宋長義被判處有期徒刑二年。

（文中相關人物系化名）

（編輯 孫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