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物語（組章）

浙江 陳德根

時序物語（組章）

浙江 陳德根

感 激

村莊里，不時會有白發人送黑發人。

也不時會有接生婆激動地傳播好消息。生命的交替，讓我們悲傷又歡喜。

菜園里，有兩只蝴蝶滿面喜色地盤旋良久，不舍離去。春天里，一場又一場的花事，讓它們滿足、愉悅。

天剛亮，你就會看到有人下地，有人上山，有人在河里擺渡，有人趕往鎮上、縣城或者更遠的地方。

你若愿意，可以和任何一個人攀談，他們都是最好的傾聽者。

村莊里，每個人都有一雙澄澈的眼睛。

每一顆心里，都滿懷對未來的憧憬，對生命中的所遇，深深地感激。

夏 天

母親又找到了新的水源。醒過來的麥苗等著她去澆灌，瓜苗等著她去搭架子，她的一雙兒女等著她去疼愛。

岸邊，青草坐到石頭上。釣魚的人，悄悄壓低了帽檐。

燕子在遠處整理隊形，白云臥成蒼狗的模樣。

暖風一吹，蓬勃的水草轉眼就涌到了對岸。

石頭底下，草叢里的蟲鳴聲勢浩大。

母親你聽，所有的草木在拔節。

天空一點一點高了。

夏天到了。

春天的深處

冰雪消融，下游的池塘又漲了半尺。

樹木高了半尺，村莊矮了半尺。

暖風里的綠色，是春天嚅囁的唇。眼看，它就要把自己的嗓子喊啞。

飲下露水，草色更深了。

春天里，每一個路人的臉龐和他要去的遠方，看起來都如此模糊。

在山區，一場雨阻住了出山的公路。一輛運糧的拖拉機陷進泥坑里，我的父親，和鄉親們忙著往車轍里填稻草和石塊，跟著司機喊口號。拖拉機埋著頭沖了出去。

我們抬頭，看到遍地的青草歡呼著，朝拖拉機駛去的方向奔去。

那是春天的深處。

諳 熟

我牧羊，早晨出門，露水薄薄地打濕褲腿；傍晚，跟著它們在遍地落霞里回家。羊群相互禮讓，長幼有序。天長日久，子孫綿延，每只羊都得到善始善終。我親眼看著一個家族逐漸繁茂。

在鄉間，我習鳥語，觀天象，把好時光都交付給樸素的事物。

草黃了，又青了。一歲一枯榮，我早已諳熟草木的習性。

若是舉目，我必看到它們向我打著熟悉的手勢，隨著季節一點一點老去。

若是屏息靜氣，必定聽到它們在地底下行走的聲響。

當生活顯現真相，我們就朝對方迎面走來。

蘆 葦

我等著那些鳥飛回來。

漁火亮了，船槳輕輕拍打那些蘆葦。讓一隊飛鳥掠過時發出驚嘆：像幻覺。

之前它們曾經一起被秋陽照耀過。

蘆葦有著和那些飛鳥一模一樣的亞麻色。

我唇邊的蘆笛，在奏婉約的曲子。

像有誰在河面，吹出不規則的波紋。

我眼含熱淚。那些蘆葦，低頭看自己的影子。

這些，原本屬于昨天的事情。

冬天正在涉水。

嘩嘩嘩的流水，是由衷的掌聲。

工地食堂

我失眠，看對面的鏡子。鏡面上的水汽在淤積。

再過兩到三個時辰，就會沿著墻壁滴下水珠來。

我就會看到天光，時間薄荷色的肌膚。透過門縫。

天差不多就亮了。天快亮，我就要順著大門往右拐，再往左拐。到了工地的食堂里。

我一邊喝粥，一邊和工友們擠在爐火邊。

出工前，我們需要好好地，暖暖凍了一夜的身子骨。

給你吧，母親

我愛過的鳥群，它們飛回來了。讓我動情的流星。我在異鄉的那些難忘的日子里，淺淺的睡眠。這些都給你。

我被那個流浪歌手蒼涼的歌聲感動過的耳朵給你。

時間在掩埋生活的痕跡。它來不及掩埋的，給你，母親。

現在是春天了，萬物在生長。我熟識的草木，都是我的同胞兄弟，都站了起來。

母親，下雨了，被春天寵愛的物種都給你。

天空壓低的，濕漉漉的那部分給你……

母親，這些，我曾深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