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手空獅王

牟喜文

濱州人擅好舞獅。

濱州人舞獅不分時令，初一十五，店鋪開張，甚至是有錢人家婚喪嫁娶、生日慶典、孩子滿月，都要熱熱鬧鬧地舞上一把。

可以說，濱州人對舞獅的愛已經(jīng)沁到了骨子里。

在眾多的舞獅隊伍中，哪家若能請來空獅王，是一件倍兒有面子的事。

空獅，就是在空中舞獅，顛覆了傳統(tǒng)意義上的四個人頂著獅頭捉對舞。舞空獅，首先要搭好架子，一般高三丈三，兩邊四根柱子埋在地下五尺，中間一根大繩，繩子中間吊一個繡球，兩頭扎好的獅子頭對頭左右分開，底下人用繩子操縱。鼓點響起，繡球上下翻飛，兩頭碩大的獅子在空中做出各種動作，或滾、或翻、或撲、或咬，或雙腿直立，或磕頭作揖……整個動作活靈活現(xiàn)，唯美傳神。

舞空獅靠雙手牽動繩子，木偶劇似的，一般一組上場三人，一個舞繡球的，兩個耍獅子的，團隊合作。讓每只八十多斤重的獅子在空中做出各種動作，不但要求技巧，最主要的是要有把子力氣，因此空獅隊清一色彪形大漢。再有勁的舞者，不到半個時辰，也會汗流浹背，央求換人。

而空獅王卻可以一人扮演三個人的角色。

空獅王上場，先緊緊腰上巴掌寬的皮帶，呸呸往手上吐幾口唾沫，蒲扇般的大手唰唰搓兩下。五根繩子依次抓在手上，嘿地一聲，兩只獅子和繡球齊刷刷升到空中，繡球抖動，兩只獅子左右擺尾，獅頭輕點，獅眼眨動，安了魂一般。及至鼓點加密，繡球嗖地一聲飛起，兩只獅子左右夾擊，騰空躍起，虎視眈眈，眼見繡球就要落入獅口，人群發(fā)出陣陣驚呼，空獅王不慌不忙，再一抖手，繡球從獅子眼前滑過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急轉(zhuǎn)直下，一只獅子緊追不舍，另一只獅子高空靜待，繡球眼看無處可逃，猛然蕩開去，看客這才呼地長出一口氣，可心馬上又揪了起來，因為一只獅子斜斜飛起，離繡球只差毫厘——空獅王憑空多了一只手似的，五根繩子像五根琴弦，獅子和繡球如踩祥云一般，咋落就是落不到地上。看客沉浸在空獅王的旋律里，眼花繚亂。或手舞足蹈，或失聲驚叫，如醉如癡，發(fā)癲發(fā)狂。一個時辰光景轉(zhuǎn)瞬即逝，空獅王大喝一聲，鼓點停歇，繡球抖動，兩只獅子雙手合什點頭致謝，看客仍然瞠目結(jié)舌，意猶未盡，半分鐘后，掌聲才潮水般涌起。

三手空獅王的名頭越來越響，本名倒沒人記得了。

空獅王光頭，生得豹頭環(huán)眼，獅鼻闊口。平時綢布褲褂，顆顆布袢直通領(lǐng)口，與富豪鄉(xiāng)紳站在一起，毫不遜色。

據(jù)傳，空獅王本是孤兒，天生神力，在一道觀長大，和道士學(xué)了法術(shù)，輾轉(zhuǎn)流落濱州，這才干上了耍空獅的行當(dāng)，可坊間流語，無從考證。有好事人當(dāng)面問空獅王，空獅王哈哈一笑，諱莫如深。

時逢亂世，盜匪橫行，其中以黑白雙煞最為心狠手辣。黑白雙煞本是連體嬰兒，一個生得黢黑，焦炭一般；一個生得雪白，豆腐似的。父母生下后，以為是妖怪，扔到了荒郊野嶺，被一個術(shù)士撿到，用快刀分開二人，撫養(yǎng)長大，傾囊相授，二人學(xué)得一身法術(shù)，陸地飛騰，踏雪無痕，都不在話下。可惜二人走上了邪路，活活氣死了術(shù)士。黑白雙煞貧富通吃、奸淫擄掠，民憤極大，官府捕快多次緝拿，都被二人輕易逃脫，還壞了幾條性命。

那日，空獅王在聚賢樓多喝了幾杯，瞧見吊著一只胳膊的王捕頭一個人喝悶酒，空獅王大著舌頭說，瞧……你們……那慫樣，區(qū)區(qū)黑白雙煞都收拾不了！

王捕頭沒好氣地說，你好？聽說你也學(xué)過法術(shù)，除了會擺弄死獅子，還會啥？

空獅王瞪著紅眼珠急赤白臉地說，那是他們沒碰到爺，碰到了爺一準(zhǔn)把他倆當(dāng)獅子耍！……

這天劉員外孫子百天，空獅王剛在劉府前搭好架子，兩個人悄無聲息地來到空獅王背后，嗖嗖幾下，沒來得及反應(yīng)，空獅王的雙手就被反綁在了背后，啪啪啪啪四下掌聲，兩個人繞到空獅王面前，一人面黑如炭，一人粉面桃花——是黑白雙煞！

聽說你要把我們哥倆當(dāng)獅子耍，真是癩蛤蟆打噴嚏--好大的口氣啊，黑煞說，看老子今天咋廢了你一雙狗爪！

你們？

對了，就是你倆大爺。白煞不容分說，上前啪啪打了空獅王兩記耳光。

黑煞嚓啷一聲拔出匕首，奔著空獅王右肩劈下。

空獅王踮步后退，被一個東西絆了一下，抬頭看見劉員外看熱鬧的八歲的兒子呆在原地嚇得哇哇大哭，可黑煞沒有一絲罷手的意思，眼看匕首泛著寒光就要劈到孩子的頭上了，空獅王踮步擰腰，風(fēng)一樣飄到孩子面前，刷地一聲，空獅王一條右臂齊刷刷被砍了下來，鮮血噗地一聲噴了孩子一臉。

黑煞嘿嘿獰笑著又撲了上來。

嘿，師傅，對不住了！空獅王大吼一聲，倏地一下，被砍斷的胳膊處又生出了一條小胳膊，嗵地一拳，當(dāng)當(dāng)正正打在黑煞胸口，黑煞頭一歪跪在丈外，張嘴噴出一股血箭。

白煞一看，扭頭就跑，眨眼就跑出了五十多米，空獅王再揮手，一只拳頭脫離了胳膊，鐵榔頭似的打在白煞背上……

空獅王一個踉蹌，兩只胳膊零件一樣，掉在地上，加上被砍下的，共有三條。

好一個三手空獅王！

王捕頭率人趕到時，只見黑白雙煞被頭對頭綁在空獅架子上，像極了一對死獅子。空獅王早沒了蹤影。

一年后，人們在距濱州百里之遙的光明寺看見了一個大和尚，沒胳膊，豹頭環(huán)眼。據(jù)說大和尚擅長用頭撞鐘，聽過一次，那振聾發(fā)聵的聲音一直會響在心底。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