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盜

劉建宗

繁華之所，必多盜賊，躡足行于市井之間。谷縣，亦不例外。

盜亦有道。谷縣的盜賊有三條規矩，一是不盜那些出苦力的貧民，專揀富戶入手；二是取財要余三分，給人留一條活路；三是不與匪類為伍，亦不可傷人性命。有一年，縣東轎夫葛老六晚上出工，媳婦為他留了門。不想，一賊不僅趁機入戶洗劫了錢財，還壞了人家的清白。媳婦自覺無臉見人，便上了吊。縣衙接案，卻無力偵破。正當葛老六絕望之時，一天清晨，卻發現一人被縊死于門前，上身赤裸，十指皆斷。不用說，是此人壞了盜賊的規矩，同行出了手。

貧民不懼盜賊，閑來無事，還常引以為談資。谷縣最有名的盜賊，無疑是呂天和喬三妹。相傳，這呂天身形高大，是江浙巨盜陸通的徒弟，出師后一路北行，入了谷縣就不走了，以此為據點四處行竊。這喬三妹，卻是臨縣大戶喬家的漂亮小姐，從小喜歡舞刀弄棒。呂天入喬家行竊，與喬三妹撞個正著。喬三妹不但沒仗著武藝與其刀兵相接，反而收拾了細軟，和呂天雙雙翻墻而出，做了一對兒鴛鴦盜，成為當地的奇談。

馬有失蹄，人有失手。一次，呂天和喬三妹入張府行竊。三米多高的院墻，呂天小跑兩步，往上一躥二米有余，中途右腳在墻上略一借力，人便上了墻頭。喬三妹一個飛身，呂天在上面一搭手，便將喬三妹拉了上去。兩人得了手，剛要往回撤，卻被張家二少發現了。這張家二少亦被稱為“神眼張”，手疾眼快，一口氣能射出十余支箭，百步穿楊。為了掩護喬三妹，呂天的右膝被射穿，成了瘸子。

成了瘸子的呂天再行盜，便只能雙手虛托做人梯，讓喬三妹借力翻上墻頭，再順下繩子接應他。時日久了，呂天和喬三妹商量，洗手別干了，尋個地方成親，過幾天安分的日子吧。不想，喬三妹卻是對這冒險刺激的盜賊行當上了癮，一對清亮的大眼閃著光，說，我腿沒瘸，要不，你先養著，我一個人去做活兒？呂天無奈，只得配合著喬三妹繼續行竊。

這樣干了一年，有個叫陶旺的家伙搭上線，入了伙兒。陶旺瘦小如猴，身上沒幾兩肉，三米高的墻院兩個縱身就輕飄飄地上去了，沒有一點兒聲息；然后回身，像呂天當年那樣把喬三妹拉上來。呂天只能在外面放哨，做一些接應的工作，更覺盜賊一行沒了味道，只是心里順著喬三妹硬挺著。喬三妹常安慰呂天，說，你放心，你是為我折了腿，我不能丟下你不管，再干幾票，咱就收手。

陶旺人機靈，嘴甜，天天“三妹”“三妹”地叫著，常買一些時興的小玩藝兒討其歡心；行竊的時候，上起墻來忽如燕子鉆云，又如魚躍龍門，變著法兒地秀腿上的功夫。時間一長，喬三妹看陶旺的眼神就有些變了，收手的事兒也不提了。呂天瞧在眼里，卻不作聲，總是在藥店出入。

這一日，呂天尋回了一副惡臭的膏藥貼在了右膝，在床上僵臥了三天，再起身竟然不瘸了。喬三妹高興極了，買了一堆酒肉慶賀，陶旺卻是提不起興趣。呂天嘿嘿一笑，裝作沒看見。

呂天說，今晚，咱們去縣東三十里的胡家做活兒。

喬三妹和陶旺一起搖頭，說胡家的墻五米多高，咱上不去啊；還有，院子里養著十幾條狼犬，兇著呢。

呂天神秘地一笑，拍拍腿說，我的腿不是好了嗎？今晚，你們給我做接應，瞧好就是了。

夜半時分，萬籟俱寂。胡家墻外，呂天摸出了兩柄飛刀，覓著墻縫在一人高處插了進去。而后，小跑幾步，躥了起來，黑暗中，兩只腳竟穩穩地踏在刀柄處；又一個縱身，騰身在半空中，右腳在墻上一借力，已翻到了五米高的墻上。看得喬三妹和陶旺直愣。

呂天得意地向兩人揮了揮手，跳下進去。不一會兒，里面傳來了犬吠，接著是人的呼喊聲，然后有搏擊聲傳來……

喬三妹和陶旺在外面等到天亮，不見呂天出來，心知不妙，只得找中人與胡家接洽贖人。胡家卻說呂天早逃了，哪里有人？喬三妹猜測，呂飛恐怕遭了胡家的黑手，哭得昏天黑地。

陶旺向喬三妹求親。喬三妹想了想，說，你學到呂天那手翻墻的絕活兒再說吧。陶旺點頭說好，練了半年有余，終于學成了。喬三妹看了，搖著頭說，不如呂天的功夫俊。

喬三妹終究沒和陶旺成親，離開了谷縣，四處游蕩，成了獨行盜。

這天，喬三妹途經歷縣，半夜進入了一布商人家。得手之后，卻與一半夜喂馬的馬夫撞上。微弱的燈火下，兩人皆驚。那馬夫，竟是呂天。

喬三妹潸然淚下，問，為什么不回來找我？

呂天聲音清冷，答道，留下？自取其辱嗎？

你的腿不是好了嗎？喬三妹疑惑。

呂天費力地抬起了右腿，說道，那藥，只有一副，而且只能讓我的腿好上一日罷了。

我一直沒成親。喬三妹說。

知道。如果我不走，或是不留下那手絕活兒給你看，你早嫁給陶旺了。呂天的聲音滿是譏諷。

你這話什么意思？喬三妹不解。

自己回去慢慢想吧。說罷，呂天轉身就走。

喬三妹回到了谷縣，想了許久，終于是明白了。明白后，她已經不是盜賊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