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瓢蟲

路來森

七星瓢蟲，很小，但卻極漂亮；黃紅色的背殼上，均勻地分布著七個黑色的斑點，花花點點的，所以鄉下人也叫它“花大姐”。這名字，讓人覺得親切，仿佛一位花枝招展的女子，在自家的庭院里，正搖搖擺擺地走著。

從小，就喜歡七星瓢蟲。因為，大人們屢屢告誡說：“七星瓢蟲是益蟲，不要禍害它們。”

不禍害，并不等于不喜歡捉拿。那時候，常常捉一只七星瓢蟲，放于手心上，看它蠕蠕地爬動著。兩根前須，探來探去；幾條短腿，紛然前挪，溜溜地向前走著，手心便有一陣陣酥麻感，輕輕掠過。爬過一陣后，七星瓢蟲就伸展一下自己的翅膀，于是背上的甲殼，緩緩分開、翹起，翅葉即從殼下伸出，伸縮幾下，乍然飛起。七星瓢蟲，從掌心飄然而去了。那飛翔的姿態，也美，輕輕地旋著，輕的仿佛禁不起呵氣的風吹；旋轉悠然，緩慢極了，卻是極其曼妙，漸行漸遠，最終，消失在人的視野里。

舉首望著，小小的心靈深處，便莫名地生出一份惆悵……

小麥，由青變黃的時節，麥田里的七星瓢蟲，似乎特別多。也不知它們原先是隱藏在哪兒的，仿佛一夜之間，滿麥田里，就到處是七星瓢蟲了。鄉下老農說，七星瓢蟲多，是因為麥子上生了很多蚜蟲，七星瓢蟲是來吃蚜蟲的。也許是對的，但我更愿意相信，七星瓢蟲的到來，是因為這個時節里的濃郁的麥香。

因為此時，小麥已經灌漿，但麥粒卻還沒有變硬，每一棵麥子，都飽滿得快要脹開了，麥子的體香，濃郁地散發著，漫溢在廣闊的田野中。而且，此時麥子的色彩也好看，既不是絕對的綠，也不是完全的黃，而是黃綠相間，那是一種多變而充滿奇異和夢幻的色彩。麥芒，則散發著灼目的光亮，有風吹過，麥浪滾滾，麥香也滾滾，迷人得不得了。

我鄉居的那幾年，住房的不遠處，恰好有一塊麥田。麥子由青變黃的時節，幾乎每天早晨，我都會來到麥田田頭。站在那兒，看輕風吹過麥田，眼前麥浪滾滾，晃動出一派明亮。深深地吸一口氣，沁人的麥香便溢滿肺腑，通體透爽極了。站得累了，我就蹲下身，細細地端詳身邊的每一株小麥，我喜歡這種細微的觀察，在觀察中，它常常讓我感受到生命細節的美好。

如果這時，太陽還沒有出來，原野還被早晨的濕氣籠罩著，就會看到一些七星瓢蟲正從一株麥子的根部或者葉底爬出，然后順著麥子的主稈向上爬去。它們，爬爬停停，是觀察還是警覺？不得而知。一直爬到麥穗上，便伏在麥芒間，靜靜地臥在那兒。它們在等待，等待著太陽的升起。太陽出來了，燦爛的陽光照在了麥穗上，光線跳躍著，整塊麥田里都是一派華美的景象。這時，七星瓢蟲也忙碌了起來，它們在麥穗上爬來爬去，走走停停，穿梭往來。陽光照在七星瓢蟲的背殼上，背殼竟散發出熠人的光芒，每一只七星瓢蟲，在麥芒間，都成為了一個發亮的光點。“花大姐”的稱呼，此時，似乎更鉚足了現實的意義。

漸近中午，太陽的溫度越來越高，七星瓢蟲也變得躁動起來。一些七星瓢蟲，已然飛起，只不過它們飛得很低，只是在麥穗的頂端，旋轉徘徊。許多只七星瓢蟲，在麥田里飛著，迎著陽光看去，你就會感覺到一種迷離之美，整塊麥田都幻化成一個魔幻般的世界。一塊麥田，因了一些七星瓢蟲的飛動，而生動，而絢爛。

七星瓢蟲，是小的、輕的。所以，它的飛動，也就特別舒緩、柔婉。涌動麥田的麥穗，成為了七星瓢蟲飛逸的背景，在這種大背景下，每一只弱小的七星瓢蟲，卻都呈現出它特別的柔美。

在人的心靈深處，生發一份顫栗般的感動。

（編輯 慕容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