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億元水官”馬超群的貪腐路徑

蘇曉明

一個科級單位——河北省秦皇島市北戴河供水總公司的原總經理馬超群，其家中竟然搜出1.2億元現金、30多公斤黃金，并擁有河北、北京等地的60余套房產手續。

他是作為“小官巨腐”的典型在被捕半年后披露出來的。中央第六巡視組組長王正富在向河北反饋巡視情況時多次提到，河北“小官巨腐”問題嚴重。

然而馬超群這位副處級官員何以能成為億元“巨貪”？北戴河這個具有特殊政治含義的度假地，是否又給予了馬超群與眾不同的貪腐路徑？

從行政科員到“水皇帝”

在北戴河自來水公司家屬院，馬超群的名字家喻戶曉。在眾人的描述中，他身高1米62，最鮮明的特征是臉上有一道疤痕，據說是讀書時打架留下的，這也成為馬超群性格暴躁的標志之一。

馬超群今年47歲，秦皇島市撫寧縣人。馬家共有兄妹4人，馬超群排行老大，下面有弟弟馬重群，三妹馬青茹和四妹馬青莉。

據馬超群母親張桂英介紹，1985年，馬超群自技工學校畢業后進入秦皇島自來水公司，從行政處普通科員做起，最后成為行政處科長。

因為膽大能干，他得到領導重用。1997年，馬超群調入北戴河區，任秦皇島市自來水總公司北戴河分公司經理，幾年后兼任秦皇島市自來水總公司總經理助理。

當時，馬超群以改革者的面貌出現在媒體報道中。2001年5月，新華每日電訊發表一篇報道，題為《全力做好供水服務，北戴河自來水公司深化改革》，其中提到，馬超群上任后，“他和領導班子成員大刀闊斧地推進人事制度、分配制度和勞動用工制度的改革。他們首先從領導班子入手，堅持‘能者上，庸者下，平者讓，劣者汰的原則，把一批年輕有能力的職工提拔到中層領導崗位上，使公司中層領導班子充滿了活力和朝氣。馬超群上任的當年，北戴河自來水公司就扭轉了連續11年虧損的局面 ，實現利潤 517.5萬元。”

2005年，秦皇島市公共事業全面改制，其中也包括自來水公司。據天津大學一篇名為《秦皇島城市供水業產權制度改革研究》的碩士論文介紹，秦皇島市自來水總公司確立了產權多元化的改革模式，轉讓50%股權，成立合資公司，雙方同股同權，利益共享、風險共擔。

自來水公司的改制吸引了國內外23家投資者，最終，北京首創股份有限公司中標，與秦皇島自來水總公司簽訂產權轉讓合同，掛牌成立“秦皇島首創水務有限責任公司”（以下簡稱首創水務）。

這次改革后，馬超群由秦皇島市自來水公司總經理助理成為首創水務副總經理兼任北戴河供水分公司總經理。

一位自來水公司員工告訴《中國新聞周刊》，當時首創水務與北戴河供水分公司是總分制關系，北戴河分公司不是獨立法人，一些決策還需要經由總公司審批，馬超群手中的權力還受到一定限制。

2011年1月，北戴河供水分公司從總公司獨立出來，掛牌成為北戴河供水總公司，其性質為秦皇島市政府獨資國有企業，成為獨立法人實體，馬超群任總經理。

據公開資料，北戴河供水工總司擁有一座日供水量5萬噸的現代化水廠，一個水源地，4個加壓泵站，供水管線全長167公里，現有職工近200人。北戴河供水總公司除了控制著整個北戴河區、北戴河新區的供水系統外，還掌控著數十公里外的撫寧縣、昌黎縣周邊村鎮的日常用水，以及上述區域所有供水基礎設施的審批、建設、維護和管理。

2012年，馬超群又被提升為秦皇島市城市管理局副調研員，行政級別副處級。雖然馬超群的家人辯解說，馬超群并未實際到城管局上過班，但當地人說，馬超群此時已成為北戴河地區不折不扣的“水皇帝”。

小官重權

城市供水企業掌握著所轄區域的供水“特許經營權”，這是中國城市的普遍經營模式。一是因為供水管網建設投資大，成本回收周期長；二是由于水資源的特殊性，統一供水有利于科學調配、節約用水。

例如，《秦皇島市城市供水管理辦法》中明確規定，市政府與供水企業簽訂協議，后者在特定的周期和地域內，能夠“獨占和排他性地生產、供應和銷售自來水”。

然而，制度設計中，并沒有對這種“獨占”和“排他性”的生產和銷售的有效監督和制約。

從履歷上看，馬超群在秦皇島自來水公司工作近30年，其中有17年在北戴河地區擔任行政或企業一把手。上述供水總公司員工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2005年至2010年，北戴河供水總公司上面還有個首創水務，馬超群的權力還受到一些限制，但是2011年供水公司成為獨立法人后，北戴河地區的供水通水審批權無須經過任何其他部門，完全由馬超群一個人說了算。

據《秦皇島市城市供水管理辦法》，馬超群掌握的權力包括：參與組織實施城市公共供水工程建設；審批新建公共供水工程；審批使用公共供水單位自有用水設施的改建；向供水工程設計、施工單位核發資質證書；核發新建、改建、擴建公共供水工程立項核準證，并組織驗收，未經驗收或驗收不合格的不得投入使用；此外，還有收取管網維護費、編制公共用水計劃等。

簡單地說，北戴河及附近區縣任何一家單位要用水，從審批、到建設、到驗收，其中任何一個環節，都只能向馬超群所在的公司申請。

簡單地說，北戴河及附近區縣任何一家單位要用水，從審批、到建設、到驗收，都只能向馬超群所在的公司申請。

北戴河又具有特殊的政治地位。它是距離北京最近的沿海旅游城市，各中央國家機關紛紛在這里修建療養院所，近年來，更是五星級酒店不斷入駐，旅游地產項目風起云涌。

馬超群水中的“水權”在這一輪擴張中獲得了額外的增值。《中國新聞周刊》根據公開資料的不完全統計，在北戴河的休療養單位和大中型賓館有280多家，近年來，又推進了國際旅游度假中心等23個省重點旅游項目，建成了北戴河英倫國際馬術俱樂部、華貿喜來登酒店等一批高端旅游項目，以外，還有約50外在售高端旅游地產項目。

所有這些項目的施工、建成和投入使用，其過程中需要不斷和北戴河供水總公司打交道，審批供水工程，組織供水系統施工的招投標，以及對供水工程進行驗收。

因此，當地人對北戴河供水總公司的感受是，它雖然是一家國企，但更像是政府部門。它作為國有獨資企業，直屬于秦皇島城市管理局，馬超群一邊是公司總經理，另一邊是城市管理局的副調研員，副處級干部，無論是公司還是馬超群本人，都政企不分，形象模糊。

秦皇島城市管理局官網顯示，全市供水行業管理由該局供水管理科負責。不過現實中，掌握北戴河供水總公司的馬超群，不太把秦皇島市城市管理局放在眼里。

馬母張桂英對媒體表示，馬超群與市城管局局長馬壯存在矛盾。她說，2013年，馬壯到北戴河供水總公司檢查工作，車在門口即被門衛攔下，門衛向馬超群請示后，才放行。馬壯對此不滿，見到馬超群便與其吵了起來，并以打架收場。

張桂英認為，兒子馬超群被查，或許與馬壯有關。《中國新聞周刊》數次致電馬壯，未獲回應。

此外，馬超群一直對外號稱“政治上有人脈，社會上有兄弟。”坊間傳言，馬超群因曾接待工作獲得相關人士好評，這也成為助長其“蠻橫跋扈”的資本。多位到過馬超群辦公室的人向《中國新聞周刊》證實，馬超群辦公室確實擺放著不少與“大人物”的合影，但具體關系無法證實。

此外，馬家多人都在當地供水系統工作。馬超群的弟弟馬重群、前弟媳孟秋紅都是自來水系統的員工。馬超群任秦皇島自來水總公司北戴河公司經理時，馬重群任山海關開發區自來水公司經理。

亦有人向媒體表示，馬超群平時常打罵員工，克扣員工工資獎金，還有公司干部被打至肋骨骨裂。但《中國新聞周刊》沒有尋訪到承認有此遭遇的公司員工或直接目擊人。

不過，北戴河供水公司的經營狀況并不樂觀。該公司一份內部簡報轉述了一位領導的講話：“公司近三年平均每年虧損1820多萬，還有大量欠款，給下一步經營帶來很大壓力。”

一家7人涉案

11月13日晚，馬超群的母親張桂英召開了記者招待會，一是向媒體說明馬超群被逮捕的情況，二是說明馬超群的涉案錢物并非貪污受賄所得，而是已去世一年多的馬父馬秉忠多年經營所得，“和馬超群沒關系”。

檢察院公布的馬超群涉案錢物包括1.2億元現金、30多公斤金條，并擁有河北、北京等地的60余套房產手續。

張桂英今年71歲，據她介紹，丈夫馬秉忠學醫出身，先后在遷安醫院、山海關醫院等醫院工作多年，后來在毛巾廠和海港區環衛局醫務室也工作過。張桂英說丈夫是遠近聞名的中醫，常到北京出診。“他去北京坐診，一次就拿回過180多萬，認識很多大官。”

她還介紹說，馬秉忠很有商業頭腦，計劃經濟年代倒過緊俏的自行車票、縫紉機票，還曾入股過唐山的一個礦，倒手時賺了6000萬元。所有涉案房產，也是馬秉忠投資置辦，不斷轉手過程中，盈利不少。“家里確實有很多套房子，我自己記不清了，但不知道檢察院說的68套是怎么算的。”她說。

但馬秉忠已于2013年去世，張桂英所提到的礦山、房產等投資后轉賣的行為，亦沒有出具相應的法律證明手續。不過，《中國新聞周刊》尋訪到一位馬秉忠的前同事，他說，在他印象中馬秉忠的醫術一般，退休后開了小診所，曾住在海港區環衛局家屬樓里，后來就搬走了，生活一直很樸素。

據張桂英介紹，馬超群是在今年2月12日晚上9時左右從公司被帶走。他當晚打過電話說：“媽，我被公安抓了。”

張桂英連忙給二兒子馬重群打電話。馬重群放下電話出門時也被守候的警察帶走。

張桂英連忙叫來女兒和孫子，開始轉移自家二樓的四十幾個箱子到另一處房子，里面裝著大量現金，但她說，不知道具體是多少錢。

秦皇島人民檢察院隨后成立了2·13專案組偵辦此案。其間，搜查了馬重群的前妻孟秋紅經營的漁場，帶走了保險柜內的數萬現金。馬家其余諸人也收到了監視居住通知書。

2014年4月15日和5月13日，馬重群和馬超群先后因涉嫌受賄被刑拘，而后又被批準逮捕。近日，據秦皇島市檢察院披露，馬超群涉嫌受賄、貪污、挪用公款，已申請終止其人大代表資格，免除公職，案件正在進一步偵查當中。

馬家多人深度卷入此案中。馬超群的妻子張麗煥、正在讀大四的兒子馬唯賀涉嫌掩飾、隱瞞犯罪所得；馬超群的岳父、岳母涉嫌幫助毀滅、銷毀證據被公安機關傳喚；馬超群的三妹馬青茹非法持有槍支；另外，張麗煥的姐姐張麗紅、孟秋紅的姑姑孟麗娟均有涉案嫌疑。目前以上人員均被羈押在看守所。

對于馬超群被查的直接原因，據新華社報道：“一家大企業在秦皇島市建設一座高級酒店，馬超群伸手向酒店要錢，被索賄的酒店無奈只得‘從命；但馬超群收錢后嫌少，第二次又向酒店索賄數百萬元，其索賄過程被錄音。錄音資料隨后被舉報到有關部門，導致其案發落馬，多年來的貪腐斂財黑幕也被揭開。”

許多人猜測就是2013年剛剛開業的北戴河華貿喜來登酒店。不過，喜來登酒店否認與馬案有關。但《中國新聞周刊》也獲得消息稱，喜來登酒店是在其服務生培訓結束半年后才開業，延遲開業的原因之一，就是沒有通水。

北戴河地區諸多賓館酒店均拒絕對馬超群案發表意見。

北戴河供水總公司一份內部簡報顯示，馬超群案發后第5天，2月17日，秦皇島城管局任命蘇魁為北戴河供水總公司黨委書記、總經理，韓佳良任黨委副書記、副總經理。另外，公司調整了內設機構，增設客戶服務中心、黨群工作部等多個科室，撤銷了接水辦3個處室，將行政處、車隊并入辦公室，調度室并入生產技術處。原來19個科室調整為15個。

簡報稱，馬超群案發后一周，秦皇島城管局主要領導三次到北戴河供水總公司檢查，多次提出工作意見和要求。秦皇島城管局副調研員韓俱紅在前往北戴河供水公司時指出，“要從根本上確立一個新的形象，無論是內部還是外部形象都要重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