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英內閣大臣：英國緣何不存在醫患關系緊張

蘇潔

英國首相卡梅倫訪問中國一個月后，英國內閣大臣、首相貿易特使肯尼斯·克拉克帶領一個50人的貿易代表團再次來到中國。代表團成員來自38家英國企業、大學和教學醫院的代表，這也是有史以來訪華規模最大的英國醫療和社會保障代表團。他們希望在中國尋找新的合作伙伴并建立合作關系。

在為期一周的訪華行程中，克拉克率代表團訪問了中國的五個省市，包括北京、天津、南京、浙江和上海，以進一步鞏固2013年12月首相卡梅倫的訪華時與中方簽訂的價值超過1.2億英鎊的英中一攬子醫療保健協議。

“英國的醫療體系全球最佳。中國未來數年將在醫療領域進行大規模的投入，這將會為英國的醫療行業帶來重要的出口機會。”來中國前，克拉克在媒體講話特別提到。

英國《衛報》評價克拉克此行的任務是“向中國出口NHS專門知識”。來中國推介醫療合作，74歲的克拉克可謂回歸了“老本行”。1970 年步入政壇后，克拉克曾在撒切爾任內擔任衛生大臣。他設計并推行了沿用至今的 NHS（英國國民健康服務體系）改革，推行公開透明化委托購買體系。這項改革使 NHS 各個級層的管理都配備相應責任機制，大大提高了服務質量；并納入競爭機制，提高了通過委托或采購的服務商品性價比。

社區醫療是英國醫療體系的強項

中國新聞周刊：英國的國民醫療保健制度（NHS）可以說算是名聲在外，如今已經運行了65年。它據稱既是世界上最大最完整的醫療體系，也是全球效率最高的醫療服務提供商。能否談談該制度如今的運轉情況？

肯尼斯·克拉克：NHS 為所有的公民提供免費醫療，根據公民自己的需求，以及他們接受的方式。我們提供高質量的醫療服務，各種人民看病所需的現代設備。另外，我們的體系也提供家庭醫生、初級護理、以及以社區為單位的家庭醫療服務。如今治療費用越來越貴了，人們的需求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復雜，所以不斷提供適應社會需求的醫療服務也更加迫切和困難。這也是為什么NHS體系也在一直尋求改革。我們不斷改造醫院，引入更先進的技術，嘗試更現代的管理方式。我相信英國的國民醫療保健制度依然是世界上最先進的醫療體系之一，比美國的醫療體系要好多了，在歐洲大陸，也是首屈一指的。

作為曾經的英國衛生大臣，我一直和醫療領域的專家保持密切的聯系，始終保持信息渠道的暢通，應對一切可能的變化，不斷調整、改革。事實上，這個過程也常是充滿爭議的。但公民的需求和期待就是在不斷變化的，你必須滿足它。比如，英國的老齡化問題在加深，這是NHS面臨的一個挑戰。如今的中國也是一樣。我這次中國之行的一個重要議題，也是與中國政府官員會面，討論在老年護理和醫療方面的合作。

中國新聞周刊：據悉英國醫療投入所占GDP比例在歐洲國家中相對較少，卻能保證每個公民獲得免費醫療。NHS如何保持這兩者之間的平衡，如何應對效率低下問題？

肯尼斯·克拉克：NHS的管理是非常嚴格和現代的。我們必須保證這個體系的領導者對自己所從事的事業，對自己行為所造成的結果負責。要讓公民知道，他們納稅投入到這個體系中的資金，沒有被浪費。當然，我們現在也還是有浪費，在過去的二三十年，我們一直在努力使浪費最小化。這一點比世界上大部分國家都做得更好。

中國新聞周刊：作為NHS的一部分，社區醫療一直是被英國政府所鼓勵的。而在如今的中國，完善的社區醫療仍在推廣和探索階段。你如何看待社區醫療在整個醫療體系中扮演的角色？

肯尼斯·克拉克：社區醫療是英國醫療體系的一個強項，尤其是我們的家庭醫生項目。每一個英國家庭都有自己的家庭醫生，他們了解這個家庭和社區的基本醫療狀況。同時，家庭醫生扮演著英國人與整個醫療系統之間的一個傳輸通道。這些家庭醫生不僅充分掌握一個英國家庭每個成員的身體狀況，同時能清楚能清楚地告訴患者，如果出了問題的話，應該求助于哪些醫院以及哪些機構，以便獲得最合適的治療。可以說，目前英國的社區醫療體系是最高效和有針對性的，能夠針對具體的家庭和個人制定最合適的治療方案，也就是說，家庭醫生能夠把你精確地放在你需要的地方。

而且我們的社區醫療系統也是非常細化的，不僅有家庭醫生，也有不同領域的社區醫療服務。我認為英國的社區醫療體系是走在世界前列的，不少國家也在復制。當然不是整個體系，但具體的元素還是有借鑒價值的。

中國新聞周刊：如何能保證英國人信任這些家庭醫生？在中國，通常的經驗是人們更信任大醫院，因為那些醫院享有最好的醫療資源。

肯尼斯·克拉克：以我個人經驗而言，我們有很多的家庭醫生可以選擇。如果你不喜歡你現在的家庭醫生，你厭倦了和這個醫生爭執關于醫療的細節問題，你可以換另一個家庭醫生。而且這是一個競爭機制，也就是說能提供最高質量服務的醫生才能夠生存下來，所以人們不必擔心無法獲得良好的服務和可信的建議。

當然，在發達國家也是一樣，人們有時候也喜歡往大醫院跑，在英國也存在這種現象。但大醫院未必就能針對你個人的具體情況制定最適合的治療方案，你的問題也未必一定要去大醫院治療，這也是為什么我們還在大力推行社區醫療體系。這既是為了病人的利益，也是為了整個英國公民社會的利益，我們在盡量尋求醫療資源方面的平衡，把醫院的資源留給真正需要的人。

中國新聞周刊：所以說英國不存在醫患關系緊張問題？

肯尼斯·克拉克：在英國不存在醫患關系緊張的問題。并不是說我是愛國主義，我認為在英國醫患之間的理解程度是非常高的。可能有時候也會有問題，但基本上信任是英國醫患關系的基礎。這種關系是每個國家所固有的和自己建立的，沒辦法進口或者出口。

“過來人”的醫療系統改革經驗

中國新聞周刊：我注意到這次中英醫療合作的重點之一是老年護理和醫療問題，所以養老領域的合作能否算是英國出口的重點領域之一？

肯尼斯·克拉克：兩個國家都面臨著同樣的老齡化問題。今天一上午我們兩國的專家就坐在一起，討論究竟該如何應對日益嚴重的老齡化問題。醫療服務要不斷根據時代的需要變遷。當我剛從事衛生工作的時候，人們更多的是感染一些傳染病；后來醫院里更多的是做手術的病人，他們需要在醫院住上一兩個星期以便恢復。如今我們沒那么多嚴重的傳染病了，而手術也有很多變成了小手術，白天做完了晚上就可以回家了。所以，如今我們面臨的最嚴重問題是越來越多的人超過70歲，這個群體對醫療系統提出了迫切的需求。如何來應對老齡化隨之而來的慢性病，減輕老年人因慢性病帶來的痛苦，是中英兩國需要共同應對的。比如，當老年人超過了80歲，他們對于醫療護理的需求就變成了日常性的。所以下一代的醫療系統將為應對老齡問題做全面的調整和準備。

當然，除了老年醫療方面的合作外，中英兩國還有更多的領域可以深入合作，比如醫院管理問題，如何使醫療資金獲得最大化利用，包括醫療人員的專業訓練等。現在電子技術、遠程醫療正在被越來越多地運用。在電子醫療領域，英國也取得了大力發展，當然，目前這個領域還沒有哪個國家是絕對的領軍者，而且這個領域的發展相對有限。我肯定不會坐在電腦前跟我的醫生描述病情。但電子醫療一個有效的功能就是記錄和隨時跟進你的身體狀況，建立病情數據庫和一個更完善的醫療系統。

中國新聞周刊：能否談談專業醫療人員的訓練？從目前中國的人口數量來看，中國仍面臨專業領域醫務工作者短缺的問題。所以吸收和訓練大量的專業醫務工作者已經成為當務之急。

肯尼斯·克拉克：在訓練專業人員方面，我們有嚴格的標準。這次我們的團隊中，有來自三所英國大學的專家。對于中國醫療領域這方面的需求，我們可以提供更多的專業培訓機會，包括醫藥研究方面、醫務護理方面等。我們也歡迎更多的中國學生或者醫務工作者前往英國，更多地和我們專業領域的專家交流。可以看得出，中國現在對專業醫務工作者的需求是大量而迫切的。也許英國可以提供更多解決方案。

目前，中國醫療事業經歷著巨大的改革，我們也曾經歷這樣的改革，并嘗試克服改革中的各種問題。如今我們有相對完善的醫療系統，作為過來人，我們的經驗和技術可以幫到改革中的中國醫療事業。

中國新聞周刊：根據目前的行程安排，此次合作的重點基本集中在中國東南沿海城市，為何選擇這些城市作為目標市場？

肯尼斯·克拉克：這次除了北京、上海外，還會去南京、杭州等二線城市尋求合作。我們目前也在和中國地方政府的領導者接觸，更多地了解這些地方市場的需求，以及他們目前在運行著怎樣的醫療體系。這次我的團隊里有醫療領域專家，也有商人，我們也希望通過自己的觀察和交流，發掘更多可以合作的領域。

盡管這些東部城市是中國的二線城市，但對英國人來說卻是大城市、大市場（笑）。舉例說，中國浙江的政府官員來英國考察，我和他們會面。浙江一個省的人口就幾乎和整個英國人口一樣多。所以對我們來說，這是非常大也很重要的市場。未來希望可以和更多的中國城市展開全面的合作。

中國新聞周刊：在你訪問中國推介中英醫療合作期間，葛蘭素史克在華“行賄門”的調查也仍在進行，如何看待這起事件對雙方醫藥領域合作的影響？

肯尼斯·克拉克：中英兩國政府都堅決反對醫療領域任何違反規則的行為。對于具體的事實我并不清楚，但我想英國政府會積極配合中國政府，進行相關的調查。我想英國的公司也會配合，接受一切能使事實更清楚的調查。我認為我們都應該遵守醫療領域嚴格的行業和道德標準。而且一個公司的案件不足以影響到兩個國家在這個領域的合作。如果有了問題，那么雙方合作解決問題。就葛蘭素史克這個案件而言，就是盡快查出真相，英國政府會全力配合，我們也希望盡快看到真實的調查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