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令年”與整黨風向

閔杰

在剛剛過去的2013年，中共中央在官員治理方面禁令頻出。從 “八項規定”和“六項禁令”開始，有媒體盤點，一年時間里，以中共中央政治局、中共中央辦公廳、中紀委、中組部、中宣部等名義所發的各類“中”字頭禁令多達13個。

這些禁令幾乎涵蓋了官員吃住行的方方面面：清退會員卡、嚴禁公款吃喝，禁送月餅、臺歷、賀卡，嚴禁辦公室和車輛超標、公務接待不上酒不吃魚翅，甚至要求領導干部帶頭禁煙。

有聲音認為，禁令讓制度的“籬笆”越扎越密。也有人擔心，密集的禁令如同整風運動，容易擴大化和走過場。

按照中共文獻的分類，自1942年延安整風運動至今，可以統稱為“整黨整風”的全黨行動多達10次。毛澤東等中共領導人通過整風運動開創了中共的整黨模式，時至今日，中共的自我凈化能力及方式都已發生巨大變化。

北京大學憲法與行政法研究中心主任姜明安認為，當前中央整治官場作風的行動正逐漸進入深水區，這一次的不同之處在于“把傳統的整風做法和現代的治國理政方式結合起來”。

“運動式”整風

禁令作為一種簡捷便利的約束機制，雖不能取代長期的制度建設，卻是向制度建設過渡的重要一環。

事實上，禁令本身就是中共新一輪整風的內容之一。2013年6月，繼兩個月前提出“照鏡子、正衣冠、洗洗澡、治治病”的總要求后，習近平在“黨的群眾路線教育實踐活動工作會議”上再次明確：“要以整風的精神開展批評和自我批評”。

這被視為中共新一輪“整風”活動的序幕。中共中央黨校中共黨史教研部副主任曹普曾撰文回顧中共黨史上的歷次整風，他認為，“‘整風是中國共產黨祛除不良習氣，加強自身建設的一種特殊手段?！?/p>

1941年5月，在毛澤東的領導下，中共中央在延安開展了一場大規模的政治運動——整風運動。這次整風的方針是“懲前毖后”和“治病救人”。

建國不久，各地出現一些觸目驚心的腐敗案。1950年5月1日，中共中央發出《關于在全黨全軍進行大規模整風運動的指示》，這一次整風的重點是克服黨內首先是領導干部中的居功自傲情緒、命令主義作風，以及少數人貪污腐化、政治上墮落頹廢、違法亂紀等錯誤。隨后在全國范圍開展了有名的“三反”運動。

1957年，針對黨內存在的“三害”（主觀主義、官僚主義和宗派主義）現象，毛澤東再次領導了一次開門整風運動。

“文化大革命”十年，使中共的建設遭到嚴重破壞，而且使黨內組織成分更加復雜，后遺癥嚴重。1983年10月，中共十二屆二中全會通過了《中共中央關于整黨的決定》。是年冬季開始對黨的作風和組織進行了為期三年的全面整頓。

與以往不同，這次整黨沒有采取過去那種大鳴大放、大搞“群眾運動”的方式。事實上，“文革”結束后，“運動式”整風在黨內已引起反思。

有學者認為，擴大化和走過場，是運動式整黨整風可能出現的兩種極端，治理成效與方法選擇有直接關系。過去的整黨運動經常容易走上擴大化一邊，或者容易流于走過場。

“教育活動”取代運動

“文革”結束后，“不搞運動”成為新的領導集體的共識，也成為新時期整黨整風與之前相比的最大特點。

曹普認為，“改革開放以來，隨著中共對執政黨建設規律認識的不斷深化，‘整風運動被逐步摒棄，代之而起的是通過制度化的黨性黨風教育開展作風建設?！?/p>

有學者稱，整風運動是中共第一代領導人毛澤東的重要整黨模式，而“制度化治黨”則是中共第二代領導人鄧小平在汲取“文革”教訓后提出的重要治黨概念。

各項著眼于“作風建設”的制度從鄧小平時代開始確立。1979年11月中共中央作出《關于高級干部生活待遇的若干規定》，要求黨的高級領導干部必須帶頭恢復和發揚黨的艱苦樸素、密切聯系群眾的優良傳統。

1980年，中共十一屆五中全會通過《關于黨內政治生活的若干準則》，要求恢復和發揚黨的優良傳統和作風。

1982年至1984年，中共從中央到地方逐級開展了一場以克服官僚主義、形式主義和提高機關辦事效率為目標的機構和干部制度改革。

1987年，中共十三大再次提出，在黨的建設上要走出一條不搞政治運動，而靠改革和制度建設的新路子。

在江澤民擔任中共中央總書記時期，中共提出“八個堅持，八個反對”，把黨的作風建設提高到關系黨和國家生死存亡的戰略高度。

在胡錦濤擔任中共中央總書記期間，中共先后頒布實施了《中國共產黨黨內監督條例（試行）》《中國共產黨紀律處分條例》《建立健全教育、制度、監督并重的懲治和預防腐敗體系實施綱要》等一系列規章制度。

這一時期，大規模的學習教育活動取代了此前的群眾政治運動。自1980年代以來，“整黨整風”的全黨行動有1983至1985年整黨、1998至2000年“三講教育”、2005至2006年“保先教育”和2008至2009年的“學習實踐科學發展觀活動”等4次。

在中國人民大學政治系教授張鳴看來，鄧小平之后的整黨整風，已成為中共領導集體通過大規模的學習教育活動，加強執政權威和統一思想的一種手段。

“禁令”背后

在一些學者看來，中共十八大之后的“整風”既有傳承，也有創新。比如“洗洗澡、治治病”等口號與延安整風運動的歷史話語相呼應。但提出群眾路線教育活動之后，密集出臺禁令則被視為有針對性的創新之舉。

因此，中央社會主義學院原副院長甄小英認為，新整風的不同之處在于，將思想教育活動與制度化結合在一起。

與此前許多流行的口號式要求不同，此次中共的整風活動有著許多非常細的規定。

一批此前中央沒有做具體規定，或中央提原則性要求，地方出臺具體辦法的規定，這次由中央統一做出明確規定，成為“新禁令”。如2013年8月21日，中紀委召開會議，發出“月餅禁令”，要求堅決剎住中秋節、國慶節公款送月餅送節禮、公款吃喝和奢侈浪費等不正之風。10月31日，中紀委發出《關于嚴禁公款購買印制寄送賀年卡等物品的通知》。11月21日，中紀委又下發《關于嚴禁元旦春節期間公款購買贈送煙花爆竹等年貨節禮的通知》。

不少已有的規定進行了全面修訂，增加了許多細化的內容。如財政部2013年9月13日公布的《中央和國家機關會議費管理辦法》，在2006年管理辦法的基礎上，增加的內容甚至細致到“安排自助餐”，“不提供水果”，“不得額外配發洗漱用品”等。

2013年10月底，中共中央政治局通過了《黨政機關厲行節約反對浪費條例》，對黨政機關經費管理、國內差旅、因公臨時出國（境）、公務接待、公務用車等作出了全面規范，被認為是以黨內立法形式遏制公務浪費和奢靡之風。

2013年12月8日，中辦、國辦再次專門印發《黨政機關國內公務接待管理規定》，對此前的公務接待規定全面修訂，要求不得供應魚翅燕窩等高檔餐飲，不得超標準安排住房，不得違反規定實行交通管制，不得組織旅游和與公務無關的參觀。

中共中央黨校黨建部副教授吳輝認為，新出臺的規定不斷細化，是實現作風建設制度化的一種新的、有益的探索，中共中央希望通過具體的辦法來堵住各種漏洞。

在學者們看來，僅僅依靠傳統的“整風”策略和手段，缺乏制度和法律的硬性參照系，作風建設很難常態化，甚至會被一些投機鉆營者所利用。禁令作為一種簡捷便利的約束機制，雖不能取代長期的制度建設，卻是向制度建設過渡的重要一環。

吉林大學行政學院副教授馬雪松認為，中共的作風建設正在從查檢向建設、從道德向制度、從治標向治本推進。如同在一個組織內部失火的時候，滅火是第一要務，滅完火就要追溯調查，然后建立起消防機制。

在甄小英看來，通過一段時間集中整改，再將有效的方法通過制度固定下來，用5至10年時間建立一個完整的黨內法規體系，將集中整治與常態化、常效化、制度化結合起來，加上公開透明，不失為目前情況下整黨的一種現實有用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