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海霞(中國社會科學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北京 100732)
養老支持的“家內”與“家際”視角——基于七省區調查數據
伍海霞
(中國社會科學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北京 100732)
文章從“家內”與“家際”視角分析了城鄉家庭養老支持的現狀及其影響因素,研究發現,城鄉家庭養老支持存在顯著差異。親代的居住安排、對孫子女的照料、在子女婚姻花費的貢獻,以及親代與子代配偶關系等因素對親代的養老支持產生了影響。城鎮地區多數子女與父母在空間上形成了 “分而不遠”的狀態,在代際支持上表現出“分而不離”的特征;農村子女在與父母分開居住后,親子代間代際交流減少,“家際”方式下的養老支持趨于弱化。
養老支持;居住安排;代際關系;家內;家際
第六次全國人口普查資料表明,目前我國城鄉地區已形成老年人獨居、與已婚子女共同生活兩種居住方式,且老年人獨居比例仍表現出較強的增長勢頭。對應于親子代“同居”與“分居”的居住模式,形成了“家內”與“家際”兩種不同的養老支持方式。同時,中國長期以來養老保障制度、戶籍及就業安排等具有城鄉二元特征,子女對父母的實際贍養存在明顯的城鄉分野。本文利用實地調查數據,在比較分析城鄉“家內”與“家際”養老支持差異的基礎上,采用分層線性回歸方法,對城鄉“同居”與“不同居”方式下已婚子女對老年父母的養老支持的影響因素進行實證分析,以考察當前城鄉家庭養老支持的現狀、差異及趨勢,更清楚地認識城鄉家庭代際關系特征。
1.數據來源
本文所用數據來自中國社會科學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2010年“中國城鄉家庭結構與代際關系”調查。該調查采用分層隨機抽樣方法,在河北、吉林、浙江、安徽、廣東、陜西和廣西壯族自治區等七個省區實施入戶問卷調查,最終得到有效樣本4425個,其中生育子女的60歲以上城鄉老年人樣本共974個,城鄉老年人子女樣本2802個。
2.變量設置
城鄉養老支持影響因素分層線性回歸分析中,因變量為過去12個月子女給予父母的經濟支持、實際支持和情感支持。其中,經濟支持采用對數運算值ln(N+1)(N為子女給予父母的經濟支持額),實際支持利用子女幫父母做家務的次數進行賦值(幾乎每天做=4,每周做幾次=3,每月做幾次=2,一年做幾次=1,基本不做=0),情感支持依據“當您和這個孩子講自己的心事或困難時您覺得他/她愿意聽嗎”賦值(總是不愿意聽=1,有時不愿意聽=2,總愿意聽=3,自己不愿意講=0)。自變量包括親代居住地的城鄉分類和居住安排、親代是否照料(過)孫子女、親代在子女結婚花費中的貢獻、親代與子代配偶關系,以及性別、受教育程度和職業等子代特征和子女數、性別與婚姻狀況、年齡、健康狀況和家庭經濟狀況等親代特征變量。
(一)城鄉“家內”與“家際”的養老支持現狀
1.經濟支持。由表1的結果可知,同住子女給父母的經濟支持顯著高于不與父母同住的子女,這種差異在農村內部表現得更為明顯,但城鎮地區親子居住方式對給予父母的經濟支持并未產生影響。城鄉子女給予父母的經濟支持普遍較低,且均有部分已婚子女并未履行贍養父母的經濟責任。本文認為,除部分與父母共同生活的子女在經濟上仍對父母高度依賴外,農村親子同住大多由于子女為父母養老;多數城鎮老年人有退休金、養老金,對子女的經濟依賴相對較少,與子女同住或為子女幫助操持家務、照顧孩子,或為子女提供住房。

表1 子代給予親代的經濟支持
2.實際支持。調查發現,城鄉之間,城鄉內部與父母同住、不同住子女給予父母的實際支持具有顯著差異。與父母同住子女中幾乎天天幫父母做家務、每周幫父母做幾次家務者所占比例明顯高于不與父母同住的子女;但即使與父母同住較方便為父母操持家務,也仍有相當比例的子女從不或很少幫父母做家務。可見,與子女同住便于老年父母得到更多的實際支持,但同住也使部分子女享受著父母所提供的日常幫助。
3.情感支持。研究表明,半數以上子女總是愿意與父母進行情感交流,城鄉之間子女給予父母的情感支持差異顯著,親子居住方式對子女給予親代的情感支持并未產生影響。可見,隨著通訊、交通方式越來越發達,親子居住距離已不再是雙方情感交流的主要障礙,同住并不意味著子女與父母間能更好地進行情感交流。
(二)城鄉“家內”與“家際”養老支持的影響因素分析

表2 子代給予親代的實際支持(%)
表4給出了城鄉老年人養老支持影響因素回歸分析的結果。模型1的結果表明,農村老年人得到的經濟支持相對高于城鎮老年人,子女結婚花費中貢獻多于子女的父母得到的經濟支持約為貢獻少于子女的父母的80.5%(e)。與子代配偶關系很好、較好的親代得到的經濟支持分別為與子女配偶關系一般者的4.20(e)倍和2.19(e)倍。子女越多,單個子女給予老人的經濟支持越少。受教育程度為高中及以上的子女給
予親代的經濟支持顯著高于受教育程度為小學及以下者。無穩定職業的子女給予父母的經濟支持相對較少。年齡越大、受教育程度為高中及以上、夫或妻一方生活不能自理的老年人得到的經濟支持相對越多。安徽和廣東的被訪老年人得到的經濟支持相對高于河北被訪老年人。在對城鄉居住安排作變換后(模型2),可知農村與子女同住、農村與子女不同住、城鎮與子女不同住的老年人得到的經濟支持顯著高于城鎮與子女同住的老年人,前者分別為后者的3.21(e)倍、2.95(e)倍和1.65(e)倍。其余變量對親代經濟支持影響效應的顯著性未發生明顯變化。

表3 子代給予親代的情感支持(%)

表4 城鄉老年人養老支持影響因素回歸分析結果

續表
在模型3中,與子女不同住的親代得到的實際支持顯著低于與子女同住的老年人。照料(過)孫子女的老年人得到的實際支持多于未照料者。與子代配偶關系很好、較好的老年人得到的實際支持顯著高于與子代配偶關系一般的老年人。子女越多親代得到的實際支持反而越少;兒子給予父母的實際支持顯著少于女兒,受教育程度為初中的子女給予父母的實際支持越多,在非農領域就業、目前無穩定職業的子女給予父母的實際支持顯著低于從事農林牧漁業等的子女。單身的父親得到的實際支持少于配偶健在的老人。年齡越大的老年人得到的子女的實際支持越多。安徽、浙江、廣東和廣西的老年人得到的實際支持顯著少于河北的被訪老年人。在對城鄉居住安排作變換后(模型4),發現農村與子女同住的老人得到的實際支持顯著多于城鎮與子女同住的老人,農村、城鎮不與子女同住的老年人得到的實際支持顯著低于城鎮與子女同住的老人,前者分別為后者的24.4%(e)和23.7%(e)。其余變量對親代經濟支持影響效應的顯著性未發生明顯變化。
模型5的結果表明,農村老年人得到的情感支持顯著多于城鎮老年人。與媳婿關系很好、較好的老年人得到的實際支持顯著高于與媳婿關系一般的老人。子女越多,老年人得到的情感支持越少,兒子給予親代的情感支持顯著少于女兒。受教育程度越高的子女給予父母的情感支持越多,目前無穩定職業的子女給予父母的情感支持明顯少于從事農業等工作的子女。80歲以上老年人得到的情感支持顯著多于60—69歲的老年人。陜西、安徽、浙江、廣東和廣西被訪老年人得到的情感支持顯著低于河北被訪老年人。在對城鄉居住安排作變換后(模型6),再次驗證了城鄉親代居住安排對老年人的情感支持的影響并不顯著。
本文研究了城鄉親子同居與不同居狀態下親代養老支持的現狀及其影響因素,主要有以下幾點發現。
第一,家庭養老存在明顯的城鄉差異,居住安排對城鄉老年人養老支持具有顯著影響,城鄉分居的親子間確實“分而不離”。農村與子女同住使老年人得到了相對較多的經濟支持和實際支持,城鎮“家際”供養方式下親代得到了相對更多的經濟支持與情感支持。在養老保障較為完備,且可獲得的社會養老服務相對較豐富的城鎮地區,與子女分居不失為老年人相對較優的養老選擇。相反,限于農村養老保障狀況,與子女共同生活更利于自身經濟能力匱乏的老年人頤養天年。
第二,家庭成員關系對養老支持產生了影響。與子代配偶關系好的親代得到的經濟支持、實際支持和情感支持均顯著多于與子女配偶關系一般的老年人。可見,子代夫妻關系在家庭關系中的地位增強,對老年親代的居住安排與贍養行為產生了巨大影響。在城鎮地區,多數與父母分開生活的子代家庭尚能與親代家庭 “分而不遠”;但在農村,特別是一些已婚子女舉家“異地生活”,日常代際往來減少,將不利于親代與子代及其配偶建立較好的交往關系,“家際”方式下的養老支持將更趨于弱化。
第三,親代給予子代的經濟與事務性支持對其得到的養老支持產生了一定影響。教育和婚嫁花費是社會化后父母撫養子女階段最為主要和必不可少的支出,幫助照顧孫子女在中國城鄉一直較為普遍。本文研究發現,受教育程度越高,子女給予父母的經濟支持和情感支持相對越多,表明父母對子女的教育投入越多得到的養老回報越高,藉由父母對子女的先期教育投入而形成了親子代撫育與贍養過程中的交換關系。照料(過)孫子女僅對老年人得到的實際支持產生影響,子女結婚花費中貢獻多于子女的老年父母得到的經濟支持卻相對較少。可見,父母先期給予子女的事務性與經濟支持并未成為子女積極贍養父母的動因,促使子女給予父母更多的經濟支持,從實質上提高父母的養老水平。可見,當前親子之間存在著交換關系,但這種交換關系具有親代付出多、子代回饋少的特征,代際關系中的“互惠”特征并不明顯。現實生活中,作為傳統習俗的延續,多數父母認為為子女承擔婚配費用是父母應盡的義務和責任,一些父母,特別是農村父母,傾其一生為兒子娶妻,無暇顧及自己的養老,待年老時則陷入子女供養水平低、而自身又養老乏力的兩難境地。
第四,家庭養老功能呈弱化趨勢。雖然存在城鄉差別,但多數城鄉子女能自覺地承擔贍養父母的責任,親子之間撫育與贍養關系猶存。親代的經濟狀況對老年人得到的養老支持并未產生影響則有力地證明了這一點。另外,年齡越大的老年人得到的子女的經濟支持、實際支持和情感支持相對越多,夫或妻一方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得到的經濟支持顯著高于夫或妻生活均能自理的老年人,在一定程度上表明子女能“按需”為父母提供養老支持,在父母最需要養老支持時能夠得到相應的滿足。
誠然,親代的居住安排是家庭基于親子關系、子代“小家庭”,以及親代自身狀況基礎上親子“大家庭”決策的結果,“家內”與“家際”養老支持各有其利弊。“家內”方式更有利于老年人得到較為“滿意”的物質與情感支持,但也可能使老年人成為家務、日常家庭支出的主要承擔者;“家際”方式下父母能得到相對較多的經濟支持,但日常實際支持的缺少也會增加老年人生活上的不便和困難。當前社會經濟的發展使子代較為強調個人的權利與欲望,偏重以自我為中心,導致孝道衰落、家庭責任意識淡薄,子代將贍養父母視為負擔。家庭重心的下移又使得親代更為注重子代的幸福與發展,忽視了自身的物質與精神上的需要,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助長了已婚子代“重自己利益,輕父母需要”的意識,這些均直接影響著子女為父母提供的養老水平與質量。雖如此,在養老保障、社會化養老服務等尚不能較好地滿足老年人經濟與精神生活需要的情況下,特別是養老保障尚不完善的農村地區,家庭養老仍將是較長時期內親代養老的主要依靠。老年人固然需要在有能力之時提高自身的養老實力,但也需要社會倡導“利他”的觀念與行為,促使城鄉家庭中的子代更多地考慮親代的養老需求與感受,兼顧小家庭的發展,在父母居住安排、養老支持方式上作出合理抉擇與安排,共同應對日趨嚴峻的養老問題。同時,面對老齡化進程的加快和城鄉家庭養老的現實,也要求政府部門加快完善農村養老保障制度,促進城鄉社會化養老服務產業的發展,推動社會養老保障,形成個人、家庭和社會三維支撐模式,擺脫單項養老依賴機制,真正實現“老有所養,老有所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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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焦德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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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862X(2014)06-014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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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海霞(1972—),女,寧夏永寧人,中國社科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副研究員,主要研究方向:家庭人口學、哲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