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兒

王瑛不是名人,但對于上海很多癌癥患者來說,她是名副其實的明星。2013年9月1日,上海市癌癥康復俱樂部以王瑛為原型拍攝了一部電影。得知消息后,無數癌友高興得落了淚,而王瑛則說,她有一個孩子名叫腫瘤,有一種愛叫帶瘤生存……
妹子別絕望,聽大姐講那過去的事
2005年9月15日對37歲的陳蓉來說,是她人生中最為黑暗的一天——在公司的定期體檢中,她被查出患肺癌晚期,最多只能活三四個月。
一張張化驗單就像一張張催命符,壓得她喘不上氣。化療的過程是痛苦的,冰冷的藥水滴進身體里,手上布滿針眼……陳蓉絕望了,不想再繼續活下去。
那天傍晚,陳蓉支走了母親,撫摸著手上的吊針,正想拔掉時,一雙手按住了她,一個穿著病服的中年婦女正微笑著站在眼前:“妹子,我叫王瑛,和你得的是一樣的病,比你嚴重多了,已經腦轉移了。”
“腦轉移?”陳蓉查過資料,肺癌腦轉移的死亡率非常高,存活下來的幾率只有1%到2%,可是面前的這個女人說起來竟如此輕松。
“你現在的樣子就是我兩年前的樣子,但我活過來了。”王瑛自顧自地說下去。
2003年,41歲的王瑛是上海浦南醫院普外科的護士長。她有一個體貼的丈夫,一個乖巧懂事的兒子。從年初開始,她的后背越來越疼,5月21日在醫院做檢查后,報告單上是“肺癌晚期,癌細胞侵入兩肺及骨轉移”的字樣。第二天,她又到上海華東醫院再次檢查,專家會診后告訴她:“是癌癥無疑,發現得太晚了。如果你心態好的話,可以活6個月。”
回家后,13歲的兒子悄悄來到王瑛身邊,用一雙小手幫她擦掉了眼淚:“媽媽,我想給你講個故事。”那是一個勵志故事:一個大二學生不幸患上了肺癌,他用頑強的意志和堅定的信念戰勝病魔,最終返回校園繼續完成學業。
故事很簡單,但王瑛的心被震撼了,兒子在用講訴他人故事的方式鼓勵她,有這么好的兒子,要是不能看著他成長,該是多么遺憾!她緊緊地抱著兒子:“媽媽向你保證,一定會看著你走進高中校門。”
王瑛積極配合醫生的治療,整整10個月,她經歷了9次藥物極限量的化療,胸椎骨10次放療,肺30次放療。在與癌細胞的搏斗中,她贏得了第一個階段的勝利,病情穩定了,腫瘤細胞全部縮小,壓迫脊椎神經的腫瘤也在縮小,而兒子也順利地走進了高中。
手牽手,我們一起走過生命寒冬
王瑛對陳蓉說:“妹子,你要是想等死,那就拔掉針管,姐當沒看見;你要是想和姐一樣,看著孩子上初中上高中甚至上大學,那你就相信姐,賭一把。”
第二天,王瑛做全腦放療。做到第五次時,她癱瘓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看到王瑛痛苦的摸樣,陳蓉終于忍不住了,在一個傍晚趁著王瑛丈夫去打水的空檔,她輕輕地坐在王瑛的床頭,啜泣著說:“大姐,你太難了……”
“妹子,姐不怕,姐就是要和老天賭一把,再活個3年,看我兒子考上大學,我就放心了。假如賭輸了,我也不遺憾,反正自己是賺了,至少賺了兩年。”王瑛雖然氣若游絲,但是在陳蓉聽來,那是最響亮的聲音。
已然癱瘓的王瑛,堅持做完了25次全腦放療和局部的20次放療。這其中的痛苦,陳蓉比誰都清楚。當王瑛的身體一天天好轉時,陳蓉非常喜悅。那以后,陳蓉也積極配合治療。
一天,王瑛看陳蓉眉頭緊鎖,不停地拍打著胸口,就問:“今天‘孩子又不聽話了吧?”王瑛指了指胸口,解釋說:“我把身上的腫瘤叫‘孩子,這孩子沒個定性,不高興就調皮,高興了就乖巧,我前段時間給它鬧得差點要了命。”
陳蓉笑了:這老大姐有意思,人家說到癌癥都恐懼,她倒好,把癌癥當成孩子。陳蓉覺得身上不那么疼了,而自己的手卻在不知不覺中輕輕地撫摸著胸口,或許這腫瘤真有孩子的脾氣吧?
2006年年初,王瑛和陳蓉先后出院,兩人也成了好朋友,時常在一起交流抗癌心得。一年后,王瑛帶著陳蓉走進了上海市癌癥康復俱樂部。該俱樂部1989年成立,是全國首創規模最大的癌癥患者自救互助公益組織,以“群體抗癌、超越生命”為宗旨,每個月都會舉辦康復學習班,讓很多癌癥患者在這里汲取力量、看到希望。
王瑛變得忙碌了,她的治療經歷鼓舞了很多癌癥晚期的病人,大家愿意聽王瑛的講座,更愿意分享她的治療經驗。
有生之年,為癌友們點一盞希望之燈
2008年8月16日,王瑛在給康復班的學員上完課后,拉著陳蓉興奮地說:“我兒子考上大學了,我沒有食言。我現在有了下一個目標,再活4年,看我兒子大學畢業找到工作,那時我要是走了,也會含笑九泉的。”
“瑛子姐,每天看到你,聽到你說話,我就覺得生活有希望,你要是走了……”陳蓉最害怕王瑛說“走”這個字。王瑛笑了:“姐開玩笑呢,姐向老天借了好幾百年,不僅要看到兒子娶妻生子,還要看到我們倆都抱孫子呢。”
兩人正說著,王瑛的手機響了,她告訴陳蓉:“有個癌友想不開,我們去醫院。”來到市腫瘤醫院,陳蓉和王瑛看到一個身穿病服的年輕女孩,目光呆滯地坐在長廊的椅子上。她身邊有一個中年女人,見到王瑛后,哭著掏出一張紙片,上面寫著:郭月強烈要求安樂死,這是我的心愿,與他人無關。末尾,印著一個鮮紅的手指印。
郭月是中年女人的女兒, 8月10日檢查出患有胃癌晚期,醫生說最多活兩個月。拿到診斷書那天,郭月就割腕了,幸好被母親發現。她決絕地說:“你們阻止不了我,我已經想好一百種死法。”
母親硬是把女兒“求”進醫院治療,然而郭月常常趁人不注意拔掉針管。一心求死的她在一次化療后,竟然跪在主治醫生面前,要求給她打一針讓她安樂死,還遞上了那張紙片。一位好心的病人家屬得知情況后,將王瑛的手機號碼告訴了郭月的母親。
王瑛走到郭月身邊,拉著她的手,指著遠處和郭月母親說話的陳蓉說:“那個阿姨,醫生說她只能活3個月,可是她活了3年。你再看看我,肺癌晚期,3年前做化療做到腦水腫,全身癱瘓不能自理,我連后事都安排好了。可是,既然老天不讓死,我干嘛整天要死要活的,還不如放手一搏,和老天賭一把。”endprint
王瑛和陳蓉走后,郭月默默地回到病房,不再拒絕做化療。
第二天上午,王瑛再次來看郭月。她帶來一個小花盆,盆里沒有漂亮的花,只有一株綠油油的小草。她對郭月說:“花終究會凋謝,可草不一樣,‘野火燒不盡。說讓你堅強,那是空話,還不如每天看看這綠色,心情好,才是真的好。”
第三天,王瑛再來時,郭月的母親悄悄告訴王瑛,女兒昨天把那個花盆抱在懷里抱了很久。第四天,王瑛給郭月帶去了兒子曾經給她講的故事;第五天,王瑛帶去了一個電話號碼,說有個住在北京的小姑娘,和她患的是同一種病,可是已經活了一年多了,想和她分享抗癌心得……
10天后,當王瑛再去郭月那里時,郭月不好意思地說:“阿姨,謝謝您!您也是病人,為我這么操心,我要是再想死,就對不起您了。我治療完這一階段,就去俱樂部報到。”王瑛舒了一口氣,這孩子終于想通了。
王瑛已經不記得自己勸下了多少要自殺的患者,也不記得做過多少次講座。她每天都化著淡妝,穿著時尚得體的衣服行走在俱樂部里,以至于很多新學員都不相信她是一名肺癌晚期患者。
拍一部微電影,展現“生命的奇跡”
在大家的眼里,王瑛就是“樂活”的代名詞,她不僅時尚,而且快樂。但是有一次,陳蓉驚訝地看到王瑛流下了眼淚。
那是2013年年初,俱樂部一位癌齡4年的肺癌患者不幸去世了,整個俱樂部都籠罩在悲傷的氣氛里。參加完葬禮,王瑛有好幾天沒到俱樂部來,陳蓉有些擔心就去看望王瑛。
幾天不見,王瑛瘦了一圈。她說:“其實,我們最終都會走到這一步的,我已經向老天多要了快10年的時間,看著兒子一點點長大。現在兒子都工作了,我又想看他結婚生子,又想為俱樂部的癌友們多做點事,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陳蓉替她辯解:“這是你的福氣,怎么能說貪心呢……”話還沒說完,王瑛的眼淚已經流下來了:“剛開始,說心里不難受是假的,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葬禮,不想再堅持下去了。但是昨天我想寫點什么留給兒子時,無意中看到了兒子的文章,他說我是世界上最令人驕傲的媽媽,‘要像媽媽一樣的勇敢,要為媽媽加油。我這么一個勇敢的媽媽,怎么能隨便放棄呢?”
王瑛說完,伏在陳蓉的肩膀上痛快地哭了一場。當陳蓉離開時,王瑛已經調整好情緒,準備第二天的講座內容了。
2013年6月底,俱樂部會長袁正平看到癌友們都喜歡聽王瑛講課,心里有個想法:以王瑛為原型拍一部微電影,展現王瑛如何艱辛地走過這10年、如何創造“生命的奇跡”,從而鼓勵更多的癌癥患者有勇氣克服恐懼。袁會長找來了患有晚期肺癌的專業導演余晶晶,余導演曾是中央戲劇學院導演系的高材生,得知袁會長要拍自己的“偶像”王瑛,她當即答應親自寫劇本親自導演,將王瑛堅強的形象完整地展現在癌友們面前。
王瑛知道后,表示贊同:“很多癌癥患者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嚇死的,是心理上的極度恐懼發展到極點。我同意拍這部微電影,不是想炫耀自己,而是想告訴所有癌友,我已經帶瘤生存了10年多,我能好好活著,你們為什么不能呢?”
王瑛自從開通博客、公布了自己的電話號碼后,就成了大忙人,日日夜夜地接聽全國各地癌癥患者打來的電話,一個電話就是幾個小時,搞得丈夫經常抱怨家里快成咨詢臺了。
談到王瑛的狀態時,陳蓉感慨:“瑛子姐最難能可貴的,是她的心態。她個人的愿望很小,每次只要求多活上兩三年。恰恰因為這個人生目標觸手可得,讓她堅實地走過很多年。我在她的帶領下,也活了很多年。她在我們俱樂部里,就是一面永遠不倒的旗幟,我們大家每天只要看到她,就會覺得新生活又開始了,心情好,日子有了奔頭。”
編輯 魏光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