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愛你的胖

劉文君

第一章

微博上有一張轉發過萬的對比圖。

右邊長相蘿莉的女胖子，左邊是魔鬼身材的丑女。

有無聊的同事不懷好意地艾特了向遙。

向遙好脾氣地在底下回了個笑臉，并不以為意。

是的，向遙便是個重達一百六十斤的胖蘿莉。

奇就奇在，脂肪摧毀了她的身材，卻心存慈悲地放過了她的臉。她仍舊有一雙空靈的大眼睛，嵌在圓滾滾的臉上，似璀璨寶石。

因著胖的緣故，一眼望過去很喜慶，加之向遙從來都是個滿臉堆笑的好好小姐，在公司人緣極好。

在她就職的那間小型廣告公司，誰有個不便之處，都拉她替班，遇上臟活累活，也都齊刷刷地將眼光聚焦到她身上來。

人胖嘛，累死當減肥。

向遙笑得跟彌勒佛似的，從不推辭，用公司微波爐熱加熱從家里帶過來的飯菜，獨自加班到深夜。

這次也不例外，創意總監路津在會議上發問：“寧神藥業的策劃案誰接？”

平素鉤心斗角的同事們在此刻保持高度一致，都轉頭望著向遙。

誰都知道制藥業是雙刃劍，甲方雖舍得砸錢，可制藥安全問題是個定時炸彈，尺度不好拿捏，弄不好還得吃官司。

不敢辜負眾望，向遙只得應聲：“我來試試?！?/p>

她話音剛落，路津將手里的文件夾啪嗒一聲扔她面前：“這個案子我帶你一起做，好好看資料?！?/p>

說完，環視眾人一圈：“散會?！?/p>

路津前腳剛踏出會議室，同部門的女同事蜂擁而至。

“向遙，我手底下的case快完了，可以幫你?！?/p>

“我也是?！?/p>

無人問津的策劃案，忽地成為香餑餑，向遙一愣，很快明白個中緣由。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路津也。

這路津可大有來頭，他入職第一天，前臺小妹就流著口水百度了他的個人信息。

家境優越，海外名牌大學碩士畢業，歸國后就職于知名4A廣告公司，做過好幾個名動一時的策劃案，年度最佳創意獎什么的，拿到手軟。

以上也就罷了，最關鍵，他帥得如時裝櫥窗里海報上的模特。

路津一進公司，公司里的女青年無事也要在他面前晃兩圈。

人帥錢多速來，大家都想飛上枝頭當鳳凰。

然而沒幾天，紛紛敗退。

向遙曾不小心在廁所聽見她們抱怨。

“有潔癖，不許別人碰他的杯子。”

“根本就不近女色，一埋頭就看一天的資料，性取向有問題也說不定。”

“工作狂，一天說不上三個字，帥又什么用？忒無聊。”

她就當八卦聽聽。向遙有自知之明，哪有像她這么胖的灰姑娘？

可蜀道再難，也有人向蜀山行。

即便路津是座炸不毀的碉堡，也還是有人前仆后繼，這樣的近距離接觸機會，自然不肯放過。

向遙正慶幸能將這燙手山芋丟出去，辦公室的門被砰的一聲推開。

路津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

“向遙，下班別走，今晚留下加班?！?/p>

向遙咂舌，唉，這多事之秋。

第二章

后來，加班地點就由辦公室換到了向遙家中。

甲方催方案催得緊，可偏偏趕上公司線路檢測，過了六點就停電斷網。

她未婚單身，去路津家里實在不像話，便只能勉為其難，將自己家給貢獻了出來。

向遙多年未領過男性回家，當廚師的老爸一見相貌周正的路津，跑前跑后，殷勤得跟什么似的，把畢生看家本領都使了出來，做菜煲湯，忙得不亦樂乎。

搞得她實在頭大，恨不能沖上去質問老爺子到底吃錯了什么藥，為什么要放棄治療？

也不想想，人家路津一青年才俊，能對她這樣的土肥圓感興趣？

不過混熟了之后，向遙發現，高富帥路津與傳說中的形象大相徑庭。

工作狂？有潔癖？話少？

不！

他通常三言兩語交代完工作，然后盤腿坐在沙發上與老爺子下象棋，其間從盤古開天辟地聊到最近當紅的肥皂劇，涉獵廣泛。

渴了也不管是誰的水杯，拿起來就咕嘟咕嘟一口悶。

這也就罷了。他常講冷笑話，有一回還笑瞇瞇地指著自己跟向遙開玩笑：“人生苦短，不如你先傍個大款？”

那眉開眼笑的樣子，看得向遙心里一陣發麻。

這人難道精神分裂？明明在公司就很正常，通身黑西裝，很有BOSS派頭，怎么一下班就自動切換到神經病模式？

大概男神都是這么被拉下神壇的，大家不過都是凡人，也要吃喝拉撒。

幸好，方案已經做得七七八八了。

某天飯后路遙便支支吾吾地提出來：“路總，剩下的部分我自己可以完成，就不勞您費心上門指導了?！?/p>

事實上，方案做到一半以后，她就發現這方案要是路津親手做，不出三五個工作日就能完成，只有她這樣腦子不好使的，才會做半個月。

不過向遙轉念想，說不定是路津故意鍛煉她的能力也說不定。

她這么說，路津倒也不反對，仍舊笑瞇瞇的：“是啊，方案我看過了，做得很好。”

向遙一顆忐忑的心，總算回歸胸腔。這些天看他上班裝冷酷下班犯神經，變臉如同翻書，簡直毛骨悚然。

請神容易送神難，她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得罪頂頭上司，現在總算把他給送走，松了一大口氣。

可路津頓一頓，又說道：“不過我會常來陪伯父下棋的。伯父，歡迎嗎？”

向遙還沒來得及阻止，老爺子便連連點頭：“一定常來。對了，明天有場久石讓的音樂會，我給你們買了票?！?/p>

說著，便摸摸索索從褲兜里掏出兩張皺巴巴的票來。

向遙接過去一看，票價一千兩百八。

她默然地將票攥在手中，雖不想去，但拒絕的話始終說不出口。要知道老爺子平日里上菜市場，能為一毛錢講半個小時的價。endprint

明知道和路津根本不可能，注定會讓他失望，向遙還是點了點頭。

她已經讓老爺子操碎了心，最起碼，先讓他高興一會兒再說。

那晚送走路津后，老爺子經過向遙身邊，滿是皺紋與老繭的手重重拍在她肩上。

“遙遙，忘了慕飛吧！”

向遙一怔，整個身子都僵了。

誰說她不想忘呢？

只是要從心里拿走一個人，并不是件容易事。

這些年她強迫自己對慕飛不聞不問，可即便他是個人渣，心里屬于他的那個位置，卻始終還在。

第三章

向遙前夜沒睡好，聽音樂會時昏昏欲睡。

一千兩百八的久石讓音樂會，徹底淪為催眠曲，她在樂聲中睡得香甜。

她又夢見慕飛。

或許是對當初的分手一直耿耿于懷，這些年來，向遙總是夢見他，每次場景都一樣。

在大學宿舍樓底下，大概是五月初，花壇里的梔子花盛放，香味馥郁。

慕飛穿著她給他買的那件格子襯衣，長身玉立，他的微笑比春風還溫暖，說出來的話卻比冰雪還寒冷，不單冷，還無稽：“我們不是分手，我先跟她結婚，幾年之后我有錢了再離婚娶你，你等我?！?/p>

那個她，是某銀行副行長那滿臉青春痘的女兒。

三年感情，一千多個日日夜夜，到底是敵不過他的似錦前程。

夢開始的場景都一樣，可結局總是各異。

有時候，是向遙抽了慕飛一巴掌，有時候，是向遙哭著懇求他不要走。

時間久了，連向遙也記不清，這一幕在現實生活中發生的時候，她究竟說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

她只知道，在失戀的那段時間里，她暴飲暴食，從九十二斤，一路飆升到一百六，整個人似吹起來的氣球。

無所謂，她一點不介意，美又怎樣？反正也敵不過能以豪車陪嫁的丑女。

然而這一次，夢里出現了第三種結局，她既沒打他也沒留他，只是呆呆地看著他走，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樓的轉角。

大概是哭了吧，向遙覺得臉頰冰涼。

醒來，卻發現自己偏著頭，口水順著嘴角不停地流。

路津手里拿著紙巾，正小心地為她擦拭。

向遙臉比炭火還紅，尷尬得忘記阻止他正在擦拭的手，任由他湊近來幫自己清理。

湊得那么近，她甚至能感受得到他的呼吸，暖暖的，不知道為什么，心跳開始變得不規律。

這一定是太尷尬的緣故，向遙想。

天，聽音樂會睡著，睡覺還流口水，這也太丟人了。

她四處張望以掩飾尷尬，見眾人紛紛離座，便訕訕地笑道：“這么快就完了？”

路津淡淡“嗯”了一聲，手上動作仍舊不停。

向遙這才發現，口水有不少都流到了他的西裝上。

“對不起……對不起……”她連連道歉，趕緊從包里掏出紙巾來幫著清理，“我……我不是故意的?！?/p>

這西裝一看就價值不菲，真要她賠可怎么辦？

一想起自己那點可憐的薪水，連買個西裝袖子都不夠，向遙越發手忙腳亂，一慌神，與恰巧低頭的路津撞了個正著。

向遙揉揉撞得生疼的額頭，又忙不失迭地道歉：“對不起……”

平時并不是毛手毛腳的人，真不知道今晚她是怎么了，竟然狀況頻出。

路津卻看著她哈哈大笑起來：“你看你，笨成這樣。”

一面笑，一面湊過來看她被撞得有些發紅的額頭。

他眉眼彎彎，眸子閃亮如星辰，眼角眉梢全是關切。路津稍湊近一些，向遙便覺得自己全身發熱，莫名地慌亂起來。

她正懊惱不知如何驅走心里的躁動不安，忽然聽見背后有人叫她：“向遙，你怎么也在這兒？”

那聲音，再熟悉不過。

是慕飛。

第四章

聲音是慕飛的，這倒沒錯。

可向遙轉過頭去，卻覺得自己分明是認錯了人。

站在她面前的，是個發際線偏高、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穿一件灰色夾克，一派老氣橫秋。

歲月何止是殺豬刀，簡直就是劊子手，它殺死了當年風度翩翩的慕飛。

向遙張口結舌，一時半會兒不知該如何回應。

也曾想過多年后再遇，可從未料到是今天這樣的情形。原來言情小說里男女主角隔了經年再相見的美好畫面全是假的。

歲月變遷，她又丑又胖，而他成了中年禿頂的大叔。

也是，聽說他大學畢業后就進了銀行，一路高升，想必條件優渥，人也就跟著心寬體胖起來了。

還沒來得及答話，慕飛便匆匆被人拖走，臨走前還塞給她一張名片，用唇語示意她打電話給他。

聯系？還有必要嗎？

拖他走的那女人向遙自然認得，當年是她趾高氣揚地將向遙攔在教室門口：“放棄慕飛吧，我能給他更好的未來?！?/p>

向遙喟嘆，當年那般英勇，換來的就是他今日的腰身臃腫。

原來男人胖起來也是這般可怕。

曲終人散，偌大的音樂廳只余下她跟路津兩人，空曠而寂寞。

向遙用雙手捂住臉，悶悶地垂下頭去。

值得嗎？

這些年為他而折磨自己值得嗎？

許久，她才抬起頭來，自我解嘲地沖路津笑笑：“我前男友，挺給我長臉的，是吧？”

路津不以為意，轉過頭來看著她，有些吊兒郎當的模樣：“我還以為你剛才會讓我冒充你現任男友，最起碼，我還不至于讓你丟臉吧！”

平時開開玩笑倒還好，放在此刻，向遙覺得他分明是在看她笑話。

是，像她這樣又丑又胖的女屌絲，根本就不配有人喜歡。

向遙有些憤憤地抬起頭來，本來是想反駁他的，可不知為什么，一張口眼淚就掉了下來：“夠了，不用你提醒我，我知道我不配……”endprint

她淚眼蒙眬，不像控訴倒像訴苦。

路津有些好笑地為她擦干眼淚：“其實……其實也可以不用假裝的，我更傾向于弄假成真，真的做你男朋友。”

向遙被嚇得不輕，連忙拉開距離，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就算她沒長腦子，可腳指頭還是有的，用腳指頭想一想也知道，路津看上她的概率，低于地球大爆炸。

向遙臉色嚴肅起來：“路總，這玩笑開不得。”

一句話還沒說完，猝不及防地，她發現路津的嘴已經貼了過來，他輕輕地吻了吻她的唇，又轉換陣地去攻占她的耳朵。

“你難道沒發現嗎？”他在她耳邊輕聲呢喃，語氣有些無奈，“我在追你，已經很久了?！?/p>

若不是為了她，鬼才會放棄高薪來這名不見經傳的破廣告公司。

不過向遙也實在有些哭笑不得，她竟然沒有發現，象棋他是現學現賣，惡補古今八卦，也不過是為了討好老爺子。

他在追她？很久了？

向遙一愣一愣的，怎么自己毫無察覺？她使勁推路津，卻根本推不開他，只得嘴上警告：“等等，你別碰我……”

“等什么？”路津根本不理她，動作絲毫未停，“我已經等太久了，遙遙……”

在他密密麻麻的吻里，向遙酥軟下來，干脆放棄抵抗。

這些年拒絕讓任何男人走近，其實連向遙自己也不知道，是放不下慕飛，還是在跟自己較勁。

不過現在，她打算給自己一次機會。

第五章

向遙的笑容越發地甜。

連同事們都看出來，紛紛拿她打趣：“是不是戀愛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p>

她只是笑著搖頭，但那一臉甜蜜卻是掩也掩不住的。

其實路津是主張公開關系的，可向遙不允，總覺得上下屬之間談戀愛，有些怪怪的。

最開始的幾天，向遙一到辦公室就渾身不自在，生怕大家發現“奸情”。路津安排工作時，她總是吹毛求疵刻意頂撞。

搞得路津啼笑皆非，終于忍不住在上班時間將她喚進辦公室。

他無奈地將她強摟進懷里，戳著她的額頭笑罵：“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欲蓋彌彰？”

向遙不敢真往他腿上坐，怕自己一百六十斤的體重，一不小心把他壓出個好歹來。

她只能半撐著身體小聲嘟囔：“現在高調秀恩愛，改天你要把我甩了，如何是好？”

秀恩愛，分得快，這真理永恒不變。

“怎么會。”路津將頭埋進他的頸間，“遙遙，相信我，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你。”

他一改平日的嘻嘻哈哈，語氣是前所未有的認真。

她當然是相信他的，在他只在她一個人面前犯二的時候，在他周末帶她和老爺子出去釣魚的時候，在很多很多時候。

他總是那么耐心溫柔，那么優秀。

越是這樣，心里的不安也蔓延得越快，向遙覺得自己不配。

可不管如何，至少此刻，她能感受得到他的呼吸，他是真實的。

當然，再這么癡纏下去可不行，路津的手早就不老實就順著她的腰，一直往上。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向遙騰的一下站起來，滅了火勢之后，慌忙地出門。

慌不擇路之下，與前臺的八卦妹撞個正著。

文件被撞落在地，向遙在幫她撿起的時候，順便瞥了一眼，是一封邀請函。

Z大一百周年校慶，邀請路津去參加。向遙一愣，多嘴問了一句：“路總也是Z大的？哪個系？”

八卦妹趕著送邀請函，匆匆地答了句：“大眾傳播，你不知道嗎？”

Z大？大眾傳播？

向遙總算是體會到了從云端跌落的感覺，她從上萬米的高空摔下來，粉身碎骨。

連假也沒請，她匆忙地趕回家中，翻箱倒柜找出大學的畢業照來。

比對著照片后的人名，向遙總算是找到了縮在角落里的路津，那會兒，他足足有一百八十斤。

怪不得她認不出他來，痩了四十斤，足以脫胎換骨。

即便同名，也根本無法將昔日沉默寡言的胖子與如今英俊多金的廣告界新銳聯系到一起。

原來如此。向遙一開始就覺得荒謬，路津只要視力超過二點五，便絕不可能看上她。

他為什么如此苦心孤詣地追求她，向遙心知肚明。

每一個胖子都是潛力股，向遙自然也在此列。大學時，她是學校田徑隊主力，面目清秀，身材高挑勻稱，即便是在美女如云的傳播學院，也頗有人氣。

路津也曾是她的眾多追求者之一。

向遙脾性溫和，就算是拒絕，也歷來言語溫和。

可偏偏路津對她示好時，恰逢她跟慕飛正處于曖昧期，兩人頻鬧別捏，向遙心情欠佳，偶爾也會當眾給路津難堪。

不過和慕飛公開情侶關系后，路津便不再糾纏她，加之他在班里一直也沒什么存在感，到畢業，向遙幾乎忘記班里還有這號人。

大概她當年的無心之舉，路津一直耿耿于懷。

最好的報復方式，是以牙還牙。

所以他找到她，追她，將她捧至云端，再將她狠狠摔下，然后叫所有人來圍觀，看，當年肆意羞辱他的人，原來也有今天。

向遙將那張照片，狠狠捏成一團。

不，她絕不會讓他得逞。

第六章

趕到向遙家，路津的擔憂終于得到印證。

打她電話發現關機時，心里就已經有不好的預感，大概向遙已經發現他們是大學同班同學，并且因此對他產生誤會。

不敢驚動老爺子，路津告訴他公司派向遙出差兩周，她忙著做方案，自己過來幫她拿點東西。

他去里屋給所有能幫得上忙的朋友打完一遍電話后，還強自鎮定陪老爺子下了會兒棋。

可心思全不在棋盤上，他想起大學時的向遙來。

最開始，路津并沒有對班里這位傳說中的校花多加留意。endprint

他除卻成績優異，其他一無是處，連跟女孩子說話都不敢，更不要提是眾星捧月的向遙。

在路津眼里，女孩子全都一個樣，從無美丑之分。

是什么時候開始注意向遙的呢？大概是大一體育考試的時候。

跑一千米一直是路津的死穴，才跑三分之一，他就已經氣喘吁吁，恨不得就此放棄不要學分了。

就在他快要停下的時候，突然一個高個子女生躥到了跑道旁。

“我跟你一起跑?！彼宦沸∨苤鵀樗佑?，“相信我，你做得到，一定可以到達終點的”

他精疲力竭，已經看不清陪他跑的女生是誰，可她的聲音溫柔而堅定，讓路津瞬間有了力量。

一直以來，他習慣獨自縮在角落里，遭受鄙視和嘲笑。

從來沒有人愿意站在他的身旁，輕聲細語地告訴他，我跟你一起跑。

因為這句話，從未跑完過一千米的路津，堅持到達了終點。

甚至，他希望這跑道永遠沒有盡頭，這樣的話，那個聲音溫柔的女孩，就可以一直陪他跑下去。

到達終點時，他快要休克，有同學在給他遞水時拍著他的肩膀取笑：“可以啊你小子，向遙陪你一起跑，?；ㄅ??！?/p>

路津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就此記住。

他鼓起勇氣，花了整個晚上的時間給她寫情書，卻很快淹沒在眾多追求者中。

她似乎連多看他一眼都懶怠，也忘記體育考試時還給他加油這回事。

沒過多久，她便跟學生會主席慕飛在一起，兩人如連體嬰般，出雙入對，來上課的時間越來越少。畢業聚餐的時候，她甚至不記得他是誰。

再后來，路津出國深造，關于向遙的所有事情，都是聽說。

聽說她和慕飛分手，去了一間小廣告公司。

聽說有同學在街頭和她偶遇，根本就不敢前去相認，向遙成了一個體重驚人的女胖子。

聽說她從不與舊同學聯系，拒絕參加一切聚會。

聽說她過得并不好。

可向遙永遠是路津心里的向遙，那個陪著他跑完一千米的向遙。

無論美丑，不管貧富，他只愛她溫柔善良的靈魂。

于是路津開始堅持減肥，每天早晨，頂著倫敦的大霧開始晨跑。他一邊跑，一遍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

向遙，向遙……

這個名字讓他渾身充滿了力量。

回國后，他費盡周折，才打聽到她所在的公司。

幸而那時他在行業里已有些名氣，那公司一聽他要來，喜不自勝。

終于可以離她那么近，每天看她笑瞇瞇地安靜地坐在辦公區里，心里就踏實無比。

在路津眼里，一百六十斤的向遙，與九十斤的向遙根本毫無差別，無論她的體重是否在增加，他的愛永遠都不會少。

好不容易，他才找到機會接近她，然后得到她。

路津握著棋子，手心里全是汗，他無法想象失去向遙的生活。

他的人生是一千米的跑道，沒有了向遙，他不知道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跑。

幸好，這個時候手機響了起來，是一個在通訊公司工作的朋友打來的。

“她最后一個呼出電話，是打給減肥訓練營，在海南。”

第七章

向遙的皮膚被曬成小麥色，每天辛苦鍛煉，腰身小了一大圈，已經初見下巴的形狀，她果然是個美人。

路津已經是第N次來這里求原諒，向遙卻始終板著臉，一副愛答不理的模樣。

其實他厚著臉皮來第三回時，她便已經心軟。

可是誰讓他騙她呢，向遙是鐵了心要讓他多吃點苦頭，要將他的全部罪狀都審查仔細了，才肯點頭原諒。

“那個方案，是不是你故意拖那么久的？”向遙黑著臉，故作嚴肅。

路津舉雙手投降：“是，我是故意的。”

其實當時她就有點疑惑，普通的一個策劃案，需要做半個月嗎？一次一次地打回來讓她修改，半條命都快折騰進去了。

歪著頭想一會兒，她又問道：“久石讓的票，是不是你故意給慕飛夫婦的？”

“呃……是?！甭方蚝诡?，她什么時候變這么聰明了？

他知道向遙的心結在哪里，不讓她見慕飛一面，怕是不容易卸下心防。讓她知道她一直深愛的人早已經變作猥瑣大叔，雖然殘忍，但長痛不如短痛。

向遙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是她聰明，而是她實在太了解慕飛，他熱衷權力，對音樂一點興趣也無。

這些天來來回回都是在交代這些事，路津不厭其煩地答，態度尤其誠懇。

他答得不厭，向遙卻是問都問煩了。

“那再問你一遍，以后還騙我嗎？”語氣雖然兇狠，可嘴角已是明顯帶著笑意了。

路津察言觀色，趕緊湊上去握住她的手：“騙，當然騙了。不過我是個負責任的騙子，要騙，就一定騙一輩子?！?/p>

花一輩子的時間來騙一個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喂，要不要這么肉麻?！甭愤b雙頰通紅，心里似乎還有些不踏實，“大學的事情，你真的不記恨我嗎？”

雖然路津跟她說過那一千米的故事，她卻始終是半信半疑，不過是無意中給他加油打氣，值得他如此念念不忘嗎？

她不知道，那對路津意義深重，那是他第一次跑完一千米。

路津大著膽子坐到她旁邊去，雙手緊緊地環住她還稍顯粗壯的腰肢：“不，遙遙，能認識你，是我這輩子最幸運的事?！?/p>

他知道她沒有安全感，可是沒關系，他不著急。

信任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建立，不過幸好，他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很多事情都可以慢慢來。

靠在他的懷里，兩個人挨得那么近，彼此心跳的聲音都一清二楚。

向遙總算是安心了些。

她轉過頭去，嘴角浮起一絲狡黠的笑容來。

“路津?！毕蜻b貼著他的耳朵，輕聲地喚他的名字，“告訴你一個秘密?！?/p>

他有些疑惑地轉過頭來，不知道她的小腦袋里又打著什么樣的小算盤。

向遙未語先笑，笑了好些時候才終于止住，她看著他很認真地說道：“你知道嗎？當時陪你跑那一千米，是因為我害怕被體育老師留下來幫他監督你們補考。你忘了嗎？我是體育課代表?！?/p>

知道路津一定不會輕易放過她，說完她便趕緊開溜。

果然，路津大叫著開始在她身后追：“別跑，看我怎么收拾你……”

田徑隊隊長果然不是白當的，向遙在沙灘上健步如飛，很快就將路津甩出老遠。

當然，這一次她不會真的讓他追不上。

她會故意停下來，等著他。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