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語

呂游

1

我從小就喜歡踏雪，特別愛獨自一人去野外踏雪。腳踩在雪上面，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愜意極了。一個人走在無邊無際的雪野上，仿佛茫茫天地間只剩下了雪和我。

雪厚厚的，如同大地鋪滿了玉凝瑤粒，在那上面跑過來跑過去，再痛痛快快地摔上一跤，好像一下子摔回了遠去的童年。

雪是童年最好的朋友。我真不知道，在北方，沒有雪的童年還是不是真正的童年，沒有雪的記憶還是不是完整的記憶，沒有雪的夢還算一個晶瑩的夢嗎？

我愿在雪地里站著、走著、跑著，我愿在雪地里沉思、回憶、憧憬，直到站成一個雪人或一棵雪樹，直到自己的靈魂也化作一朵純潔的雪花。

雪上有雪，雪里有雪，雪中有我，我中有雪，我是雪，雪是我？不知什么時候，雪已融入我全身，我已成了雪的一部分……

2

在雪地里扒開雪，我忽然發現了一棵小小的綠芽兒，只有一丁點兒高，細細的，在厚厚的雪下頑強地生長著，與這茫茫無邊的雪原相比，顯得如此弱小。

它弱小嗎？我忽然覺得，它不正是大地悄悄藏在自己懷中的一個綠色的夢？輕輕撫摸著它，我仿佛撫摸著一小片春天。

3

2008年初，一夜鵝毛大雪，如白色的海淹沒了無邊的大地。天還沒亮，我便起身，想成為這座小城的第一個踏雪人。

這場雪下得真大呀，所有的路全被雪藏了起來。踩著那近尺深的雪，我一步一步艱難地行走著，為身后留下的那一串串腳印而自豪，為自己成為第一個 開大雪者而驕傲。我想，這么冷的天，這么大的雪，還不到凌晨5點，是不會有人出門的。

走著走著，我突然發現，前面雪地上似有一行小點點，待走近一看，原來竟是一行腳印，不知從哪兒來，也不知到哪兒去；又往前走了一段，又發現了一行腳印；再往前走走，還有一行腳印……我一下子愣住了。

任何時候，都不要過高看自己。你自認為你是第一，其實在你前面早已有了無數個第一。

4

雪剛剛落下時非常非常輕，輕得幾乎沒有什么分量。可是，一年又一年，一世紀又一世紀，一萬年又一萬年……幾乎毫無分量的雪漸漸凝聚成了讓世人驚嘆的雪山冰川，“生”出了哺育五千年中華民族的黃河、長江。

哦，我明白了，一片雪花小，但一億億億億億億億億億億億億億億億億億片雪花還小嗎？

5

全世界超過一千座高山常年冰雪不化，山頂積滿白雪。據測算，覆蓋在珠穆朗瑪峰最頂端的冰雪竟厚達3.5米。我忽然發現：山雖高，可比山還高的是雪。

我頓悟，地球上最高的不是珠穆朗瑪峰，而是珠穆朗瑪峰上的雪。

6

地球上長期被冰雪覆蓋著的陸地約有1500萬平方公里，約占地球整個陸地面積的十分之一。從太空看地球，唯一能看到的閃光體只有雪。

這顆藍色星球上是何時開始下雪的？有學者考證，7億年前冰雪就覆蓋了整個地球，地球儼然成了一顆雪球。7億年前的雪是什么樣呢？也許在最古老冰川的最底層才能看得到。

今年的雪與往年的雪、現在的雪與萬年前的雪一起疊壓著。冰川的下層，是否有明清的雪、遼元的雪、唐宋的雪、秦漢的雪、夏商周的雪？我真想看看一千年、一萬年前的雪是什么模樣，古人曾吟誦過的雪還在嗎？

據說，雪的歷史、雪的故事從古至今一直都是雪白雪白的，我立時對雪肅然起敬——

純潔一時易，純潔7億年難。

7

雪剛從天上落在地上時，馬上便被無邊的大地給吞沒了，美麗、潔白的身軀瞬時化做一丁點兒水跡。但她們并不怕，依然前仆后繼，緊緊抱在一起、擁在一塊兒，手拉著手、肩并著肩地撲向大地，很快就越聚越多……

億萬朵小雪花緊密團結在一起，誰也奈何不了她們了。

8

一朵雪花輕輕落在我臉上，涼絲絲、癢酥酥的。雪，是你在吻我嗎？雪，究竟是什么吸引著你、誘惑著你，讓你從天上不辭辛苦地來到人間？你跑了那么遠的路，累了吧？你從高高的天空落下，會不會摔疼自己？

為了親吻深愛著的大地，雪，從沒想到過自己。我突然發現，雪與大地之吻，那才是最勇敢、最純潔、最真誠的天地之吻啊！

9

雪落無聲，雪落又有聲。

當一簇簇雪花悄悄落下時，如玉如晶的花瓣——那小小的結晶便會輕輕拍打著房頂、枝頭、窗欞，發出一陣十分輕微的聲音。每逢下雪天，我總要聽聽這聲音，一聽就是20年，我的脈搏仿佛與雪的脈搏一起跳動。

聽雪，最重要的是心靜，有一份與雪一樣靜的心。心不靜，太多浮躁與雜念，太重名利與是非，怎能聽得到這世上最美妙的天籟呢？

聽雪，不是用耳，而是用心。

我在聽雪，雪也在聽我嗎？

只是，如今又有多少人有雪一樣靜的心呢？

10

雪是白衣小天使，千萬朵雪花多像千萬個可愛的小精靈，傳說天地間就是靠雪來溝通的。她們從天上悄無聲息地來到人間，是不是想給人們傳遞些什么？她輕輕拍打著我的臉龐，是不是想對我說些什么？而那一片片潔白的雪花，是不是她們帶給人間的一頁頁潔白的信箋？

雪，難道是蒼天書寫的一個個雪白的字，寫滿了無邊大地？可惜，雪的語言至今無人破譯。

雪，你想告訴我們什么呢？

11

人們都以為雪是柔弱的化身，連一兩歲小孩都敢在它的身上踩來踩去。然而科學家說，山間巖石的縫隙如果被雪水流入，結成冰后體積膨脹，可導致巖石崩裂。積雪若構成冰川，冰川能把數十億噸的巖石捏成碎末。

原來，最輕柔的雪里悄悄蘊藏著地球上最強大的力量。

讓我一直弄不明白的是，雪并不弱小，卻任憑千萬人踩踏。你真的在雪之上？我忽然發現，原來千萬人那渺小的身子都在雪潔白、巨大的懷抱里啊！

12

雪總是悄悄地來、靜靜地走，不知不覺，不聲不響。雪有性格、有感情、有思想、有靈魂嗎？

生命的第一場雪是何時下的？沒有人能夠記得；生命的最后一場雪何時降臨，人一生要迎來多少場雪，誰也難以說清。

雪是天上之水開出的花，一顆小水滴或小冰晶一生只能開一次。沒有一朵雪花不愿盡情開放，沒有一朵雪花不曾在大地上留言：我已無怨無悔地開過！

人生其實就是一場雪。都說雪的生命短暫，人的生命何嘗不是瞬間？雪的生命雖短，但一生晶瑩。你的生命晶瑩嗎？

13

“喜馬拉雅”是梵語，“喜馬”指雪，“拉雅”是家鄉，意為“雪的故鄉”。哦，雪的故鄉原來在世界上最高的地方，怪不得雪那么純潔、晶瑩，沒有一絲污染。

面對雪的圣潔，我自慚形穢；面對雪的晶瑩，我的心靈還純凈無瑕嗎？而落在我們這兒的雪，是從雪的故鄉飄來的嗎？

但我知道，飄落在我心中的雪，一定來自雪的故鄉……

詩人說，月亮代表我的心。

我說，雪代表我的心。

（編輯 慕容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