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海

他是阿壩草原上長大的藏族漢子,天生會的是騎馬,能的是登山,但他今天所擔負的使命,卻是在船艇之上,率領著一支公安邊防警察隊伍,和老緬泰三國的執法力量一起巡弋湄公河,保障湄公河國際航運的安全。
他叫三郎·旺爾甲,是云南公安邊防總隊水上支隊的支隊長。采訪前,有不止一位熟悉他的人和記者笑談:“記者同志,你看見他的名字,有沒有聯想到《水滸》里的‘拼命三郎?三郎·旺爾甲支隊長,就是個‘拼命三郎!”
30年前,這名普通的藏族農家少年如愿穿上戎裝,成為一名戍守云南邊陲的公安邊防戰士。幾十個寒來暑往,他從普通一兵提干成為警官,又從基層調任機關,再從機關下到支隊,如今成為全球高度關注的云南公安邊防總隊水上支隊的主官。他一步一個臺階,擔子一點點加重,但從來不負眾望。他說,沒點“拼命三郎”的勁頭,我也走不到今天。
赴任水上支隊,他還不會游泳
藏族、湄公河、“拼命三郎”,這三個不搭的詞匯,每一個卻都別具魅力。這三者如果結合在一起,若誰都不由得會充滿好奇。
2013年12月26日下午,記者終于見到了這位皮膚黝黑、身材魁梧的戎裝警官。幾天前,他剛從關累港碼頭下船,結束了為期四天三夜的中老緬泰四國第十七次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開口交談,他的普通話有些生硬,更透出了藏族漢子那種淳樸、彪悍和硬朗。
一年多前,三郎·旺爾甲接到上級命令,從云南公安邊防總隊怒江支隊調任水上支隊任支隊長。2012年11月31日,他趕赴水上支隊報到。次日,他就著手開展第七次湄公河四國聯合巡邏執法的各項工作。12月3日,巡邏執法編隊鳴笛起航。
“當初組織找我談話的時候,我首先是感到使命光榮,但同時承受的壓力也很大。”三郎·旺爾甲告訴記者。
彼時,云南公安邊防總隊水上支隊組建剛好差不多一年。
三郎·旺爾甲說:“水上支隊非常特殊,首先中央高度重視,臨危組建又承擔重大使命;其次被全球關注;同時,類似的四國執法合作沒有先例,涉及政治和外交,敏感度高;再者,湄公河巡邏執法危險性高。還有,我在草原長大,騎馬登山很在行,但對船艇業務很陌生。你說,壓力能不大嗎?”
湄公河是一條有名的國際航運水道,但同時,它又是“金三角”地區大大小小武裝販毒集團大肆販運毒品的重要通道,水道上涉槍涉毒犯罪活動猖獗。
2011年10月5日,震驚中外的湄公河“10·5”慘案發生,13名中國船員慘遭殺害,湄公河“黃金水道”也被迫關閉,地區安全與經濟發展受到嚴重影響。
當年10月31日,在中方倡導下,中老緬泰四國湄公河流域執法安全合作機制正式建立。隨后,中國成立國務院、公安部、云南省公安廳三級協調機制,由云南公安邊防總隊為主設立水上支隊;緬甸成立了水警局并在“金三角”設立了水警支隊;泰國成立了跨部門的湄公河預防和打擊犯罪行動協調中心;老撾在湄公河沿岸設立了多個執勤點和執法聯絡點。當年12月10日,四國開展了首次聯合巡邏執法行動。
四國聯合巡邏執法,這個開創性的舉措,一時被全球關注,為不同社會制度、不同法律制度相鄰國家開展多邊執法安全合作提供了一個全新范本。對于中國公安機關來說,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是史無前例的任務,意義特別重大、使命非常光榮、任務尤其艱巨。高層明確要求,這支隊伍需要政治過硬、執法精湛、戰斗力強,具有世界水平和國際風范。
2011年12月10日,水上支隊正式組建。組建過程中,20天完成了人員集結,28天完成了整個部隊的指揮系統,30天完成了五艘執法船的改造,38天完成臨時營房建設,50天完成組建首航。此后不到一年,三郎·旺爾甲告別怒江畔大山里的營房,來到水上支隊擔任主官,其壓力可想而知。他說:“我甚至連游泳都得現學。”大笑。“但組織培養多年,今天組織有需要,我唯有服從命令,并盡快承擔起使命。”
“拼命三郎”,就是做到極致
眾所周知,湄公河上涉槍涉毒犯罪猖獗,境外非法武裝活動高發。從2007到2011年,湄公河上針對中國商船的襲擊發生了35起,造成15人死亡,30多人受傷,經濟損失巨大。
如今開展水上巡邏執法,就等于去斷犯罪活動的財路。就在2013年的3月19日,中老聯合在湄公河上破獲一起特大毒品案,繳獲毒品579.7公斤,價值超過人民幣5億元,抓獲販毒犯罪嫌疑人5名。“這些犯罪集團隨時可能對我們實施報復行動。”
同時,行船湄公河也是艱苦和危險的。急流、彎道、暗礁、淺灘,這些因素交織在一起,讓人防不勝防。河道最窄的地方只有14米,而船艇就有7米多寬,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觸礁。
所謂巡邏執法,絕不僅僅是走一趟,展示警威。還包括查緝、走訪、演練、岸際警戒、水陸聯動、聯誼交流等等。任務非常繁重,但各種存在的風險不會因為任務重而降低。“有些風險能預見,可控;而更多的風險不可預見不可控。所以每次巡邏執法之前,我們反復開會,力爭考慮所有可能發生的情況并進行針對性訓練。”
還有,水上支隊的官兵由云南公安邊防總隊為主并選調沿海兄弟總隊的政治素質過硬、業務能力精湛的人員組成。很多人一當兵就在艦艇上,還有一些從來都沒有接觸過艦艇,文化理念不同,甚至工作的標準和規范也還沒有明確統一。如何凝聚這支隊伍,統一規范,這對三郎·旺爾甲的領導和指揮能力也提出更高要求。
水上支隊不論官兵,都要和外方接觸合作。外事無小事,細節之中有政治,細節當中有形象。水上聯合巡邏執法除了要保障隊伍的絕對安全,還要創新思維,在尊重對方主權完整和法律法規的前提下,完善大家都能認同的合作機制。而這些,根本沒有經驗可循。“要開創的東西也有很多,比如和外方建立情報交流機制,還有文化聯誼的機制。”
三郎·旺爾甲說:“不久前在湄公河的一個碼頭上,由我們主導,和老緬泰的執法人員搞了一場足球賽,大家都很開心,也加強了交流、增進了感情。這些活動看似簡單,其實因為各國的法律都有限制,協調起來,建立機制,都需要做大量的工作。盡管很難,但又很必要。”
每次四國聯合巡邏執法,都是重大的軍事行動,都需要研究問題想出對策,不能有絲毫的僥幸和自滿。三郎·旺爾甲擔任支隊長一年多里,水上支隊高密度進行了12次湄公河四國聯合巡邏執法,沒有出現任何差池,也得到了合作各方和國際的高度評價。
這不是偶然。身為“拼命三郎”的三郎·旺爾甲,總是盡可能把工作做到極致。他給記者舉了一個例子。他說,湄公河上有許多大壩,晝夜水位落差很大,自己就考慮到如果只靠纜繩固定船只,恐怕危險性很大。于是,他提出了一套有針對性的防范措施。果然,有天晚上湄公河漲水,好幾艘民船都被沖到了下游,而巡邏船艇則妥善應對,安然無恙。
強烈的憂患意識和對危險的充分預判,是三郎·旺爾甲早已養成的習慣。當年他一到怒江支隊,就考慮到當地氣候反常,常常大雪封山,就命令各單位裝備車輛防滑設備。結果,當年冬天就派上了用場,一場暴雪,整個怒江的車輛都趴窩了,只有公安邊防的車輛能夠開動,為物資保障到位,搶修搶救立下了大功。
“10·5”案后,許多中國船長曾賣掉船只準備另謀生路。隨著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勤務的持續成功開展,中國在湄公河上經商的130余艘貨船已全面恢復營運,老方投入運營船只已達200余艘。湄公河國際航運全面恢復,已超過往年同期水平,群眾滿意度、安全感大幅提升。“黃金水道”又恢復了往日的繁忙。
每個平臺,都是進步的舞臺
藏族漢子三郎·旺爾甲,老家在四川阿壩半山區的一個村子,父母都是藏族農民。
他記得很清楚,1984年10月,他穿上了夢寐已久的軍裝,打上背包,離開草原,來到云南德宏,在一個叫做盞西鄉的地方正式成為一名邊防戰士。
對于才十六七歲的藏族青年三郎·旺爾甲來說,三年戰士,那是一段激情燃燒而又充滿了新奇的歲月。那段時間應該很苦,但三郎·旺爾甲并不覺得。“苦?是苦,但我不覺得。”他說,當時單位剛剛組建,甚至營房都沒有,連營部都是借用的。單位距離縣城有90多公里,路還經常因為塌方而不通。但沒有寂寞,只有年輕的激情。練習器械練習單雙杠,他能練到雙手磨泡出血;練倒功,他雙肘摔腫到老粗還不覺得。總之,能來部隊當兵,就是最大光榮。他身體底子本來就不錯,又給自己不斷加碼,各項素質很快出類拔萃。
后來,他從戰士成為班長。再后來,他被選送到軍校學習。學習結束后,他被提干,擔任排長。在這期間,他多次執行上級下達的搜捕任務,在深山密林中和持槍的犯罪分子對峙。
入伍五年,也就是提干二年之后,三郎·旺爾甲才第一次探家。因為,從云南邊陲到家鄉內地,單程起碼要五天的時間,部隊任務很重,他不想耽誤。那時候,在密林中搜捕持槍罪犯是常事,家里也很擔心。想家的時候,怕家人擔心的時候,他就寫封信、發個電報,給家里聊聊工作,報個平安。
回憶起第一次探家,三郎·旺爾甲記憶猶新,每個細節,他都描述得就像剛剛發生一樣。
“回家前,我提前發了電報回去,沒想到電報還沒有我走得快,我都到家了電報還沒到。”他說,自己輾轉幾天到阿壩,已經是大年三十,所有通往縣里的班車已經停發。沒辦法,他只能在大街上游蕩。巧的是,他在大街上遇到了一個遠房親戚,這個親戚把他拉到家里,給下了碗湯面條,然后就開始打電話打聽車。最后,郵政局有車正要往三郎·旺爾甲老家方向,就趕緊安排他上郵車。
下了車繼續步行,好不容易走回家里,卻發現一個人也沒有。原來,當地的風俗,是一到過年,全村人就聚到一起喝酒。
等到父母趕回來,看到遠行五年的孩子,都高興得流下了眼淚。他們說,老早就看到山下走過來一個人,還想著是哪兒的生意人連春節都不過了,還在外面奔波,沒想到就是回家的三郎·旺爾甲。
30年里,從戰士到班長到排長,到副隊長,到支隊和總隊機關,再到支隊擔任主官,三郎·旺爾甲回憶起來,沒有過慚愧。他說:“我非常感激組織的培養,時刻珍惜自己的現在。有作為才有地位,我把每一個身處的平臺,都當成磨練自己和進步的舞臺。這些年里,我從來沒有因為工作不得力,而被哪一級領導批評過。”能做到這些,并不是因為三郎·旺爾甲天賦異稟,而是因為他工作從來盡心盡力。
在三郎·旺爾甲身上,藏族漢子的淳樸至今不變。在公安邊防部隊30年,他和所有同事相處融洽。因為業務好,因為能吃苦,因為總是身先士卒,因此一向有號召力。多年前在基層的時候,有時候執行戰斗任務,遇到有新兵緊張,三郎·旺爾甲就把新兵帶在自己身邊,說“別怕,我和你在一起”。
這些年里,三郎·旺爾甲沒有休過幾個假。幾年前,他曾援藏歷時11個月,無差錯圓滿完成任務。回來后,他對吃苦有了更深的理解。他說,到了西藏,你才知道什么才叫艱苦。“我在西藏的收獲,不僅是完成了任務,更重要地是受到了教育,知道了什么才叫真正的艱苦。”
在云南結束采訪,記者回到北京不久,偶然打開電視,從新聞上得知,云南公安邊防總隊水上支隊又開始了中老緬泰四國第十八次湄公河聯合巡邏執法行動。新聞一閃而過,記者的腦海里忽然出現了這樣一副畫面:一只矯健的雄鷹,從草原起飛,振翅飛上云端,然后一路俯視大地,展翅翱翔。最后,草原雄鷹盤旋在雨林之中一條閃著金光的大河上空,守護這條“黃金水道”的平安祥和。
責任編輯 駱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