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業松
內容摘要:沉默權不僅僅只是一種權利,更重要的而是一種訴訟理念,是以人為本在刑訴中的體現。2012年3月刑事訴訟法修正案的通過,國家尊重和保障人權入憲以及不得強迫自證其罪和逮捕條件限制等條款的通過,體現著我國刑事訴訟對人權的保障踏上了一個新的臺階。但是體制與立法的缺陷將會使每個人都成為潛在的司法不公受害人。探討刑事訴訟中沉默權的歷史淵源,揭示沉默權立法的價值取向,以及如何實現沉默權由理論到立法的轉變等問題,使沉默權真正能成為保護公民、保護犯罪嫌疑人及被告人基本人權和訴訟權利的一項法律制度具有緊迫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沉默權的立法只是一個開始,真正實現沉默權需要理論界、實務界的不懈努力。
關鍵詞:沉默權 價值取向 立法
引言
在不健全的社會里,沉默意味著一種惡劣的態度,一種異端的身份。在健全的社會里,沉默僅僅是不作判斷。有那么一些保持不作判斷姿態的人的存在,整個社會的判斷才有可能朝著正確的方向發展(余杰,1998)。
沉默作為一種權利是一種消極的自由。關于沉默權的爭辯已經持續一段時間了,筆者認為沉默權盡管是一種奢侈的權利,但它為我國立法所確定只是一個時間問題。在這之前或之后的一段時間內,這種爭論無疑還要繼續下去。我國政府在1998年10月15日簽署加入的聯合國《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第14條規定:“任何人不被強迫作不利于他自己的證言或強迫承認犯罪”,此即為毒樹之果不予接受的理論含義之一。鑒于我國立法尚未將此權利予以明確的加以規定,故在此僅對其進行理論上的探討。
沉默權的歷史淵源及內容
早在古羅馬的正義法原則中就包含了沉默權。12世紀圣·保羅說過,正義從未呼喚任何人揭露自己的罪行。沉默權作為一種法定的權利最早是規定在英國的判例中。17世紀英國的利爾本案中,利爾本被指控犯有走私煽動叛亂書籍罪,但他否認自己犯有該罪,并以自己不能控告自己為由,在法院審判時拒絕宣誓和供述。盡管如此,法院卻將他定罪判刑。后英國議會兩院均以認為對利爾本的判決違法而予以撤消,同時禁止在刑事訴訟中要求被告宣誓自證。沉默權自此成為英國的一項法律原則,并在《刑事證據法》得到明確規定。美國憲法借鑒了英國的此項原則,并在第5條修正案中規定,“任何人……不得被強迫在刑事訴訟中作為反對自己的證人”。1966年又通過判例確定了著名的“米蘭達規則”:你有保持沉默的權利,你所說的話有可能在審判中用作不利于你的證據。1996年12月16日,第21屆聯大會議通過了《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對此作了規定。世界刑法學學會第15屆大會《關于刑事訴訟中人權問題的決議》第17條規定,“被告人有權保持沉默”。1985年12月25日我國參與制定的《聯合國少年司法最低限度標準》,即《北京規則》中也有此類的規定。自此,沉默權作為一項法定的犯罪嫌疑人、被告所享有的權利在英、美、日等許多國家得到認可和采用。截止到2012年,早在1966年聯合國大會通過的《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國際公約》已經有160個國家批準或加入,其中絕大多數國家先后在國內立法中確認了沉默權,我國已經簽署但是尚未批準加入。
綜觀各國國內立法和有關的國際公約對于沉默權的界定,結合我國理論界對沉默權的探討,本文認為,沉默權是指在刑事訴訟中,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所享有的為防止控訴方和法院強迫其自證其罪、自我歸罪的消極的防御手段,其含義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依法有權對司法機關及其工作人員的訊問和控訴保持沉默或拒絕回答,并不因此而受到追究和加重處罰,它體現了刑事訴訟中的人權保障原則和無罪推定原則(李雨珊、李思睿,2010)。沉默權包括以下三個要素:第一,沉默權的享有者是被追訴者(包括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第二,沉默權的行使方式是緘口不語;第三,沉默權的針對者是那些企圖用強迫的方式讓被追訴者自證其罪或自我歸罪的追訴者(包括警察、檢察官、法官)。正如貝卡尼亞所言:要求一個人既是被告者,又是控告者,就是想混淆一切關系。
沉默權的價值取向
沉默權的價值取向,亦即沉默權所要保障的價值目標。刑事訴訟的價值目標主要是預防犯罪和保障人權,前者應屬于其工具性價值,后者應屬于其目的性價值(宋英輝,1995)。沉默權正是這樣一種以保障人權為價值取向的具體制度,它被學術界稱為“刑事訴訟中最大的人權保障機制”。有的學者甚至認為“沉默權是人類通向文明的斗爭中的重要里程碑”。沉默權的真正價值在于其體現程序正義,體現在對訴訟主體人格尊嚴和意志自由的尊重,它遠遠超出了單純的法律技術的層面,而是整個社會文明進步的體現。具體說來,本文認為沉默權的價值取向可分為以下幾個方面:
(一)沉默權是人權實現的保障
在刑事訴訟中,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享有的針對指控保持沉默的權利是人權的一項基本內容。從人道主義立場出發去看,強迫被告人或犯罪嫌疑人自認有罪,無異于強迫自己給自己戴上枷鎖,這顯然是違反人性的。社會的進步使人權神圣不可侵犯的觀念深入人心,毫無疑問,沉默權確立的一個最大的價值和最直接的意義在于它能夠抑制刑訊逼供、誘供、騙供,從而達到保障被告人、犯罪嫌疑人的基本人權,以期在刑事訴訟活動中最大限度地實現法律的公正。沉默權的本質是人權,是平等,是每個人都享有的人格尊嚴、意思自由、和言論自由的權利。而言論自由體現在刑事訴訟中就是犯罪嫌疑人、被告有自愿供述的權利,也有沉默不語的權利。沉默權反映了一國刑事司法程序中犯罪嫌疑人與被告的人權狀況和刑事訴訟文明的進步程度。
(二)給予被告沉默權可以平衡刑事訴訟結構中控辯雙方的地位
給予犯罪嫌疑人、被告沉默權可以平衡刑事訴訟結構中控辯雙方的地位,有利于司法公正目標的實現。司法公正的一個基本的要求和前提是訴訟雙方當事人地位的平等和對等及力量的均衡。然而,在現實的刑事訴訟中,作為控方擁有著強大的國家力量作后盾,具有絕對優于犯罪嫌疑人、被告的地位。控辯式的庭審模式要求當事人雙方地位的對等性,亦即公訴方不得強求受控方協助自己追究其刑事責任。與擁有強大國家強制力的公檢法機關相比,對防御抵抗能力相對薄弱的犯罪嫌疑人、被告賦予其沉默權以平衡雙方地位,也體現了司法制度中的人道主義,同時,也有助于司法公正和社會正義的實現。endprint
(三)沉默權是無罪推定原則的必然要求
世界各國確定沉默權,承認真實原則向沉默權的讓步,均是為了平衡訴訟結構、維持基本的程序公正、實現無罪推定原則的必然要求。無罪推定原則的意義在于防止過早地和無根據地把一個人看作是罪犯,不允許根據未經充分檢驗的材料和違反法定程序而取得的消息,認定一個人犯有罪行(孫長久,2000)。它有助于在全社會建立起法律的最高權威,是公民用以維護基本權利、抵御國家機關迫害的武器。無罪推定原則的根本意義在于確保現代法治秩序的確立,促使國家機構依法行使職權。所以,政府如果要證明或指控某個人有罪,必須以自己的“獨立勞動”收集證據并依法承擔舉證責任,向法院證明其罪行達到排除無合理疑問的程度,與此相比的是,受到懷疑或指控的人可以保持沉默,也可以在專業人員如律師的幫助下對政府的指控進行有效的反駁,可以講,沉默權是實行無罪推定原則的邏輯結果,也是落實辯護要求的前提。離開沉默權,無罪推定要么不徹底,要么根本就沒有。
沉默權立法的必要性及其限制
(一)沉默權立法的必要性
沉默權的確立,曾被認為是“人類通往文明的斗爭中的最重要的里程碑之一”,是文明與野蠻的分野,是公平與正義的體現。本文認為,在我國刑事訴訟中確認犯罪嫌疑人、被告的沉默權只是一個時間問題,它在依法治國的今天無疑有著更為深遠的意義。
首先,我國憲法規定,公民有言論的自由。言論自由作為公民享有的一種基本權利表明他有說與不說的自由,只要他的說與不說并不違反法律的強制性和禁止性規定。因此,從這個意義上講,沉默權應涵蓋在言論自由的基本權利之中,并為憲法所確認,是任何組織與個人都不得非法剝奪的。
其次,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作為我國長期以來的一項刑事政策在某些執法與司法人員的心中已是根深蒂固,確認犯罪嫌疑人、被告的沉默權有利于從源頭上消除這種不合理的舊制度在相關人員中的影響。從犯罪嫌疑人、被告的角度看,也有利于消除“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的荒謬司法現象,從而通過辯訴交易來解決這些弊端。
再次,歷史上,被告人的供述往往被視為最有力的定罪證據,因此而導致了為取得口供而進行刑訊逼供。在我國漫長的封建社會里,“大刑伺候”令人至今記憶猶深,對人權問題的忽視導致了刑訊逼供的現象大有存在,甚至在今天的某些公檢法機關中還依然可覓其蹤跡,冤假錯案時有發生。英國的培根曾說過“一次不公正的裁判比一次犯罪行為更為為禍猶劣,因為犯罪污染的是水流,而錯判污染的卻是水源”(宋英輝,1995)。錯判的危害性無疑遠遠大于錯放的危害性。我國刑事訴訟法雖然規定了嚴禁刑訊逼供和威脅、引誘、欺騙及其他方法收集證據,但這些規定的操作性不強,僅此類原則性的規定并未在現實中完全抑制刑訊逼供現象的發生。在此種情況下,沉默權的立法更顯緊迫。
(二)沉默權的立法限制
當然,確立沉默權并非是有百利無一害的事情,完全的沉默權對國家訴訟權力的限制很大。出于刑事訴訟保障人權和打擊犯罪雙重職能的需要,不可能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設置一種無任何限制的沉默權,事實上世界各國在確認沉默權的同時,也都對沉默權的行使作了一些限制(孫長久,2000)。鑒于我國當前辦案經費緊張,偵察技術相對落后,人員素質不高,沉默權的設立在一定程度上會帶來辦案困難等負面影響,因此在一些比較復雜的共同犯罪中對沉默權的規定應當予以限制,如黑社會性質的犯罪、恐怖活動犯罪,貪污賄賂罪中,有的犯罪嫌疑人死不開口,往往會給案件的偵破帶來阻礙。但是所有這些并不應成為阻礙沉默權確立的理由。
橘生南方則為橘生于北方則為梔,沉默權制度肇始于西方國家,其在各國的立法和司法情況并不一致。我國有自己的國情,且我國的法制史國情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國家都沒有可以借鑒的,所以我國沉默權立法的路徑并無可以復制的可能。筆者基于法律工作者的視角,認為默示的沉默權制度即刑事訴訟中不得強迫犯罪嫌疑人自我認罪或自我歸罪制度更適合我國國情;更利于我國刑法和刑事訴訟法在施行過程中做到人權尊重赫爾效率公正的并重。國內部分學者認為按照我國1988年簽署的聯合國《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規定,認為我國刑訴立法應當確認明示的沉默權制度,否則就是對國際公約的不尊重。但是《公民權利與政治權利國際公約》14條規定的“不得強迫作不利于自己的供述或者強迫承認犯罪”的字里行間并沒有“沉默權”三個字,沉默權的結論是從字義中解釋而獲得。所以說公約并沒有直接規定明示的沉默權,該部分學者是從沉默權的淵源角度做了任意擴大的解釋。所以根據國際法原則,我國應當根據本國的法制史情、民情和人權保障的實際狀況確定合適的沉默權制度。我國特色的沉默權制度就應當選擇默示的沉默權制度,即不得強迫自我歸罪權。默示沉默權制度既能起到對犯罪嫌疑人人權的保護,又體現了我國的歷史文化背景,是一個明智和理性的選擇。
總之,在呼吁沉默權立法的同時,也要保持清醒頭腦。沉默權的立法既要借鑒國外的經驗,更要立足我國國情,從而使沉默權能更好地體現刑事訴訟的價值取向,更好地保障人權的實現。
參考文獻:
1.余杰.火與冰.經濟日報出版社,1998
2.李雨珊,李思睿.淺析沉默權.法制與社會,2010(1)
3.宋英輝.刑事訴訟目的論.中國人民公安大學出版社,1995
4.孫長久.沉默權與中國刑事訴訟.現代法學,2000,22(22)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