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碚
20世紀70年代末,中國開始反思經濟體制問題,實行改革開放。到1992年,終于確定了市場經濟的體制改革方向。直觀地看,這是一次主觀決策上的“幡然醒悟”,其實是客觀進程的歷史必然。這種歷史必然是通過觀念革命而得以實現的,也可以說是在非人力所能阻擋的市場經濟生成演化過程中人們必須以新的觀念與之相適應。市場經濟并不是一個可以任意植入的超驗的制度框架,而是在一定生產力基礎上的人類行為產物,而人類行為又是其觀念的外化,即行為是受觀念所指引的。從這一意義上說,市場經濟制度以及市場經濟中的人類行為,是受市場經濟觀念深刻影響的。當然,歷史地看,市場經濟的觀念又是在市場經濟實踐中生成和演變的。中國曾經實行以計劃經濟理念為主導的經濟體制,而現代市場經濟觀念在很大程度上是從西方引入的,是對外開放使現代市場經濟觀念撼動了計劃經濟觀念,實行經濟體制改革,促成了中國從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的轉變。不過,市場經濟的發育和成熟絕不是一蹴而就的簡單過程,其演化進程是極為復雜的。西方國家的市場經濟歷經了200~300年發展,中國短短30多年的歷史成就無論多么巨大,也不可能與發達國家的成熟市場經濟同日而語。中國市場經濟發展和成熟還有很長的未盡路程。形象地說,中國目前還只是一個從市場經濟初級速成班畢業的優等生,盡管成績突出,但畢竟還只完成了初級教程,對市場經濟的認識和理解還是初淺的。因此,繼續深造修煉,才能實現中國復興的遠大目標。
一、 初級速成的市場經濟激發了亢奮的高增長
中國30多年來所取得的經濟發展成就來源于市場經濟所煥發出的巨大生產力和社會能量。同樣的國度、同樣的人群、同樣的資源稟賦,在計劃經濟體制下和市場經濟體制下,卻表現為完全不同的行為方式和經濟績效,計劃經濟導致嚴重的短缺和貧窮,市場經濟卻創造了極大的物質繁榮,可見市場經濟之威力。
曾幾何時,有外國學者評論說“中國沒有企業”,因為,那時中國實行計劃經濟體制,廠長經理們完全沒有利潤意識,他們認為工廠的生產目的是為了完成國家計劃部門下達的指令性計劃指標,可以說是“為生產而生產”。所以,當開始改革開放時,經濟學家們對企業領導人的經濟學啟蒙教育居然是反復告誡他們“企業是應追求利潤最大化的”,力圖改變他們認為經營企業不用賺錢甚至不應該賺錢的計劃經濟意識,使工廠成為追求利潤最大化的企業。而追求利潤最大化的方式就是用最小的投入生產最大的產量,實現所謂“最小—最大”的投入—產出關系。要實現最小投入就必須盡可能降低成本,擴大生產規模;要實現更大產量就要拓展市場,而且要以“快魚吃慢魚”的方式迅速擊敗對手。于是,市場經濟被理解為以利潤最大化(或市場占有率最大化)為目標,以低成本低價格為手段,以快速擴張為策略的“血拼”式競爭。
不僅企業這樣理解,各級政府也這樣理解。為了給企業的“血拼”競爭助力,各地政府大力進行招商引資,競相提供優惠政策和“特殊待遇”,包括低價格的土地、資源,低標準的環境保護準入條件,以及低社會保障的勞動力,直至減免稅收和提供財政補貼等,盡可能降低企業成本,以低價格的產品占領國內外市場。而且,還要實行“扶優扶強”的差別性政策,以幫助一些企業盡快“做大做強”。
就這樣,淺顯而易于接受的市場經濟原教旨理念和自利“經濟人”間叢林法則式的競爭觀念,被注入極度渴望盡快擺脫貧困的中國大地,激發了發展市場經濟的強烈亢奮心態,促成了市場經濟初程階段的火熱場景:投資、擴產、出口,圈地、“跑部”、尋租,引資、致富、暴利,做大、更大、最大……演繹出一個令世界震驚的中國和平崛起“奇跡”。歷經短短二三十年,中國就從經濟總量世界排名第9的國家,一躍而至僅次與美國的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大國地位。
今天,中國經濟發展的這個極度亢奮的時期正在走向轉軌換擋期,超高的經濟增長率已經回歸到雖仍屬相對較高區間但已顯著低于歷史水平的平穩增長態勢。經濟增長率的顯著下降,可能是一個明顯的信號和確鑿的證據,表明中國市場經濟發展正轉向一個同前30年具有重大差別的時代。為此,企業、政府和公眾都必須以對市場經濟更深刻的理解來適應新的形勢。
二、 企業家的市場經濟理念從初級向中級提升
中國企業家是在市場經濟初級速成教程的指引下進入市場經濟發展大潮的,他們接受的信條就是:企業的經營目標甚至唯一的目標就是追求利潤最大化;盡管中國上市公司很少分紅,但上市公司高管仍然聲稱其經營目標是“實現股東收益最大化”;甚至連國有企業高管也相信,按照“現代企業制度”的原則,國有企業也應同一般企業一樣,以實現利潤最大化為唯一目標,否則就違背市場經濟的“經濟人”原則。中國企業家們學到而且深信企業的職能就是盡可能多賺錢這一市場經濟天經地義的教義。
在市場經濟的初級教義中,以其原教旨理念為前提,假定市場經濟的微觀經濟主體具有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經濟人”行為。這原本是經濟學的邏輯假定,即將所有的人抽象為完全沒有信仰、民族、道德、文化等差異的工具理性決策主體,卻被直接理解為現實中的真實,即認為,現實中的個人和企業具有經濟人行為是正常的,理性的,而背離經濟人行為就是不正常的、不理性的。誰如果自稱具有超越經濟人行為目標的愿望,則被認為是可疑的甚至是欺騙性的。這實際上就是相信或認定所有的企業在行為上是同質的,即都是按照微觀經濟學所描述的基本決策方式進行以利潤最大化為唯一目標的經營活動。
從市場經濟的初級理論上說,企業家們確實是把握了其基本原理,但這也僅僅是初級原理而已。依此原教旨精神,在市場經濟發展的初程階段,不少企業確實可以取得相當突出的競爭優勢,一批又一批企業家以快速做大的經營理念,使中國工業化以開闊地展開的平推擴張方式,大規模進軍一切易于進入的產業空間,在產業鏈的中低技術環節和層面上迅速完成市場飽和化過程,直至出現普遍性的“產能過剩”現象。
按照這樣的邏輯,市場經濟的效率和業績被理解為,以最快的速度形成最大規模產量,以最簡捷的方式獲取最大的盈利,以最短的過程實現高速增長和資產擴張。因此,盡管加工制造業成為中國競爭力最強的產業,但技術門檻較低而盈利性最高的產業,例如房地產、采礦、大宗貿易和金融業等,以及虛擬性操作獲益最大的經營行為,例如所謂資本運作、兼并重組、募資投資、證券上市等,成為越來越多企業和企業家們趨之若鶩的“時尚”。于是,“挖出來就是錢”(采礦)、“一倒手就是利”(貿易)、“坐著就可以錢生錢”(金融)就顯得比“辛苦制造才能賺錢”(制造)更符合市場經濟“高手”的標準。只要實體產業沒有虛擬經濟更賺錢,放棄實體產業投資虛擬經濟活動當然符合市場經濟的原教旨精神,似乎無可厚非。一位銀行高管告訴我:某某企業家“曾經在我這里一天就賺18億,現在花一個億買一棟我們建的別墅不過是‘小菜一碟,還可以大幅增殖,而他的實體產品不過是一個不足為奇的廣告‘故事。”這就是這個時代令人羨慕的“財富英雄”和商業精神。他們確實是30多年來的商業成功者和市場經濟推動者,是創造成就的一代。endprint
不過,時代變了,環境變了,中國市場經濟的路數變了,市場經濟初級教義的那一套不夠用了。
首先,“有水快流”的時代正在過去,“水”(各種資源)越來越稀缺越來越珍貴了,其價格越來越高了,因而低成本資源越來越難得了。
其次,增長速度慢下來了,“井噴”式產能擴張的條件不存在了。各產業的“開闊地”已趨擁擠飽和,可拓展空間將是險峻的高地和深淵般的洼地。所以,平推式的產業發展技術路線越來越無效,除非向立體化方向發展。
第三,經濟活動的社會性(外部性)日趨強烈,生產活動決不可“如入無人之境”,而必須將環境影響、利益相關者關系、增長的可持續性等置于重要關注議題。
第四,作為工具理性的“經濟人”假定,將最終服從于更深刻的價值理性邏輯。因為,以經濟人理性假設為邏輯基礎的“利潤最大化”、“物質財富擁有最大化”等,本質上只具有工具意義,而沒有效用意義,只是心理偏好,而不是實質幸福。特別是,“企業”不過是虛擬的利益主體,自然人才是實質利益主體。所以,市場經濟的理性邏輯最終應基于“以人為本”的價值理性假定。只有理解這一點,才進入了市場經濟的中級教程門檻。
同樣,以“經濟人”理性為假設,工業化不過是為了創造更多的物質財富,假定人類具有追求物質財富的本能又被直接推演為企業追求利潤最大化的本性。其實,即使是從純粹理性上說,物質財富和企業利潤也都不會是人類行為最終的價值目標,因此,也不是工業化的價值目標。從價值意義上說,工業生產的根本性質是將原本對人類無用的物質轉化為對人類有用的物質,這樣的經濟活動稱為“采掘業”和“制造業”;以及將人類原本無法到達的地方變為可以生存和居住的地方,這樣的經濟活動稱為“建筑業”。也就是說,工業化的本質是將“無用”變成“有用”,而“有用”的最終意義是對人更有“效用”,能增進幸福減少痛苦。而在市場經濟的初程階段,工業生產往往被誤解為是消耗資源、破壞環境以致損害民生而追求企業利潤的過程,所以,盡管工業生產創造了大量的財富,卻也往往受到人們的指責和詛咒,認為它并沒有給人類帶來更大的幸福。在現實中,一些企業的生產活動確實導致了破壞性的資源消耗和嚴重的環境破壞,只是為了獲得更多利潤,或者為了提高產品的價格競爭力以求企業的生存。有些東西的學習和理解是必須依賴于實際經驗和一定的客觀技術條件的。當前,中國經濟正在進入一個要求企業更深刻理解市場經濟和工業化性質的發展階段,我們如果要實現中國經濟發展的升級版,就需要有對市場經濟更深刻的理解,這同時意味著中國企業家將在中國經濟升級過程中實現自己的市場經濟理念升級。
三、 政府經濟管理理念和方式的與時俱進
如上所述,中國經歷了亢奮和超高速增長的時期,企業家們以速成方式完成對市場經濟初級教義的掌握。他們在初級教義的指引下,對市場經濟的機遇充滿渴望和樂觀,“只爭朝夕”、貪大求快、急于求成,成為整個時代最突出的心理傾向和行為特征。與此相應的是,各級政府也將促進市場經濟發展理解為對市場經濟發展直接進行順向推動,即朝著與市場調節相同的著力方向加力,推動企業和地方大干快上,直至政府直接投資,進行地區間的GDP競賽。這樣,似乎是對市場經濟的“順水推舟”、“錦上添花”,結果卻往往是角色錯位,用力過度,好事做過頭,反而增大了市場經濟的不平衡性,導致經濟結構的嚴重失衡。而當宏觀經濟景氣出現較大波動時,政府也往往出手大力度地調控政策和進行行政干預,特別是當發生嚴重的非合意現象時,政府往往會對微觀經濟活動進行直接的行政干預,而且往往是“一刀切”,有病沒病都吃同樣的藥。目的無非都是希望獲得政策干預立竿見影的效果,也是急于求成。因此,在中國走向市場經濟的30多年里,盡管計劃經濟體制已經不復存在,市場經濟制度框架初步形成,但政府對經濟活動的干預以及對資源的控制卻更強了。
不可否認,市場經濟不能沒有政府作用,而且,隨著經濟發展水平的提高,政府作用也可能更加強化,表現為從低收入國家發展到高收入國家,政府財政支出占GDP的比例會趨向于提高。但是,政府對市場的干預也有初級與高級之別。初級形態的政府干預,表現為直接的行政性方式,包括行政審批、政府替代企業決策、政府選擇市場競爭贏家以及以行政手段進行糾錯等。簡單地說就是,一旦出了問題,政府總是傾向于自己直接插手解決或替代企業決策。
而高級形態的政府經濟管理則應是,政府通過完善市場機制,使市場更有效地發揮資源配置的基礎性作用,凡是市場和企業能決定的都讓市場和企業自主決策;如果發生問題,也盡可能首先考慮由市場和企業自行糾錯;或者政府促動其他行為主體,來實現合意的管控目標。政府進行經濟管理,如果導致企業處處事事須與政府打交道,眼睛時時盯著隨時可能變動的政府政策安排,必須花很大的時間精力進行政府公關甚至尋租,則是政府管理處于初級形態的表現;反之,如果企業平時根本感覺不到政府干預的存在,同時又明確知道一旦需要政府支持可以找哪個部門和通過什么程序解決,特別是不必擔心政府政策變動的不確定性,而經濟運行卻正常有序,則是較高級形態的政府管理表現。總之,高明的政府經濟管理似如不須上舞臺卻可以讓演出井然有序,角色們各司其職;笨拙的政府經濟管理則似如時時上舞臺擺弄卻無法實現戲劇的順暢演出,角色們不知所措。
當前,政府經濟管理和調控的理念和方式必須順應市場經濟不斷走向成熟的客觀現實,以更加符合經濟規律,更加符合市場經濟運行的手段實施經濟調控,既要積極發揮保證經濟平穩健康增長的積極作用,又要最大限度避免不適當的政府干預對市場經濟的不良影響和產生過大的副作用,甚至留下難以處置的后遺癥,阻礙市場經濟改革的推進。
在市場經濟初級教義中,市場經濟類似一種機械性關系;而在市場經濟中級教義中,市場經濟類似一種生物性(生命體)關系。如果按前者的理解,政府就會過高估計自己的信息處理能力和調控能力,以為自己可以精確地處理各種宏觀和微觀關系,時時保持經濟體處于理想的均衡和合意狀態,即“擺平”一切。如果按后者的理解,政府則會充分尊重和敬畏市場經濟規律,承認信息的高度分散性和自己有限的信息處理能力,懂得自己能夠調控什么,無力決定什么,什么該順其自然,什么是必須守住的底線。endprint
四、 全體民眾在市場經濟發展中提升價值理念
市場經濟的初級教義盡管播種了市場經濟的種苗,啟蒙了民眾的市場經濟意識:自立自強、責任自負、自由選擇、適者生存、優勝劣汰;卻也留下了許多不如人意的弊病:物質至上、急于求成、貪大求快、虛榮浮華。將“宏大”、奢華、炫耀、暴富作為成就標志,往往導致無節制的物欲橫流和浮躁輕狂,缺乏耐心,見異思遷,這將會銷蝕持續進取的市場競爭意志和腳踏實地的實業精神。
其實,市場經濟初級教義所播種的“理性”從更徹底的意義上是非理性的,因為它實際是假定人追求的是“工具”的最大化,而不是人真正需要的享用(幸福)的最大化。在《道德情操論》一書中,亞當·斯密有一段關于人們非理性地追求權力和財富的論述,他說:“權力和財富就像是為了產生肉體上微不足道的便利而設計出來的、由極為精細和靈敏的發條組成的龐大而又費力的機械,必須極其細微周到地保持它們的正常運轉,而且不管我們如何小心,它們隨時都會突然爆成碎片,并且使不幸的占有者遭到嚴重打擊。它們是巨大的建筑物,需要畢生的努力去建造,雖然它們可以使住在這座建筑物中的人免除一些小小的不便利,可以保護他們不受四季氣候中寒風暴雨的襲擊,但是,住在里面的人時時刻刻面臨著它們突然倒塌把它們壓死的危險。”他說,“在肉體的舒適和心靈的平靜上,所有階層的人幾乎處于同一水平”。(1)而人類拼命追求權力和物質財富實際上是“天性”對人類的“欺騙”。在市場經濟初級理念的邏輯上,“經濟人”理性假定實際上是基于非理性的人類天性的。因此,進入市場經濟的中程階段,我們對市場經濟的理解應上升到比經濟人工具理性更高的人類價值理性上。如果亞當·斯密所說的受天性欺騙的無度物質追求是市場經濟初級理性的表現,那么,實現更明白的不受非理性的“天性”欺騙的可持續經濟發展,就是市場經濟中程階段的價值理性的基本表現。
如果從價值理性的深刻性上觀察和思考,可以看到,決定一個國家經濟發展前景的深刻關鍵因素是其社會心理和文化特質,社會心理和文化特質當然總是以一定的物質生產力為基礎的,但是現實的社會心理和文化特質不僅決定于現時的經濟發展狀況,而且是長期歷史因素積淀所形成的價值觀決定的。中國30多年來的市場經濟發展也向整個社會注入了市場經濟最初級的原教旨因素。各種因素的匯集,形成中國當前的社會心理特征,包括:相信物質財富決定幸福,高估財富差別和等級差別對幸福的影響,認為越大越快越成功;同時,行政級別成為評價個人成就的“一般等價物”。因此整個社會具有強烈的積累物質財富和追求行政等級的心理傾向。也就是說,市場經濟的初級教義教化出了社會的財富意識和奮斗意識,但沒有消除傳統意識中的等級觀念和行政主導意識。相反,傳統觀念在市場經濟條件下頑強存在并明顯趨向強化,例如社會普遍的心理是:政府比百姓更聰明(官貴民賤),凡大事均應由政府解決,政府官員可以而且應該是為民做主的“父母官”;而且,上級政府總是比下級政府更聰明,越重要的事情應由越上級的政府決定。這些因素強烈地影響著中國市場經濟的特征,也深刻影響著改革的方向和進程。
進入市場經濟發展的中程階段,現代市場經濟更高層次理念將越來越強化其社會影響力。例如:機會均等、規則公平、反對歧視;契約自由、公平競爭;個人權利不僅主張生存權、財產權,而且越來越注重知情權、表達權、參與權、監督權等等。加之信息化和新產業革命的到來,去等級、去中心、分布式、網絡化等現象越來越強烈和廣泛,必然加快現代市場經濟理念成為社會主導意識。
當然,現代市場經濟理念的演化中,也會產生一些異化性因素和復雜關系,例如,期望以最小的付出獲取盡可能大的利益這一市場經濟初級原理,其極端形式可能表現為期望少勞多得、不勞而獲、坐享其成;超越國家和社會財力追求高福利制度;利益關系難以協調,例如,“釘子戶”和“鄰避”(2)現象頻出;以“貼金”吹噓、投機取巧、炫耀奢華、攀附權勢等方式不擇手段獲取優勢,以強欺弱,勝者為王。因此,中國能否健康地發展市場經濟,能否順利完成工業化和有序推進城鎮化,在很大程度上深刻地取決于社會心理和社會文化特質的演變。為什么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都會按客觀規律實現工業化和城鎮化,但是,各國工業化和城鎮化的前景卻各不相同。世界上幾乎沒有兩個完全相同的國家,即使是那些全力模仿西方國家,力圖全盤西化的國家,最終也只會發展成為顯著有別于西方的國家形態和社會形態。根本原因就是:盡管經濟規律具有客觀必然性,但文化是多樣化的。所以,任何國家都不可能僅僅按照市場經濟的原教旨來發展自己的市場經濟。也就是說,每個國家的公眾都在市場經濟發展過程中立足本國國情,不斷“干中學”,不斷理解適合自己國家的市場經濟形態和各國特色制度,就如同在學習市場經濟的課程中不斷進階。在此過程中,整個民族都如同在集體進修市場經濟的中級教程,不斷提升其現代市場經濟的價值理念。從這一意義上可以說,廣大民眾的意愿和心理傾向將決定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根本方向。如果說中國正在轉向穩中求進的時代,那么,這個時代必須基于人們誠實、耐心、踏實、進取、正義的社會心理。
中國市場經濟走過了從計劃經濟轉軌而來的初級階段,市場經濟的初級理念和啟蒙力量極大地解放了社會生產力,也給中國經濟社會注入了市場經濟原教旨理念的社會心理因素,加之中國傳統文化和現實體制因素的浸淫,使中國形成了市場經濟的初級形態。經濟高速增長,物質極大豐富,財富迅速積累,同時,矛盾、不滿、抱怨和不幸福感也在增長和積累。這表明,我們過去所理解的市場經濟理念淺顯,層次和深度都遠遠不夠,已經不適應巨大變化中的現實要求。當中國市場經濟進入中程階段,企業、政府和民眾都必須提升對市場經濟的認識,提升觀念意識水平,進行市場經濟再學習,以對現代市場經濟更深刻的理解,實現經濟社會更健康、更包容的可持續發展。在此歷史性轉折時期,工業發展方式轉型和觀念變革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因為,工業是實體經濟的主體,是推動經濟增長和實現技術創新的主要產業,肩負著奠定解決中國重大經濟、社會、民生和國家安全問題的物質技術基礎的重任。當然,過去30多年,工業也是受市場經濟原教旨理念浸淫最深的產業,所以,工業發展的理念提升和方式轉型對于中國市場經濟從初級向中級形態升級具有決定性的意義。
注釋:
(1)[英]亞當·斯密.道德情操論[M].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2008:451、454。
(2) “鄰避”是英文“not in my back yard”縮寫NIMBY的中譯。
(責任編輯 張亨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