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念雄
LIU Nianxiong

B.1970
1987年進入清華大學建筑系清華大學建筑學院教授
2009 中國當代優秀青年建筑師
我也曾經肩背畫夾,自行車上架圖板,行色匆匆,穿行在楊樹高聳的南北大道之上,滾滾人流之中,面有菜色卻精神亢奮,典型的交圖綜合癥周期性發作。一代接一代清華建筑學的年輕人和我一樣,在路上。這里臥虎藏龍,有人上學期間就初露鋒芒,有人數十年后才大器晚成。無論是作為學生還是老師,浸染在清華建筑的氛圍中,在桌面互動之中,分明感受到強大的氣場壓迫,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做了將近20年的老師,夢里依然被一群初生牛犢團團圍住,心跳加速。一位經常來看我的朋友說,在清華,他能夠輕松地分辨出老生和新生,這難道是說那種醬缸中染成的莫名特質?就像有好老師、好同學一樣,清華有好圖書館,讓人感覺總有收獲,拾階而上,高高的臺階讓人對知識心生敬畏,撲面而來的一排排書架,讓人感慨學海無涯,后來,揚州中學圖書館方案設計取《莊子》“以錐指地”之意,源于這種心結,所刺者巨,所中者少,永遠成為對行走中的我的鞭策。

1 北京地鐵9號線花鄉站周邊城市設計

2 中國博覽會會展綜合體

3 江蘇揚州中學圖書館
WA:您對我國新城/新區模式有何想法?
劉念雄:進入新世紀,造城運動轟轟烈烈,席卷全國,規劃中的北京城市“分散集團式”布局形態已然成為往事。工作、居住分離,每日早晨洶涌的交通流成為上班族的夢魘,我們需要什么樣的新城模式?
在我看來,在硬件上,新城是自然和大地背景上的鑲嵌,也是城市的蔓延和人口交通的疏解,其空間形態、平面布局和交通組織是類型化的,通過類型化的對場所構建特征的記憶和先驗帶來方向感、認同感和歸屬感,如同伊塔洛·卡爾維諾(Italo Calvino) 虛構的“看不見的城市”,讓人充滿期待。《周禮·考工記》的都城“九經九緯”;亞述人的尼普爾(Nippur)城墻圍繞,建筑鱗次櫛比;唐長安內城外郭宏偉嚴整,里坊之間道路縱橫;米伽羅山腳下普南城(Priene)結構清晰,形式緊湊,格網劃分,無論是格網城市還是放射形城市,東西方城市帶給人的都是清晰的城市意向。在新城與自然和郊區的關系上,1930年代,F·L·賴特提出城市分散主義的廣畝城市(Broadacre City),1960年代以郊區獨立住宅、汽車和高速公路為特點的“美國夢”大行其道。1990年代,彼得·卡爾索普(Peter Calthorpe)和威廉·富爾頓(William Fulton)結合郊區發展成熟,舊城區復興,區域、郊區和城市三者依存關系加深的趨勢,提出區域城市和交通引導型開發的概念。這一切已經給我們勾勒出了新城發展的藍圖,適度規模,緊湊而有明確的邊界,河流或綠環圍繞,土地混合利用,土地與交通整合,職住近接,沿著快速交通有節奏地延伸,城市空間有如同婚禮蛋糕般的層次感,建筑高度和密度由內向外漸次降低,中心圍繞車站高密度開發,周圍以多層住宅區作為緩沖,錯落疏密有節,形成動態變化的城市天際線,融入自然。多樣化的城市肌理,立體化的步行系統,享受自然和陽光的廣場和公園開放空間,慢跑道和游樂設施,結合樹林、草地、河流、湖面,親近自然,楔形綠地深入城市,帶來更多的景觀視野建筑和清新的空氣。
在軟件上,新城是充滿活力的、各種生活和體驗匯集的場所,充滿克里斯托弗·亞歷山大所描繪的各種事件和生活化的場景。新城是一個到達的場所,也是一個集會和長期居住的場所。諾伯格-舒爾茨描述,從自然到城市是一個激動人心的體驗,仿佛一個人從異域而來,歷經了長時間旅行,準備接受新的場所,借助對場所精神(genius loci)的認同融入場所,在到達、相遇、逗留、再發現、融入和凈化中詳細記敘生活是如何發生的。城市街道和廣場展現了一幅絕妙的、完整的、具有24小時活
力的聚居地繁華生活全景圖,如路易斯·康所言:“一個城市是一個場所,在那里,當一個孩子在來回游蕩的時候,將會看到一些預示著這個孩子在他或她的未來生活中將要做的事情。”海德格爾說過:“建筑將大地作為棲居的、近人的景觀,同時,在天穹下安置共存的鄰里。”新城亦是如此,在大地與天空之間,詩意地棲居。
WA:您如何理解建筑的可持續性問題?
劉念雄:建筑本質上需要滿足人的精神崇拜和物質需求,后者在工業化社會憑借現代技術能夠輕而易舉地實現。工業革命之后,高聳如云的煙囪和轟鳴的機器聲取代了前工業社會的田園牧歌和裊裊炊煙,技術的日新月異和生活的急速現代化一發不可收,同時也意味著資源的加速耗竭,這種不可再生資源的使用方式只能帶來禮花般瞬間即逝的璀璨。200年來,能源和排放累計影響已達全球層面,氣候變化的后果更如同蝴蝶效應一般不可預測,不可持續的陰影也如同潘多拉盒子中的魔鬼一樣如影隨形。今天,飛機在全球各地的城市之間頻繁往來,汽車在城市中不加節制地穿梭,高層寫字樓中永遠是四季如春的人工環境。發展有極限論者早已悲觀地指出,地球已經無法支撐這種衣食住行的生活方式,深綠理論者認為根治問題的關鍵在于人的價值觀。而問題在于,有多少人愿意從此由奢入儉,從主觀上改變已經習以為常的生活方式?建筑的可持續問題實際是人的問題。建筑的可持續性的目標體現在現代技術的實現與應用、建筑師文化審美與個性的表達,使用者生活健康與舒適的保障三方面,建筑可以有越來越嚴格的規范制約,有越來越高效的技術提供支撐,有越來越多的建筑師的創意得到表達,但事實上,上述建筑中的技術、資源和排放是可控的,人的因素反而是動態的,如同像蘋果手機的個性化定制一樣,在不同使用者手里具有不同的使用結果,卡哈箤-布魯科斯原理(Khazzoom-Brookes postulate)進一步表明,有效節能措施的推廣并未導致能源花費的下降,節省的部分要么用于增加日常生活耗能行為的頻率,要么轉向購買其他的耗能產品和服務,節能初衷卻導致了能源總量增加的負面結果,具有諷刺意義。可見,使用者掌握了建筑可持續性的鑰匙,在技術預期無法取得突破性進展的情況下,單純從建筑本身出發,無法解決建筑的可持續性問題,只有更多地依靠人,讓人不再在高歌猛進的經濟浪潮的裹脅中隨波逐流,以節儉的態度淡然面對生活。圍繞使用者的設計,隨建筑附贈可持續性使用指南,將是建筑師面臨的新任務和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