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人民志愿軍入朝參戰后,給了以美國為主的“聯合國軍”沉重的打擊,捕獲了大量俘虜。這些俘虜除在火線陸續釋放了一些、被美軍飛機追殺炸死了一些之外,大多數都被轉運到了朝鮮北部山區的碧潼中國人民志愿軍政治部俘虜管理處。本文作者,老志愿軍戰士黃繼陽,曾在本刊2013年第9期《朝鮮戰場上的敵工部長》中回憶了在敵工部的所見所聞,在本文中,他繼續講述在俘管處任職時的珍聞趣事。
“替共產黨搞宣傳,是為了真理與和平”
俘管大隊登記股有3名干部,他們的任務之一是調查登記送來的戰俘情況。大多數美、英軍官戰俘都能按照登記表逐項如實填寫;但是也有少數疑慮重重,或者是傲氣十足,除了填寫姓名、軍號、軍階之外,其他項目都不填寫。曾有過這樣一個特殊的案例:一個名叫弗蘭克·諾爾的美軍戰俘,在填完登記表后,神態自若地對志愿軍俘管人員說:“我是美聯社記者。美聯社不是軍事機構,我也不是軍人。因此,不應該把我放在戰俘營里,而應該把我當作平民對待。”
俘管人員心平氣和地反問道:“你是不是在戰場上被俘的?你是不是穿著美軍軍裝、佩戴上尉軍階章、攜帶武器?你有沒有為侵朝戰爭做過宣傳鼓動?再說,美軍連吃敗仗潰逃的時候,抓走了數以萬計的朝鮮平民百姓,還有大批的中國民工,硬把他們當作戰俘,強行關押在美軍戰俘營里,非人道地虐待折磨甚至殺害他們。你知道這些嗎?”
弗蘭克·諾爾低頭不語,無言以對。
弗蘭克·諾爾,紐約州人。52歲。美聯社派駐美國“王牌部隊”海軍陸戰隊第1師的上尉隨軍攝影記者。他常穿一身美式軍裝,頭戴鋼盔,腰別手槍,胸前掛著名牌照相機,叼一只大煙斗,獨自開著軍用吉普車在戰場上奔馳。車上還有他的一只寵物犬。1950年11月28日,美國海軍陸戰隊第1師被志愿軍第9兵團的部隊在長津湖地區團團包圍,12月17日,美海軍陸戰隊第1師的指揮機關及一部分殘余部隊丟下很多傷員和尸體,突圍從海上竄逃,但弗蘭克·諾爾和幾百名美軍官兵未能逃掉。
在最初的一段時間里,諾爾在軍官戰俘大隊和美國軍官戰俘們待在一起,沉默寡言,精神萎靡。
一次,我在操場上和幾名戰俘說話,其中就有諾爾。作為俘管干部,我經常來往于前方、后方、各俘管團隊,盡管沒有攝影任務,但出于業余愛好,總是隨身攜帶一架嶄新的萊卡照相機。這次同俘虜們在一起,我發現諾爾并不關注我和戰俘們在說些什么,卻不時盯著我那架照相機。于是,我將照相機交給他讓他看看,告訴他也可以試試。他接過照相機,端詳了許久,又試拍了幾張。他動作敏捷,技術嫻熟。照片沖洗出來一看,用光取景,恰到好處。在志愿軍寬待俘虜政策的感召下,大量事實促使諾爾的消極態度逐漸有了轉變。志愿軍俘管處新聞科成立了一個以翻譯兼教員江寧生為組長的3人報道組,弗蘭克·諾爾被吸收為報道組的成員。他們穿梭于志愿軍各俘管團、隊,拍攝了大量有關美英戰俘生活、活動的照片,許多照片被轉到美聯社亞洲分社,發回美國,各大報競相在顯著位置刊登,引起了極大的轟動。弗蘭克·諾爾名聲大噪。在志愿軍戰俘營,在停戰談判地點板門店,在西方國家,尤其是在美國,諾爾簡直成了一個傳奇式的人物。
好心的戰俘同伴提醒諾爾說:“你拍那么多照片登在報紙上,就不怕回國后(美國)政府和聯邦調查局找你麻煩,說你替共產黨搞宣傳?”諾爾理直氣壯地回答:“為了真理與和平,我怕什么!”
挽救了不少重傷病戰俘的生命
令美、英戰俘震動的另一件事,就是志愿軍救治傷病戰俘。
俘管大隊的一名美軍少校戰俘突感雙眼不適,不久幾近失明。志愿軍總醫院的醫師起先用西藥為他治療,未見好轉。后來一位姓項的醫生征求他的意見:是不是愿意用針灸療法治療。他有些遲疑,但還是同意了。經過項醫生的針灸治療,他的雙眼終于重見光明。親眼目睹治療經過的美軍戰俘們莫不驚嘆:“奇跡,東方奇跡!”
一天夜里,一名身負重傷的美軍上尉飛行員被送到志愿軍戰俘營總醫院,他的腮上還貫穿著一根枯樹枝,生命垂危。原來,這名美軍飛行員駕機對鴨綠江邊的朝鮮民居進行轟炸掃射時,被志愿軍高射炮擊中,他跳傘掉進燃燒著的樹叢里,一根樹枝貫穿了他的左右腮。志愿軍戰士們發現他時,他整個身子卡在樹枝間,動彈不得。戰士們小心翼翼地將他托起,用鋼鋸將樹枝鋸斷后,將他送到了戰俘營總醫院。志愿軍醫護人員立即采取緊急措施,給這個瀕臨死亡的戰俘施行手術,主刀醫生是參加抗美援朝的浙江省醫院外科主任湯邦杰。手術非常成功。這名戰俘很快恢復了健康。
志愿軍醫務人員運用他們的精湛醫術,挽救了不少重傷病戰俘的生命。
美、英戰俘中許多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曾經被日本軍國主義者或是納粹德國軍隊俘虜,親身經歷過非人道的悲慘生活;而在志愿軍戰俘營里,卻受到了完全不同的人道主義的寬大待遇。兩相對比,感慨萬千。
美軍準尉戰俘墨爾庫二戰時當過日本軍隊的俘虜。他說:“我在日本軍隊的戰俘營里待了3年半,吃不飽,穿不暖,還要服苦役,受盡了折磨。如果生病,根本得不到治療,只有等死。有的戰俘氣還未斷,就被拖出去活埋了。我在朝鮮戰場上當了中國人民志愿軍的俘虜,人格上受到尊重,有病能及時得到治療。志愿軍與我們戰俘同甘共苦,在生活上還給予我們種種優待?!?/p>
幫助戰俘們同其親友通信
戰俘們極為關注的事情之一,就是志愿軍給戰俘分發信件。“發信啰!”只要翻譯和俘管干部在大隊或分隊部外面這樣大聲一呼,美、英戰俘們就即刻蜂擁而至。當叫到自己的名字時,那個戰俘立即蹦跳起來,極為高興地前去領取信件。
朝鮮停戰談判于1951年7月10日在開城的來鳳莊開始后不久,我方代表即在談判桌上正式向美方提出交換戰俘信件的問題,并達成協議,雙方準許和幫助戰俘們同其國內的親友互相通信。為此,志愿軍各有關部門采取了很多辦法,開辟了多條收轉信件的渠道。endprint
美軍戰俘詹姆斯給他女友寫信袒露心聲說:“我被俘時,對中國人民志愿軍的態度是敵對的。因為軍方告訴我們,當了俘虜要受虐待。事實恰恰相反。經過在戰俘營的生活體驗,志愿軍對戰俘執行人道主義的寬待政策。我們沒有被當作敵人,而是當作朋友?!?/p>
據1952年8月9日英國的《約克郡晚報》報道,英國戰俘利茲的母親麥吉·奧溫太太看到她兒子的照片后,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放聲大哭。她對該報記者說:“我從照片上看到兒子的模樣,高興極了。他過去寫給我的信說一切都好,我總是不相信,認為是安慰我的話;但從照片看,還真是這樣。我心頭的壓力就沒有了。”
資料顯示,從1952年9月15日到1953年7月27日朝鮮停戰,戰俘們共收到其親友的來信34.5萬余件。
紐約市一位母親寫信給被俘的兒子哈羅德·T·布朗說:“對給你照顧、讓你與親人通信聯系的當局,我不知道該用什么話來表達我的感激之情。這里的人和我一樣都很感激他們。”她還寫道,“我確信他們是按《日內瓦公約》來待你的。你的照片在《紐約時報》登出后,我看到了證據?!?/p>
美俘羅蘭·漢米爾頓的父親給他的信說:“我很高興他們待你很好,有暖和的衣服,也有暖和的房子給你們住,你應很好地報答他們?!绷硪晃幻婪母赣H來信說:“你們年輕的小伙子為什么不團結起來、簽名呼吁和平呢?”
英軍戰俘麥克爾接到母親來信后,對同伴說:“我媽媽在信中說,英國人民組織起來上街游行,要求美國當局停止朝鮮戰爭,讓他們的兒子、丈夫、兄弟早日回家。我媽媽也參加了這樣的游行。媽媽說:‘我要兒子,不要戰爭!”
美軍戰俘拉夫斯·道格拉斯和114名戰俘同伴聯名寫信給志愿軍俘管當局和中國的有關方面表示:“我們感謝你們為我們所愛的人之間傳遞信件;感謝北京的廣播電臺使我們能同家鄉親友談話?!甭撁艌远ǖ乇硎荆骸拔覀兎磳馉?,擁護和平!”
離別的不舍
朝鮮停戰談判歷經2年零17天,開了大小會議1076次,停戰協定終于在1953年7月27日簽訂。打了3年零1個月又2天的朝鮮戰爭終于畫上了一個句號。
停戰的消息通過有線廣播傳到美、英軍官戰俘大隊,戰俘們奔走相告,到處一片歡騰。
當志愿軍翻譯和俘管干部來到軍官戰俘中間時,軍官戰俘們爭相同他們握手道別。一名美國軍官戰俘拉著一位志愿軍俘管干部的手說:“我終于可以回家了。但是要離開長時間友善相待的志愿軍,我心里又很難受?!绷碛幸晃幻儡姂鸱f:“希望以后有機會再相見!”美軍第24師少將師長威廉·F·迪安是最高軍階的被俘軍官。他經過3個春秋的親身感受和冷靜反思,感悟良深。在遣返回國的前夜,他對朝、中方面的代表動情地說:“要和平!愿美國同朝鮮和中國永遠不再打仗了!”迪安不僅自己成了中國和朝鮮人民的朋友,他的晚輩后代也成了中、朝人民的朋友。
(責任編輯:葉筱)(郵箱:wind.0116@163.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