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靜 廖瓊 林晨戟



它們——是你在文學作品里常見,在生活里多少有過的那些文字。它們的行事主張,它們的行文態度,它們的樣貌,它們的語氣,它們的質地,都異于日常表達,它們是每個時代、每種處境里鮮活的例外。
第一部分:
標題 我們有多久沒有寫過情書了?
眼前的現實是——鴻雁傳書的記憶漸漸湮沒在高速的節奏中,還有多少人愿意靜靜地坐在書桌前提筆寫信?當我們面對電腦思如泉涌,可一提筆腦中便一片空白的時候;當拇指時代越來越近,情話可以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地隨意輾轉于方寸手機屏上的時候,手寫的“情書”慢慢消失在人們的視野之中。
隨著2月14日一同到來的,是商家鋪天蓋地的廣告宣傳以及媒體造勢,火紅的玫瑰、精致的巧克力,不絕于耳的“honey”、“darling”雖帶著新鮮的溫度,然而卻難尋手寫在信箋上的那一頁頁心動。
會不會終有一天,“情書”將被神圣地列為“情感遺產”呢?
(黑體)現代式的戀愛是愛都沒愛過就睡夠了,古典式的戀愛是碰都沒碰過就愛瘋了。所以有種說法,愛情是屬于古典主義的。
標題 只記得,從前,中國沒有情人節,卻有許多情書……
不曉得有沒有歷史學家確切地考究過情書真正源自何朝何代。
可以確切的是,肯定是在紙張出來之前就有了,有情便有愛,便有書寫的沖動。更何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詩經》以及《古詩十九首》中就有相當一部分是情書。例如最著名的《關騅》,我才不相信這是過去的詩人借助愛情表達干政之心,這就是赤裸裸的男子寫給女子的情書!再說“山無陵,天地合,乃敢與君絕”這樣斬釘截鐵的火熱情書,出自漢代,到了南朝,表達變得更為優雅含蓄,《西洲曲》中,誰不記得“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這樣的好句?
后來,情書的載體隨著人類書寫的歷史一變再變,變到了一定程度,紙張成為相當漫長的載體,不管人類是在馬上的時代,還是農耕時代,又或者是慢火車的時代,情書確確實實見證了多少代人的青春和愛,這些情感,帶著人們的體溫和心情在歲月中沉淀成無數經典。
(黑體)木子說,從前慢,一生只夠愛一人。
標題 時光快,情書慢
慢時代中的愛情,如今看起來有點像手工細細打磨的奢侈品。長時間的等待,一字一句!書寫,一紙的熱情要經過數天的等待,一來一往,各種小心思,各種思念煎熬在打開信箱或者從郵遞員手中接過信的一瞬間爆發,生活于是平添了各種韻味。經年累月,沉淀下來的愛真的有股子果子成熟的味道,有天時地利人和的圓熟氣息。
很多人讀過威茲格的《陌生女人的來信》。一個老去的女人用一輩子的時光愛一個人,她用一輩子寫了一封信,一個女子暗戀男主人公18年,直至臨死才決定向他告白,這是典型的慢時代的愛情。
我的父母雖然生于慢時代,可是可惜的是,母親是個半文盲,識字有限。父親一直遺憾于沒有書信往來,偏偏父親的字又極好。哥哥姐姐們都經歷了寫情書收情書的時光。聽他們說起挑選信紙信封選郵票的歲月,覺得忒優雅。
后來,網絡時代橫空出世迅速普及,情書開始退役,鍵盤替代了筆,網絡社交時代替代真實社交生涯。再后來,電話、qq、微薄、微信以強大的姿態介入人們的生活,我們開始習慣于碎片化的快速表達,也開始習慣于速戰速決。
如今八零后九零后已經很難理解六零后打上那幾代人的情書歲月。標準化的字體可以傳達情感,可是這是一種有距離的情感交流:看不到字跡,看不到慌亂的涂抹,沒有漫長的等待……自然,更沒有吵架焚情書的痛。后來,我們習慣躲在科技造就的各種堡壘中,隨心所欲地技巧圓熟地營造著和他人的距離感。信紙和信封貌似也絕跡了。身處網絡時代的人們,社交也變得像快遞先生,是個快速移動和短暫停留的過程。最重要的是,愛的交流亦不能免俗,像出自工業時代的產品一樣,簡單而又充滿格式化的時候,不得不承認,鴻雁傳書,這的確是一種讓人仍不住深深懷念的古典情懷。這個時候,看《紅樓夢》黛玉焚書稿,徐志摩和陸小曼的情書集,任是誰也有點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變幻感.
(黑體)沒有經歷過鴻雁傳書的人,是很難體會那種等待的煎熬和甜蜜。
標題 情書是愛情的發酵劑
也許如今的年輕人要反駁,明明一秒鐘電話就可以說的事,為什么要寫信?且不說還要通過郵差,隔了幾天才送到?不,我要快快快!確實,是的,怎么能不快呢?水果是催熟的,雞是快速催大的,文憑也可以快速成就,大街小巷光影塚塚都散發著“時不待我,只爭朝夕”的勁頭,所以也不難理解為啥大好姑娘年方28,已經被稱為“剩女”,被父母逼著四處相親。在這信奉速度的大時代里,人人都在擔憂,小步快跑已然跟不上了,必須得拔腿狂奔才能跟住潮流。自然,有捷徑,絕不走大路!
就像錢鐘書這樣的老人家,也不喜歡寫信,他在《圍城》里借主人公的嘴說了句話,“我不愛寫信,明明寫的時候一腔熱情,待收到信了就只看到冷卻的黑炭了。”可是我可以負責地說句話,任是再不喜歡,他還是和夫人楊絳鴻雁往來多年,因為他們活在不得不慢的時代,沒那么多快的便利。
如今年輕人有快的便利。借助科技的日新月異,聲光影可以同步啟動,神馬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都成歷史,想見隨時可在視頻相見。人類都上外太空了,動則以光年算的遙遠的距離都可以征服,說起來也著實不需要一波三折的慢。而另外一個不得不承認的事實就是,我們身處這樣快速的發展的大時代,就像坐著快速旋轉的過山車,遠遠拋離了過去。網絡時代,成名要乘早,愛情也是,要快。這是我們的幸運,但亦是我們的不幸。
說句最實在的,冰冷的視頻可以把聲像同步呈現,可永遠沒法帶來愛人溫暖的擁抱。
(黑體)愛情里,除了愛,一定要擁有一樣抒發內心的工具。
標題 情書是困境中的逃生艙
日本是個高度網絡化的社會。人和人之間的交往日益隔膜。有報道稱,年輕人更愿意把時間花在網游和網戀也不愿意走入現實,談一段真實的感情。2008年,日本漢字協會曾經發起“三行情書”,其初衷是日本漢字協會為推廣漢字教育而發起的一項詩歌體裁,但何曾不是為了打破網絡時代人們情感的疏離?endprint
“三行情書“往往以某事物為主題,要求作者以60字以內、排列成三句的詩歌形式表現出來。2008年,日本的綜藝節目“cartoon KAT-TUN”再一次出現“三行情書”環節,則是以“對最重要的人的感情”為主題,從日本各地寄來的眾多的“三行情書”中甄選,摘錄了經典的16封,精心制作成視頻。
情書的意義在于,這是一種細致的深入的交往方式,需要深思熟慮,需要再三斟酌,需要時間等待,慢慢老熟,這是一種慢情懷。在卡爾維諾的名著《看不見的城市》里,馬可?波羅向忽必烈描述了許多奇異的城市,但其實所有的城都是敘述者的家鄉——威尼斯的截面和變形而已。或許我們可以得到的啟示就是,城市真是不能為個人所窺全貌的,它的內質埋藏于個人所經歷的皮毛之下。而活在這些城市之下的人們,都有個內心斑駁七拐八拐的迷宮,這些迷宮在快速飛轉的時代變得阻隔重重。
所以,停下來寫封情書吧。放慢自己的步伐,聽聽謎一樣的自我的講述。好酒需要時間,靚湯需要慢熬,鉆石需要好工匠的慢慢打磨,在健步如飛的快進中,真的需要一點慢的情懷,靈魂才能跟得上。
這是關鍵時刻的逃生艙,別捆著男人,困著自己。最簡單的工具是筆。那些經典的愛情里,主人公之所以不為外界所擾,他(她)是有自己一份獨特的表達。所以,一個女人,當臨絕境時,內心一定留一個可以喘息的地方,寫點什么,畫點什么,做點什么……按弗吉尼亞伍爾夫的話說,“需要一間自己的屋子”,這個屋子,最好提前備下。
第二部分:
(黑體)好的情書通常都很短,西北流沙中曾出土的一塊漢代書簡,上書4個漢字——“幸毋相忘”,寥寥數字包蘊著山脈一般綿延的情感。
標題 那些人,那些書……
人什么時候會平等?大概就是他低下頭,為自己心愛的人寫一封情書的時候吧。無論是有著征服世界野心的拿破侖,還是用靈魂譜曲的音樂家貝多芬,抑或是民國才子朱生豪,他們在寫情書的時候,都像張愛玲給胡蘭成所寫的:“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他心里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這種“低”自是常人的戀愛狀態,無需取笑,也無從取笑,因而,我們為什么會從別人的情書里面讀出了眼淚,大抵不過是被這種似曾相識的“低”所打動了。當初的我們好傻,就跟他們一樣傻。
標題 拿破侖:即使征服了全歐洲,也征服不了一個人的心
在部下的眼里,拿破侖是如此高傲的將軍。面對敵人的千軍萬馬,他從未恐懼,唯有在一個叫約瑟芬的女人面前,他害怕、卑微得不得了。約瑟芬是他的妻子,可婚后不久,拿破侖奉命前往意大利戰場,他一直寫信邀約瑟芬前去同聚,但都被后者以各種理由回絕,而且極少回信。約瑟芬當時,其實已經與另一位年輕的軍官墜入情網。在拿破侖的書信字里行間,全是內心的悲涼、無奈——
“我沒有一天不在愛著你,沒有一夜不在想著把你緊摟在懷里。甚至每次舉杯時,總是忍不住譴責那促使我離開心上人的榮譽和野心。在率軍奔走、檢閱營地的時候,可愛的約瑟芬,我心中唯有你。我深深地想念著你,你占有了我全部的心思。如果說,我像羅納河急流那樣匆匆離你遠去,那只是為了能盡早與你團聚。如果說,我夜半起床工作,那也只是為了可以讓我溫柔的愛人能提前到來。可是,你在23~26日間唯一的一封信上竟稱我為“您”!你居然客客氣氣地稱呼我為“您”!“您”自己!壞蛋,你怎么寫得出這樣的信!它是多么冷漠!另外,從23~26日,有整整4天時間,你都干什么去了,怎么不給你的丈夫寫信?
……
別了,我的愛妻。我生命中的磨難、快樂、希望和主宰。我愛你,又懼怕你。你激起我最柔軟的溫情,你又喚醒我如雷遼火山般的感情風暴。我不祈求你永遠愛我,也沒有要求你的忠貞,我只要求事實的真相和坦率。當有一天你對我說‘我不那么愛你了,那將是我愛情的末日,我生命的終結。要是我的心竟卑賤到只投入愛而不求回報,單相思,那么我的怒牙會把它咬碎!約瑟芬!約瑟芬!你記得我有幾次對你說過,大自然給了我堅強、果斷的意志,你卻是用花邊和薄紗制成的。你已不再愛我了?原諒我,我生命的主宰,我的腦子被緊張的想象攪得一團亂,裝滿了你的心則被恐懼深深折磨,我痛苦得無以言語,我甚至無法再稱呼你“波拿巴”這個姓。”
這封情書沒有漂亮的文筆,甚至連邏輯都有點混亂,可它卻極為真實。為拿破侖而唏噓,是因為在愛情面前,沒有命令與服從,他即便征服了全歐洲,終歸也征服不了一個女人的心。
標題 貝多芬:即使到了死,他還沒有勇氣寄出那封信
拿破侖是可悲的,因為他的愛無可安放。而貝多芬,則是可憐的,因為直到死,他都不敢表露自己的愛。如果人們沒有在他寫字臺的秘密抽屜里發現三封寄給“永恒的愛人”的情書,他的愛大概會陪著他進入棺材。
后來研究者認為,“永恒的愛人”就是安冬妮?布蘭塔諾夫人,后者是貝多芬藝術上的知己,但無奈已經嫁做人婦。這種禁忌的愛,令雙方都只能緊緊地束縛著自己的欲望,就像這三封沒有寄出的情書一樣,滿滿都是愛,卻無從宣泄。
“致
永恒的愛人
讓你受煎熬了,我最親愛的人兒。我到現在才知道,郵件必須在周一到周四早上很早的時候就寄出去——只有這幾天,才有從這兒到你那兒的郵車。——讓你受煎熬了——啊,無論我在哪兒,你都在哪兒——為了能和你生活在一起,我要為你我作好準備。什么樣的生活!如此的生活!沒有你在身邊的日子……
各處都有人追隨我,但我自覺不配得此殊榮,也不愿這樣。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卑躬屈膝刺痛了我。我常常想,從偌大的宇宙中來看,我自己是什么,而世人所稱為偉人的又是什么,這里存在著人類的神圣性。當我想起你也許要到禮拜天才能收到我的第一次消息,我難過得掉下了眼淚。你對我固然也有愛,但我對你的愛更加濃厚,在我面前,絕不要把你自己隱藏起來。
祝你晚安!
我已經洗過澡,我必須去睡了。唉,上帝啊,我們相隔這樣近,卻又這樣遠!我們的愛難道真的不像天堂建筑一樣虛幻,同時也像天堂拱頂一樣永恒嗎?”endprint
這些情書,記錄著貝多芬的掙扎,也成為了他愛情的唯一見證者與記錄著。寫情書的時候,他必定是糾結的,寫完了,他內心或許會舒坦些。世間最為痛苦折磨的事,就是抗拒自己的內心。只有面對墨水和紙張的時候,他才能勇敢地面對自己的內心,坦誠地說出一切。只要為這份愛找到一個出口,那個“永恒的愛人”是誰,那封信是否寄出,早已不重要了。
標題 高茲:對你的愛,竟然成為我最受歡迎的思想
有的人的情書,只能壓在抽屜遲遲不敢寄出。有的人的情書,卻集結成書,成為了感人愛情故事的一部分。
高茲,法國左翼思想家、作家,在巴黎滿街都是文人的時代,他并不算有名,可是他的最后一部作品——一封寫給相愛了58年的妻子的情書《致D》,讓他的思想終于被人所銘記。
寫完這封情書的一年后,因為“我們都不希望我們兩人中的一個在另一個死后繼續活著”,84歲的高茲打開煤氣,和身患絕癥的妻子共赴黃泉。高茲為愛情相守到死的行為,讓這本真正的“情書”更為刻骨銘心。有些事情,縱然我們知道了結局,還是會為過程而動容。
“很快你就八十二歲了。身高縮短了六厘米,體重只有四十五公斤。但是你一如既往的美麗、幽雅、令我心動。我們已經在一起度過了五十八個年頭,而我對你的愛愈發濃烈。我的胸口又有了這惱人的空茫,只有你灼熱的身體依偎在我懷里時,它才能被填滿。在夜晚的時刻,我有時會看見一個男人的影子:在空曠的道路和荒漠中,他走在一輛靈車后面。我就是這個男人。靈車里裝的是你。我不要參加你的火化葬禮,我不要收到裝有你骨灰的大口瓶。我聽到凱瑟琳.費麗爾在唱,“世界是空的,我不想長壽”,然后我醒了。我守著你的呼吸,我的手輕輕掠過你的身體。我們都不愿意在對方去了以后,一個人繼續孤獨地活下去。我們經常對彼此說,萬一有來生,我們仍然愿意共同度過。”
“萬一有來生,我們仍然愿意共同度過”這是一個80多歲老人寫在這部“情書”里的最后一句話,也成為了他和妻子一生的注腳。曾有人跟我說,無論怎樣,兩個人終歸相看兩生厭,看來,并不是的,也有人還會為他相處了58年的妻子,寫一部長長的“情書”。不華麗,卻很美。
標題 朱生豪:他最鮮活的一面留在了情書里
高茲選擇與妻子共赴黃泉,而朱生豪的妻子宋清如,在先生離世后,卻選擇和先生留下來的情書共度半生。“她從來沒有真正離開過這些書信,沉浸在對往事的點滴回憶中,苦澀也變成了甘醇。”情書,還會在愛情離開了之后發酵升溫。
大多人認識朱生豪,都是通過莎士比亞戲劇。他是中國民國期間最出名的莎士比亞譯者。這樣一個看起來 “性格內向,沉默寡言”的人,別人以為他的精華都在譯作里,卻不知最鮮活的,最真實而才華橫溢的那個他在他給愛人的書信里。
他對宋清如有十多種稱呼,除了“清如、宋、阿姐、姐姐、宋清如、好友”外,他還喚她“婆婆、小妹妹、老弟、二哥、好好、孩子、寶貝、好人、傻子、小鬼頭……”,而他自己的落款則是“朱、朱朱、珠兒、你腳下的螞蟻、Lucifer、臭灰鴨蛋、不說誑的約翰、金鼠牌、愛麗兒、Poor Tom、伊凡?伊凡諾微支?伊凡諾夫…… ”幾乎每封信都能有一點新鮮感,而幽默感則從字里行間不斷迸發而出。
“你不懂寫信的藝術,像“請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這種句子,怎么可以放在信的開頭地方呢?你試想一想,要是我這信偶爾被別人在旁邊偷看見了,開頭第一句便是這樣的話,我要不要難為情?理該是放在中段才是。否則把下面“今天天氣真好,春花又將悄悄地紅起來”二句搬在頭上做帽子,也很好。“今天天氣真好,春花又將悄悄地紅起來,我沒有什么意見”這樣的句法,一點意味都沒有;但如果說“今天天氣真好,春花又將悄悄地紅起來,請你莫怪我,我不肯嫁你”,那就是絕妙好辭了。”
“用了兩天工夫給或友(指某位朋友)寫了一封英文的情書,計長五六大頁。告訴你,這是一件登天的工作。要是有人問起我來‘你善于踢足球呢,還是善于寫情書?我一定說,‘比較說起來,我還是善于踢足球。”
“不許你再叫我朱先生,否則我要從字典上查出世界上最肉麻的稱呼來稱呼你,特此警告。”
一個男人,只有在自己心愛的東西面前,才會永遠像個孩子。朱生豪把最真實、最可愛的一面,留給了他愛的宋清如,在情書里的朱生豪,是我們這些外人所看不到的,也無法看到的。它是鮮活而有趣的,即便是在朱生豪死后的多年,它依然是跳動的。宋清如依然能夠憑借這些狡黠的文字拼湊出愛人的形象,溫暖半生。
而我,認為最了不起的情書,還是張愛玲的。她的每一本書,都是她的情書,在那上面,都有她愛過的痕跡,至于是寫給誰,大抵也只有某君心里照知:
“這堵墻,不知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類的話。……有一天,我們的文明整個的毀掉了,什么都完了——燒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許還剩下這堵墻。流蘇,如果我們那時候在這墻根底下遇見了……流蘇,也許你會對我有一點真心,也許我會對你有一點真心。”
第三部分:
(黑體)好的情書通常也有些饒舌,是愛情使一個木訥的人變得“筆若懸河”。《圍城》里方鴻漸寫給唐曉芙的情書中有這樣的話:“我久想跟我——啊呀!‘你錯寫了‘我,可是這筆誤很有道理,你想想為什么……我深恨發明不來一個新鮮飄忽的說法,只有我可以說,只有你可以聽……”方先生居然連寫信時的筆誤都寫在情書里,可謂饒舌得可以,但細琢磨,這樣的情書正暗合了愛情的真諦——熱戀中的每一個小錯誤,只要真實,都是美的。
標題 情書是一件不需要文采的事
在百度上輸入奇葩情書為關鍵詞,就能看到各種各樣稀奇古怪的情書。有人用一條牙簽穿了一條蟲子粘在紙上,背面寫上:我愛你,***,以下省略幾十字,具體內容我們無須重復,只須知道他的愛情與這條蟲子一樣,必是令對方感到無可替代吧。有人借課本的空白處寫情書,有人莫名其妙地收到一大堆明信片,每張只有一句莫名其妙的話,但是有一天把這些明信片湊在一起,竟然發現,那是一首長長的情詩……,好吧,我只想問這首情書的作者,您是《越獄》愛好者嗎?endprint
我知道情書是很多人心里的情結,出奇方能制勝。其實如果是意中人給自己寫的信,哪怕方式普普通通,只是絮絮叨叨的日常事務,平平淡淡的敘述,也能珍藏至久吧,就算平淡無奇,但是由于恰好是期望之中的,所以反復念誦,以至于字里行間一兩個稍與平常不同的語氣助詞,都覺得是用心至深,都覺得呈現了某種一言難盡的愛意。
情書真的是不需要技術含量的東西。
哪怕如此,為主題計,我們還是說說那些獨特的情書吧。
2008年日本漢字協會曾經發起“三行情書”部分的作品:
妻啊
雖然開不了口說愛
但不準比我先死
我知道的
紀念日時你打了與那天一樣的領帶吧
不過,我還是會裝作不知道的
想把和你長得很像的兒子
培育出你一樣的性格
這樣又會多一個人和我一樣幸運
如果你在天堂遇見我
請裝作不認識我的樣子
因為下一次也想由我向你求婚
生死相隔仍然不能阻擋的愛情,令人在溫柔之中又倍覺凄楚和辛酸。那么到底有沒有天堂呢?如果有,我們的愛情就可以維續,如果沒有,又是否意味著,這一切都終歸于停頓,那么余生又怎么度過?
這無解的想象,都是在這三句短短的情書之后,留給每一位共同的余音。
第四部分:
(黑體)在信息社會,可悲的并不是情書的減少,而是隨著書寫情感變成一種麻煩之后,我們居然開始忘了,兩個人之間,除了說我愛你之外,還有什么話能說?
標題 這是呼喚情感抒發的本能與沖動
“從沒寫過什么給你,突然很有沖動坐到電腦前。不知你是否有空看到這信,大概這個假期你會相當忙碌吧。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
這是香港導演彭浩翔所寫的《不想擁抱我的人》,大概是他寫給某個女生的一封情書吧。我很喜歡這封情書的開頭,它簡單而直接,就跟彭浩翔的電影一樣,一下子就切中要害:我們為什么要寫情書?因為沖動。
沖動,既是所有愛情的開始,也是所有情書最好的開端。
當我們談戀愛的時候,我們便需要寫情書。“晚安”兩個字是最簡單的情書,接著是“我愛你”。然后是“我好想你”……可實際上,每次發出這些文字的時候,我們的心情或者潛臺詞都不一樣。有時候,甚至是經過一次爭吵后才通過這幾個簡單的字和解。但我們卻幾乎沒有試過抓住這些內心的細微變化,像彭浩翔一樣,坐在電腦前,一股腦兒地把對對方的思念都寫下來。
其實這樣說也不對,寫情書,并不是為對方而寫的,更多的是為自己而寫的。所以這世界上,才有那么多沒有發出的情書。
彭浩翔的文章有這樣一句:“法國人說,最精彩的旅行,都不是發生在外在,而是在每個人的靈魂之中,發掘內在的自己,往往更勝于到外面走一萬里。”
發掘內在的自己,才是一段感情的真正意義。如果朱生豪沒有給宋清如寫情書,大抵他不會發現自己內心的幽默感;如果拿破侖沒有把對約瑟芬熾熱的愛表達在紙上,她不過是歷史教科書上一個空白的人物;貝多芬若沒有那三封給“永恒的愛人”的情信,他永遠都不敢正視內心的情感……
文字總是最坦誠的,因為我們沒必要對著一張紙或者一臺電腦撒謊,說話我們總要考慮聽者的感受,可文字,我們卻是在跟自己對話,甚至還能比語言更準確地表達自己。
村上春樹在《1973年的彈子球》一書中曾經說過:“倘若沒有出口,寫文章便毫無意義。”情書的意義,便是如此。當我們傾訴情感的時候,其實也是在為我們的內心找一個出口。
所以,我們呼喚寫情書,并不是想念那個已經逝去的時代,而是呼喚這種抒發情感的沖動與本能,為這種沖動找一個出口。
于是,我們常常可以看到這樣的情景:一家餐廳,一張飯桌,一對情侶,兩個面對面坐著玩微博、朋友圈、打飛機。其實,不是手機的錯,只是當我們失去直觀表達情感的能力之后,自然就會陷入一種無話可說的尷尬。
不過,更可悲的并不是無話可說,而是有話卻無處說。有時候當那個人離開之后,我們才發現,原來我還有如此多的話沒說。可那個電話,卻已經成為無法接通的狀態。于是,才有了彭浩翔的這一篇《不想擁抱我的人》。
“遺憾的是今天,這段情卻像失去了主人的一份失物,流落于街頭。
就像跌落在車上的皮包,遺下于戲院的手機,呆插在餐廳門口的雨傘。
失物待領,物主佚名。”
的確,這是一封寫得極好,極動人的情書,只可惜,沒有人認領。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