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紅樓夢》中王熙鳳的笑態描寫

王想勝

王熙鳳是賈府由盛而衰整個敗落過程的見證者和肇事者，是作者著力塑造的最為成功的人物之一，是一個非常復雜的多面性人物形象，詼諧幽默、機趣善辯、口角鋒利、辦事干練、同時又工于心計、心毒手狠、貪得無厭。既叫人愛，又叫人恨。

寫王熙鳳之笑，最為精彩的當數第三回“林黛玉進賈府”時的出場即和黛玉的見面：“一語未了，只聽后院中有人笑聲，說：‘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黛玉納罕道：‘這些人個個皆斂聲屏氣，恭肅嚴整如此，這來者系誰，這樣放誕無禮？心下想時，只見一群媳婦丫鬟圍擁著一個人從后房門進來”。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丹唇未啟笑先聞，”她的笑聲總是遠遠地趕在了她的腳步前面。鳳姐的笑聲，那一句“我來遲了，不曾迎接遠客！”的口聲，在賈府這個眾人“個個皆斂氣屏聲，恭肅嚴整”的環境中，立刻將一個“放誕無禮”的“鳳辣子”形象活靈活現地呈現在讀者面前。脂硯齋指出：“第一筆阿鳳三魂六魄已被作者掬定了，后文焉得不活躍紙上？”活脫脫一個“潑辣貨”鳳辣子就這樣從紙上走來，一出場即被定型了。而此后的表現，更將其性格中善變的一面深刻地揭示了出來：且看鳳姐“攜著黛玉的手， 上下細細打量了一回”一大段描寫，其中所透露的心機，正是“脂批”所謂“寫阿鳳全部傳神第一筆也。”

她先是“攜著黛玉的手， 上下細細打量了一回”，因笑贊她“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孫女兒，竟是個嫡親的孫女”，進而話鋒一轉，說到姑媽的早逝，于是便“用帕拭淚”，賈母出面阻止其哭，于是她又“忙轉悲為喜”。在片刻之間，三笑一哭，尤其是從“用帕拭淚”到 “忙轉悲為喜”的兩個細節描寫，極其生動傳神，如聞如見，活現于紙上。給我們展示出一個極其機靈善變的鳳姐形象。

她的第二次出場從劉姥姥邊寫出：“劉姥姥屏息側耳默候。只聽遠遠有人笑聲，約有一二十婦人，衣裙窸窣，漸入堂屋，往那邊屋內去了。”古稀之年的劉姥姥聽力不會太好，她“只聽的遠遠有人笑聲”，其笑聲之大之洪亮亦可看出。鳳姐在賈府中的威勢地位亦可由此看出。

鳳姐是一個心狠手辣、工于心計、“兩面三刀”的家族當家人，她的這一性格在第十一回“毒設相思局”一節中可窺見一斑。

對賈瑞，鳳姐采取了步步挑逗、步步誘使、請君入甕之法，我們來看鳳姐下來的一連串動作：賈瑞來時“鳳姐急命‘快請進來”，然后“假意殷勤，讓茶讓坐。”接著便開始笑著施展她的手段，撩撥、挑逗癡迷的賈瑞，怕賈瑞不肯來，又笑贊賈瑞“比賈蓉兩個強遠了”，抱怨賈蓉“兩個糊涂蟲”。她見了賈瑞，偽裝出一連串的笑，和賈瑞說話還故意“悄悄道”，這里的笑是笑里藏刀，等足足地吊起賈瑞的胃口，在賈瑞正在興頭上時又笑道：“你該走了。”脂硯齋慧眼如炬，識破她的伎倆，作出了極為精當的點評：“叫去正是叫來也。”

在她的精心策劃之下，在不知不覺之中，賈瑞已悄然赴死矣。

然而吃了一小虧的賈瑞仍然邪心未改，執迷不悟，再次去尋鳳姐，在鳳姐的笑言笑語中被徹底導向死路，鳳姐第一次戲弄賈瑞得手后，又一次設下毒局：“在這里便點兵遣將，設下圈套。”禍福無門，為人自找。”賈瑞“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嬉皮笑臉調戲熙鳳，該受責罰，然不至于到將其治死的程度。鳳姐本當守身自好，可事實上她并未能守節自好，從賈蓉借玻璃屏風一節可以約略看出，她決心讓賈瑞死在自己手里，大概只是因為這只“癩蛤蟆”傷了她的自尊。設若鳳姐對賈瑞“這樣禽獸的人”正言厲色以戒之，賈瑞懼于鳳姐之威，定能望而卻步，然而鳳姐沒有這么做，她“毒設相思局”，一方面再三挑逗迷惑賈瑞，誘使其一步步誤入彀中，另一方面派兵遣將，設下圈套，最終使賈瑞在她的笑影中踏赴黃泉。“相思一局，其才術可以備見。”

對付賈瑞，只是小試牛刀，王熙鳳干出的更大更妙的一出毒局，是賺尤娘入大觀園。

這段描寫，尤見神采，二姐拜禮，鳳姐自降身份，“忙下坐還禮，口內忙說……”，向二姐倒了一大堆苦水，說了自己的“善行”和“委屈”，將自己描述得極其微賤可憐，“說著，便嗚嗚咽咽，哭將起來。”一番表演取得了二姐的信任與同情，二姐也“不免滴下淚來”，這是善良的真實的同情的淚水。平兒給二姐行禮，二姐忙攙住不讓，鳳姐的表情又是一個大轉關：“忙起身笑說”。在片刻之間，鳳姐的有“說”有“笑”有“哭”，瞬息萬變，難以捉摸。

她的一番“自怨自艾”，徹底迷惑了尤二姐，“便認做他是個極好的人”，“傾心吐膽，敘了一回，竟把鳳姐認為知己。”加之周瑞家的等媳婦們在旁對鳳姐稱揚不迭，尤二姐徹底打消了對鳳姐的心理戒備，毫無顧慮、毫不提防地隨鳳姐進了賈府，不知不覺中，又一人被導向黃泉路。

在鳳姐的“和顏悅色”之下，二姐不知不覺、稀里糊涂地被鳳姐用“借刀殺人”之法殺死了，心計多端的鳳姐“弄小巧借劍殺人”，而“吞生金自逝”的二姐至死還可能沒明白過來自己是怎么死的，也許還在鳳姐的和顏悅色中感激鳳姐的寬容與善待呢！

最為典型的要數第六十七回“訓家童”一節：從叫旺兒進來開始，便是接連兩個“冷笑”，這次的鳳姐，確是積了一腔的怒火，旺兒還未及進門，鳳姐先“冷笑一聲”，“叫他進來”，等旺兒站到了面前，便劈頭蓋臉，“冷笑”發難，大有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勢，她的“厲聲”“冷笑”早把兩個家童唬軟了，沒了主意，唯有“戰戰兢兢”、“朝上磕頭”而已。鳳姐的動作語言，也頗顯潑辣：“使勁啐道：‘呸，沒臉的王八蛋！”“啐道：‘放你媽的屁！”真是字字含威，語鋒逼人。

《紅樓夢》一書，人物繁多，而其笑態描寫也十分繁復，限于篇幅及筆者的能力，僅就王熙鳳的部分笑態做一簡略解讀。

（甘肅省通渭縣馬營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