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中坡
生命是最可寶貴的,是創造之源,而健康是生命之基,也是一個人參與工作和社會生活的基本保障。從此種意義上說,健康就是生命。然而再美好的生命和健康,也往往會被病蟲所侵害。
如果說生命是葡萄美酒,那么健康就是夜光之杯。杯盞殘缺或破碎,再美的酒也會外溢拋灑或傾泄一空。一個人從出生開始,那一聲宣告降世的啼哭,就是一個人精神層面的寓言,意即也宣示著人生以痛苦為起點,開始了或長或短的旅程。與此同時,除卻先天性的殘缺,一個人鮮嫩完美的肉體,也會在歲月砥礪、風霜雨雪和疾病侵襲中日益缺失和衰老。這多么像誰也不可能一飲而盡的人生美酒,握杯的手總會有抖動的時候,一個不小心,這酒杯就會歪斜,甚至應聲落地,摔個粉碎。
在我的記憶中,自己一直沒有得過什么大病,頭痛發熱自然誰也避免不了,最重的一場病是十幾歲的時候得過鼻息肉,及時做了手術后已無大礙。所以,四十年來總是覺得自己的生命蓬勃、健康無虞。走上工作崗位以來,總以為自己年輕,總以為自己有個好身體,要想有所發展,以自己卑微的出身,以自己薄弱的才智,只能竭盡全力。于是,在多年來的文秘工作崗位上,寫字、熬夜、吸煙,成了我的家常便飯。前些年,有人謂我“鐵人”,我還不以為憂,反以為喜,以為自己身體強壯、精力充沛。不期久坐成疾,腰椎間盤突出之癥早已暗然襲來,更為糟糕的是,今夏又如狂風暴雨般爆發,一下子擊倒了自己——由于腰椎間盤突出擠壓了坐骨神經,右腿疼痛得不能走路,只能靜臥病榻,幾成廢人,多方求治而難得佳果。真是愁煞人也!
肉體和心靈的疼痛中,我在心中不停地暗暗祈禱:哪里有妙手回春的神醫,能夠盡快撫平我生命的皺褶?此時,我突然想起一位同事告訴過我:縣電視路上有一按摩店,他和多位得過此病的人都是在那里治好的。按圖索驥,我找到了這所名曰“長根專業按摩”的小門店。門店僅有一間,店內擺放著幾張按摩床,條件甚為簡陋。按摩師貌不驚人,是一對年輕的夫婦和一位年輕的學徒女孩。為我按摩的就是這對夫婦中的丈夫,他叫長根,三十出頭的年紀,清清瘦瘦,臂長無肉,似乎僅見骨骼??此@么年輕且弱不禁風的樣子,初時我的確頗有點不相信他能把我的病按好。有病亂投醫,就讓他按按看效果怎么樣再說吧,我心里想道。
長根給我配了不知什么種類的中藥——那是他的獨家配方,用紗布袋裝著。每次我去按摩前,他都是先把中藥用鋼精鍋蒸好,放到我的腰部來溻,約摸溻到一個半鐘頭左右的時間,他便開始給我按摩。他雖瘦,但手勁卻很大。頭幾次按時,我的腰部的每一個部位都是疼的——那些部位都是損傷的了,疼得我直叫喚。為了讓他放手去按,我鼓勵他說:“你該怎么按就怎么按,不要怕我叫喊?!彼f:“放心吧,我能給你治好,按摩五六回之后,你的疼痛就會慢慢減輕了。”于是,我就風雨無阻,天天去他那里按摩。他那里按摩的人很多,都是經過在那里治好了病的人相互轉告、慕名而來的病人。許多時候,我都要按照來的時間的早晚排隊等候。經過一段時間的按摩,我的疼痛果然減輕了,特別是夜深人靜的時候,再也不用承受疼痛之苦,能夠安然入眠了。此時,對治好我的病,我充滿了希望,也樹立了信心。有一次我有點開玩笑地對長根說:“長根,你治好了我的病,將來我要給你寫篇文章,篇名是叫《神醫楊長根》還是叫《神按楊長根》好呢?”
通過與長根聊天,我知道了他祖上就是方城、社旗一帶的名醫,而且富甲一方,在社旗縣城曾有大量的房產。斗轉星移,物是人非,到了長根這一代,他又通過專業學習和刻苦實踐,逐漸成為治療椎間盤突出的高手。居高聲自遠,非是藉秋風。他雖年輕,但憑著一手巧妙絕倫的按摩功夫,吸引了遠近四方的病人前來就診。長根夫婦常常早上七點多鐘開了店門,就有好幾個病人在門口等候,中午有時忙得連飯也顧不上吃,晚上總是要忙到七八點才能收工回家,一天的勞動強度可想而知,足見他們二人的敬業和醫德。每治好一個病人,他們就如同交了一個朋友,病人高興,他們也很高興。
過去一直不知道按摩還能治病,常常覺得按摩在人們眼中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有人打電話問你在忙什么,你說在按摩,那人定會不懷好意地笑你,說是胡扯。于是,我向長根戲謔道:“原來,按摩也分很多種啊,有給人治病的按摩,有讓人享受的按摩,也有掛羊頭賣狗肉的按摩。早知道按摩能治病,我也不會忍受這么多痛苦。”長根說:“按摩是傳統的中醫治療辦法,是我們的國粹。如果你在腰肌勞損的時候就來按摩,也不會演變成腰椎間盤突出了?!?/p>
聞聽此言,我不禁一聲嘆息:這么多年了,每次腰疼時,醫生都說是腰肌勞損。問有什么治療辦法,醫生總是給你開點西藥吃吃,止住了疼也就了事。然而當這種疼痛肉體轉神經,西藥再也無能為力。治表易,除根難。就此病而言,真是西藥誤我!
在長根處治療三個療程,時有月余,我已能夠自由行走,上班已經不成問題,只是右腿仍時有疼痛,不宜久坐。聽從他的建議,我便每天早晚堅持倒著走路,以助康復。過去慣于早上睡懶覺的壞毛病,自此消失。由此可見,一個人一旦有病,追求健康、熱愛生命之心理是多么強烈,行動是多么堅定。
一個人的肉體就像一架機器,經年累月地運轉,終會有勞損和毀壞的時候,這是不可逆轉的自然規律。而像椎間盤突出這種常見的病癥,其實就是人體零件受到了損壞。我怎么也沒有想到,這種難以治愈的生命的創痛,會被長根這雙瘦弱的手掌日漸撫平。
一個人應該學會感恩,這是最起碼的為人之道。我感謝長根,感謝按摩,感謝中醫。我想,生命的創痛能夠被撫平,還有什么過不去的火焰山呢?而一個人心靈的安妥,就只有靠個人的修為和定力了。
與疾病撂架
人吃五谷雜糧,生老病死本是自然規律,無論貧富貴賤,任誰也都逃脫不了這個“周期律”。于我而言,在三十九年的人生歷程中,雖然小病不斷,但始終沒有得過什么大病,或者沒有得過什么讓我難以忍受的疾病,所以也就沒有過真正意義上的疾病之痛,也就沒有真正體會到疾病的厲害之處。及至這次得了腰椎間盤突出癥,右屁股蛋和右腿疼痛難忍,嚴重之時甚至多日臥床不起,多方求治而不見好轉,我才徹底對疾病對人的殺傷力和危害性有了切膚之感和深刻之悟。原來,人的一生,其實就是與疾病撂架的一生,無論再強壯、強大的人,也不是疾病的對手,也終有被疾病撂倒的時候。endprint
撂架是我們南陽的方言,就是摔跤的意思。作為一個出身貧寒農家的人,少年時的一大樂趣,就是在草長鶯飛的季節,和小伙伴們在土地松軟的野地里玩撂架游戲,盡顯人生的海闊天空、自由自在和生命活力。那時候,我們都有一種不服輸的勁頭,撂倒了,瞬間就能再爬起來,繼續下一場的博弈。誰能想到,人的一輩子最難的不是與別人撂架,而是與自身撂架,與自身的疾病撂架。與別人撂架,是體力的對抗,倒下了,你可能有爬起來的機會,然而與疾病撂架,卻是靈肉的折磨,一旦靈肉被徹底侵蝕,便再也無力回天。生命的哲學,便是老天爺對誰都是很吝嗇的,給你的生命只有一次,最起碼給你的肉體的生命只有一次,精神、思想和靈魂能夠長久在天地之間存續的人畢竟寥若晨星。
人們常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其實得過病的人大抵都有切身體會,“病去如抽絲”的確不假,但“病來如山倒”卻并不確切。準確地說,疾病的產生像其他事物一樣皆有因果。一場疾病的暴發,也是經歷了日積月累的過程,所謂“積勞成疾”是也。只是“積勞”之后,疾病一旦暴發,就會像大山傾倒一樣難以立時挽回。拿我的這次生病來說,即是如此。我的腰疼癥狀由來已久,屈指算來,大概已有七、八年時間的樣子了。過去每隔數月就要疼痛一次,疼得腰都直不起來,去醫院拍了片子,醫生說從片子上也看不出有什么毛病,說是腰肌勞損,緣于久坐之故。問有什么治療的辦法,醫生就讓開了點藥吃吃,不疼了也就算了。不疼了也就繼續工作,從事文秘工作不坐也不行,仍然“白加黑”、“五加二”地勞作。再疼了,也就不再去找醫生,自己去醫藥超市買點腰疼片或者萬通筋骨片一吃了事,從沒想過通過其他的辦法去治療——那時一則仗著年輕,工作有股沖勁,敢于與疾病較勁;二則工作從早到晚連軸轉,常常有種不敢生病的感覺,也就沒把這病多么放在心上,因為即使生了病,也不可能有大塊的時間去治療。我又哪里知道,吃藥是只治表而不治本啊,數年之后,這腰疼病會演變成腰椎間盤突出,一下子把我撂倒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小疾終成大病痛。今年初夏時節,腰疼病再次復發,我照例買來腰疼片去吃,前幾天似乎輕了點,然而不久卻急轉直下,右屁股蛋和右腿開始疼痛,右腿是伸著也疼,踡著也疼,走也走不成,坐也坐不住,疼得我白天晚上都睡不著覺,只能躺在床上干喊疼。無奈之下,我只好請了病假去治療。參加工作十七、八年,我從來沒有因為生病請假耽誤過工作。記得前年因公出差去河北金山嶺參加一個文化活動,在金山嶺時腰疼病已犯的我,不僅支撐著參加完了這次活動,返回途中接到單位要為領導準備第二天開會所需材料的通知,又硬是拄著拐棍趕到單位連夜加班寫材料。然而這次實在是不請假不行了,好在現在工作不是太忙了,盡可安心去治病。跑了幾家醫院,吃藥、打針、理療,月余過去,卻不見有多少好轉。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年近不惑的我日日夜夜忍受著不能忍受的鉆心的透徹骨髓的疼痛。大多數的時間,為了轉移這種肉體上的疼痛,我平躺在床上,用雙手把《三國演義》艱難地托舉到眼前去看,白天看,夜里看,正著看,倒著看,打發難熬的時光。這種病雖然不會危及生命,但卻疼痛得要命,特別是夜里寂靜時分,更是讓人疼得直喊娘,甚至疼得流下男兒不輕彈的眼淚。
人于病中,常會有世事之思。在這種疾病的疼痛中,我才知道自己的時光在一天天地蒼老,我會想到人活著到底為了什么,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別人,為了生存,還是為了實現價值?也會想到如果給我一個好身體,什么榮辱沉浮,什么成敗得失,通通都是浮云而已;也會想到自己作為一個農家子一路走來的坎坷艱辛、屢戰屢敗的歷程,只是捫心自問,時至今日自己還會有屢敗屢戰的勇氣和信心嗎?也會想到自己的生前身后,如草木一樣地來到這個世上,卻還不如草木,起碼能夠年年綠了人間,但作為一個螞蟻般卑微的人,于人于世又有何益,死去之后又有誰會知道你是張三李四王二麻子?每念及此,我的心情便灰暗到了極點,也便會想到多年以前我的一位同事對我的忠告:“要招呼好自己的身體。”此時我方明白,年輕是一個人的本錢,而身體健康更是一個人的本錢,也是最大的本錢。有人把身體健康比作“1”,其他都是“0”,而且形象地說如果“1”沒有了,要后面的“0”還有什么意義?!誠哉斯言。一個人一旦身體出了毛病或者死去,無論你再能干,都要走馬換人,事實反復證明了這一點。不要說是咱們這些滄海一粟的小小凡人,即如古時那些雄才大略、呼風喚雨的帝王將相們,今天又有哪一個安在哉?!然而年輕時一個人哪里又能明白這些。由此看《三國演義》中的文武諸人,你方唱罷我登場,用謀逞武,爭來斗去,在已是病人的我眼中,亦無人不是“病人”也。還是楊慎在《臨江仙》中說的好:“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p>
病中之人,最能體悟人情冷暖。病榻之上,疾病給我帶來了無限的疼痛,讓我嘗盡了與暫時失去自由同類的孤獨和冰冷,也讓我感受到了諸多平日不易體察的人性的關懷和溫暖。我本不想讓任何人窺見自己病中的窘態與無奈,但還是有許多領導、同事、同學、朋友和親人聞聽我生病的消息后,到醫院或家中對我予以探望和慰問。甚至我在南陽讀大學時亦師亦兄的老師,也匆忙地驅車到醫院來看我。我總是以“這不是什么大病”反過來寬慰他們。疾風知勁草,病中感真情?;厥滓宦纷邅淼娜松鷼v程,一張張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總是會浮現在眼前,真與偽,友與敵,尤如烈火能煉出真金。最辛苦、最操勞的當屬妻子。我住院的那些日子,正值七月酷暑,數十天里,她不辭勞苦,頓頓從家里做飯給我往醫院里送,為的是讓我吃得可口一點;每天晚上,她都要為我洗身子、洗腳;做中藥導入時,由于我趴不到床上,只能斜躺在床上,她就站在床邊,像扶著炸藥包一樣扶著綁縛在腰上的藥物,一扶就是半個鐘頭,每次下來她都是累得腰酸胳膊疼。誰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危難之時,最撲身、最貼心相照顧的,還是夫妻??!唉,我與妻,本就是風雨與共的患難夫妻啊。還有年近八旬的老父親,為了不讓他擔心,他知道我生病的消息最晚,當他從鄉下趕到縣城里來看我,見到我蹣跚而行的樣子,不禁老淚縱橫。
人一旦被疾病撂倒,要想好轉確屬不易。在醫院治療數十天,卻沒見多少好轉,我只好出院回家,天天躺在床上,繼續忍受那種難言的疼痛。我曾一度妄想著在床上躺躺就能把這病躺好,然而這世上卻沒有這樣便宜的事。于是還得想法治療,于是想起同事向我介紹說本縣一家按摩小店曾治好過他和多人的椎間盤突出。妻子去打探一番,回來告訴我,那店里有一個年輕男孩、兩個年輕女孩。說時,妻對那里的治療效果一臉的懷疑和迷惘?!八礼R當成活馬醫吧,”我忍著疼痛說,“總比硬挺著強?!辈幌肴ブ瘟艘粋€療程,我的疼痛便大為減輕,慢慢能走路了,夜里也能睡著覺了。再去治療,我也不用妻子騎著電動車接送了,而是自己一個人獨去獨回就行了。那年輕男孩告訴我,能走了就要加強活動,每天要堅持倒著走走,恢復得更快。過去不愛運動的我自此每天早晚開始堅持倒著走路,開始時是在自己家門口,繼之又跑到僻靜的街道上去,每次倒著走之后便覺腰和腿輕松了許多。如此治療,當第二個療程快結束的時候,我便能堅持著上午去上班,下午去按摩了。我的心情開始像陰雨后的天空,一點點開始放晴。我想,治療加上鍛煉,要不了多長時間,我一定會恢復如初的。
一個得病的人,無不想迅速戰勝病魔。隨著工作和生活節奏的加快,椎間盤突出癥患者眾多,有像我這樣的因職業而得病者,有常玩麻將的得病者,有常上電腦的得病者,有從事體力勞動的得病者,而且不論年齡大小,有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有像我這樣的中年人,也有年過花甲的老年人。治療此病的地方聽說有很多,治療方法不一而足,而且在哪里都有治好的,也有治不好的。在我生病治療期間,無論是熟悉的人,還是得知我得此病的不相識的好心人,就給我介紹了西安、南陽油田、漯河、通許等許多治療此病的地方。看來,一個人被疾病撂倒,只有找到對癥的治療方法,才能慢慢地重新站立起來。這次我被疾病撂倒,沒想到在一個不起眼的小按摩店里得到了康復。但不知下次再被疾病撂倒,還能不能像這次這么幸運,雖然經歷了“山重水復疑無路”,到底還是“柳暗花明又一村”。但無論如何,我們總得明白,一個人活著總該珍惜自己。
一個人自從降生到這個世上直到終老,總會和大大小小的疾病打交道,也就是撂架,我們撂過了疾病,我們就勝利了,就能夠繼續我們的人生之路。但終究我們是撂不過疾病或者自然規律的,撂不過的那一天,就是我們在疾病中痛苦地死去或者是無疾而終的日子。這一天無論早晚,它終將會到來。我們能做的,就是盡量延緩這一天到來的時間,多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情,至少是于良心無憾的事情。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