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是真空中的人,我們都是俗人。”
——李燎岳父
李燎的北京首個個展《藝術是真空》毋寧說是創造自他的岳父——他所要做的只是干脆把“真空人”的牢底坐穿。如果你看過他在現場的《馬拉松》行為表演,一定會像他的“岳父”一樣生氣:一個年輕人蜷縮在沙發里,看著電視中的馬拉松比賽昏昏睡去——萎縮、癱瘓、徒勞、腐朽。之所以被岳父“驅趕”、“排斥”,正是因為他的“懶散”、“游手好閑”——用福柯的批判話語,越出了以勞動為基礎的神圣倫理界線之外。
岳父賜予李燎“真空”的真正意圖是將他遣回“禁閉室”——清除出“人民”(俗人)的隊伍。在這里,“岳父”一詞從一個倫理學指稱延展到社會學的變態病癥,那些集合為“人民”的分子心滿意足地攫取了自己的“父權夢”——一個意淫的、妄想的、亢奮的、強迫的飄渺之物。
在“岳父”的眼中,李燎就是個邪教病患——在武漢某廣場上,他要求一個白領在上班前用自行車鎖將他鎖在寫字樓的角落里,下班后再來解鎖,名曰《春風》;在馬路上,他等待邀請的陌生人來抽自己一個耳光,名曰《一記武漢》。李燎迷戀于制造生活的“反題”,并將之展示出來。那副狠狠的傲嬌樣,好像他給了生活一記甜蜜的耳光。
但在“岳父”的心靈中,關他禁閉卻意味著拯救。
“拯救”依賴于岳父認定的“神圣勞動”,是什么呢?公交車、上班、打卡、買菜、吃飯、做愛、睡覺——而“睡覺”一定僅僅是“睡覺”,并不包括“做夢”。在里面,一切例外、反常、不合規則的行動都意味著尷尬、丑聞、恥辱,像瘟疫一樣。“岳父”并不回避“俗人”,只要能用“神圣勞動”去實施改造。
面對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父親”,李燎該怎么辦?“岳父”這個謬題——你必須認同他、聯結他,但又不可能延續他、生長他。對于岳父的“反抗”永遠不可能獲得“弒父”的同等療效,因為在血緣組織上的革命早已被堵死了。
李燎用“岳父”的方式嘗試去解決,結局一塌糊涂。他拿HUGO BOSS亞洲藝術大獎給的四萬創作基金送給準岳父提親,結果被老人家教訓了一頓,并發展成廝打,他最喜歡的毛衣被撕破。失效,“神圣勞動”以反諷的口吻回答了岳父的良苦用心,誰也沒有拯救誰。
李燎的方式呢?他把被訓與扭打的現場錄音和物證(毛衣)帶到了展場,美術館給他的匯款單也成為一紙藥單,上面寫著“2013年8月26日,我回到洪湖,把外灘美術館給我的創作經費(4萬元)送給了現在已經是我岳父的楊父。”
更聰明的是,李燎在岳父那里受挫后,回家真的關了自己禁閉——更準確地說是將“真空”坐穿。他把自己家的所有燈泡、燈管拆除,整個房間被掏空了,儼然變成一個絕對的暗黑“真空”。他就這樣生活著,不妨接待接待朋友、開開派對。更要命的是,在展覽開幕時,他將所有的燈具搬到了現場——你有沒有來過?到底哪一個才是你曾經經驗過的空間?里面是否儲存了你的痙攣與笑聲?這意味著作為一個獨立的、唯一的主體,你是否是成立的。
擺脫神圣勞動的禁閉室,就等同于反抗拯救——一種粗暴的、平面的、縮水的、生硬的愛意。生活的驚訝來自于“倒刺”的激活,一根根木頭人,必須生長出足夠多的倒刺,才能克服平庸的規訓。好在李燎的岳父只是指著他在喊:你是真空中的人,你是瘋子,你出去……那就不如退回到“真空”中,繼而,一個更刺激的疑問產生了,“真空中”的瘋子如何走向公眾?福柯在《快感的運用》和《關注自我》中信心滿滿,“凡是有藝術作品的地方,就不會有瘋癲。”但他沒有妄想過,需要“被拯救的”可能不僅僅是瘋子,還有“真空”的禁閉室外那一群“岳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