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懿陸
(云南省民族宗教委員會,云南 昆明 650028)
布洛陀和姆六甲是中華民族早期的鳥神崇拜
黃懿陸
(云南省民族宗教委員會,云南 昆明 650028)
從歷史文獻、民族語言和民俗、考古證據切入,認真分析了一些解讀布洛陀發音內涵的觀點,認為都是反映了布洛陀文化的果,沒有反映出布洛陀文化的因。布洛陀和姆六甲神的形象其實就是“人面鳥身神”。布洛陀的解釋應為“從天而降的男性人面鳥身神”;姆六甲的解釋應為“胯下可夾物體的女性人面鳥身神”。人類社會早期對布洛陀和姆六甲神的崇拜,就是中華民族早期的人文始祖崇拜。所以,布洛陀和姆六甲文化是中華民族的文化精髓。
布洛陀;姆六甲;人面鳥身神;中華民族;鳥神崇拜
2007年3月12日晚間,CCTV-10頻道“探索發現”欄目播出了一期節目,名字為“尋找布洛陀”。據介紹,這是一部充滿了“愛國主義”情愫的歷史探索專題片。這期節目,在廣泛的范圍內介紹和展示了壯族的布洛陀文化,使更多的人知道布洛陀是一個始祖神,在中國西南地區珠江流域,尤其是在壯族民間,“布洛陀”的地位相當于北方人的黃帝與炎帝。但是,我們到哪里去尋找布洛陀,什么才是布洛陀的真相呢?
(一)有關布洛陀神的正面解讀
1.布洛陀是無所不曉、無所不能的會施法術的駱越人的祖公
《布洛陀文化體系》解釋說,布洛陀[pau5lo4to2]按壯語有幾種解法:一是通曉法術并善于施法的祖神。其中“布”[pau5]指地位崇高的祖公;[lo4]即通曉、會做;[to2]意為法術、施法。二是指知道事理多的祖公。神話傳說稱其為無所不曉、無所不能的創世神,這里“布”即祖公,“洛”即通曉,“陀”即全部、足夠的意思。三是身為孤兒的祖公。這里“布”即祖公,洛(念lwk8,即孩子),“陀”(念tok8,即單獨,獨自),“洛陀”[lwk8tok8]即孤兒。神話傳說中布洛陀沒有父母,是從石蛋里爆出來的,為世界上的第一個孤兒。我們最近到田陽縣百育鎮敢壯山及其周邊地區以及玉鳳鎮進行布洛陀文化考察,進一步了解民間賦于“布洛”稱謂的讀音及其含義,發現“洛”有兩種讀法和兩種含義,一是讀“籠”[luong2],其意為山間場;二是讀“洛”[ok8],即有溪河的山間谷地。兩者之區別在于:前者多指石山地區,后者多指土山坡嶺地區;前者多為干旱地區,后者為有溪河水源的地方;前者多為旱地作物地區,后者多為水稻地區。因此,我們認為,“布洛陀”的解釋應是居住在山間場的通曉并會施法術的祖公或居住在嶺坡谷地中的通曉并會施法術的祖公。根據考古學資料,壯族地區的古人類最早是“以巖穴為居址”,以后才逐步到山間平地定居的。至今壯族地區仍分布有大量帶“六”“碌”“淥”“洛”“雒”“駱”“鹿”“陸”“羅”(均用漢語柳州方言讀音)的地名,這些地名都是壯族稱有溪河的谷地的漢字記音,都是耕作稻田的地方。這些地的稻田,就是史書上記載的“駱田”,而耕種這些“駱”田的越人,就是“駱越”。因此,神話傳說中的布洛陀可以解釋為早期居住在山間場,后來居住在嶺坡谷地間的無所不曉、無所不能的會施法術的駱越人的祖公。[1]
2.壯語“布洛陀”發音四解之一為“鳥的首領”
《壯族文學史》解釋:據專家考證,“布洛陀”是壯語譯音,其在壯語中共有四種讀音相近而含義有別的稱謂:一是bouglueghdaecuz,二是bouqlueghdoz,三是bouqloeghdaeuz,四是bouqloxdoh。其中,“bouq”是壯族對祖輩老人尊稱的專有冠詞。
上述四種稱謂,第一個是“山里的頭人”的意思,可能是原先人們對氏族或部落首領的稱呼;第二個是“山里老人”的意思,這是從壯族多居山區來取意,是對老人的尊稱,有的譯作“陸馱公公”;第三個是“鳥的首領”的意思,這可能是原先鳥圖騰的氏族對其首領的稱呼;第四個是“無所不知的老人”的意思。[2]85
3.布洛陀是人文始祖、創世神和麼教信仰的至高神
2010年,壯學界的領軍人物張聲震先生在“田陽布洛陀文化學術座談會”上發表講話指出:“布洛陀文化是壯族傳統文化中內容十分豐富、龐大,具有系統性的文化寶庫。它包含民族語言、文字、民族歷史、民族詩歌、文學、民俗、神話、宗教、倫理道德、哲學、地名等方面的原生態事項記錄。然而它的核心是什么?應是廣西壯學會《壯學叢書》對它的三個定性、定位。即布洛陀是壯族的人文始祖,這是它的民族性。民族是由血緣、文緣、地緣構成的,人文始祖是民族心理、民族人的標志。布洛陀是壯族的創世神,創造精神是壯族古往今來精神世界的脊梁。布洛陀的后裔,就應弘揚布洛陀的創造精神,使之為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服務,使壯族能躋身于世界先進民族之林。布洛陀是壯族麼教信仰的至高神,他是壯族傳統宇宙觀、人倫觀、道德觀的規范者”。①
4.布洛陀是“創世神、始祖神和道德神”
《壯族始祖——創世之神布洛陀》認為:“布洛陀是壯族先民口頭文學中的神話人物,是創世神、始祖神和道德神。‘布洛陀’是壯語的譯音,‘布’是很有威望的老人的尊稱,‘洛’是知道、知曉的意思,‘陀’是很多、很會創造的意思,‘布洛陀’就是指‘山里的頭人’、‘無事不知曉的老人’等意思”。[2]10
5.布洛陀是“鳥部落的首領”
在廣西左江流域的許多巖畫中,往往可以見到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心人物,或腰佩刀劍,或手抓小人(俘虜)。在眾多人物形象中,惟有此人頭戴羽飾或羽冠。《壯族圖騰考》說:“據統計,當地數百個巖畫點的人物形象中,95%以上的人為剪發的人,只有少數人,可能為部落的首領或巫覡一類人中,頭上才出現羽飾或牛角飾物。這些羽飾不僅為圖騰崇拜的象征,更是某種特殊人物地位與身份的標志。惟有他們,才是代表人與鳥(神)的聯系人”。[3]212梁庭望、李斯穎認為:“壯語‘布洛陀’中的‘洛’可作‘鳥’、‘鳥部落’解,‘布洛陀’則可解釋為‘鳥部落的首領’”。[4]80在《布洛陀神話的時空觀念及文化特征》當中,李斯穎肯定了“‘洛(rox)’與壯語‘鳥’的發音一致,在神話中,布洛陀既是卵生而出,其兄弟雷王也是鳥嘴、羽翅、雞爪的形象,與駱越的鳥崇拜還有著一定的聯系”。因此,布洛陀具有“鳥圖騰觀念”。②
(二)有關布洛陀的其他解釋
以上對布洛陀內涵的各種解釋,都沒有文獻依據,也沒有考古證據,僅僅依靠語言學和民俗學資料進行解讀,屬于語言考古和民俗風情的范疇,相關結論并不可靠。雖然我們無法去驗證彼此結論的孰是孰非,但可以基本肯定這些結論沒有什么科學意義。因為這些結論的提出僅僅代表一種猜測,一種想象。倘若我們不能參照文獻資料和依托考古證據去證實這些觀點,而提出觀點的學者除此之外亦沒有過硬的證據和理由證實自己的觀點,那么這種種看法都只是一家之言,而非科學的結論。因此,上述見解引起了一些學者的爭論:
1.“布洛陀神的創建”是“現代始祖謊言的最終構建”
百度網上,可以搜索到這樣一篇文章:《布洛陀真相——一個壯族始祖神話的構建(解密布洛陀與姆六甲)》,公開反對把布洛陀與姆六甲定位為人文始祖。他們認為“布洛陀神的創建”,是一個“現代始祖謊言的最終構建”;“布洛陀信仰”是“一種發明”,“祭祀和歌圩的構建是一個創造歷史的沖動”,一次本土民俗的展演。更重要的,它是一種經濟活動的轉場,會為“長遠可持續發展帶來嚴重的負面效應”。
2.壯族的始祖神話是盤古,不是布洛陀
2011年4月,布洛陀文化學術研討會在廣西田陽縣召開,會議提供的《論文集》介紹說:廣西漢族網上面有一篇署名南鄉子的文章:《盤古信仰說明“布洛陀與姆六甲為壯族始祖”確是現代人造民族神話》。這篇文章認為“‘布洛陀’原本只是地方民間的一種劈地造人造物的神話傳說,本身不帶民族色彩。所謂‘布洛陀為壯族始祖’,不過是當今某些壯族文人和中華學者刻意編造出來”的。③一些網站上以署名“大言炎炎”轉發了這篇文章,認為:“既然盤古文化是中國各族人民認同的始祖文化,而現代壯族也是中國民族之一,盤古文化當然也是壯族人民認同的始祖文化”,“這里的壯族民間自古流傳著‘盤古兄妹’繁衍人類的故事……產生了為盤古立祠、造像、祭祀和唱頌盤古的傳統文化事象,傳承至今的具體證據,這就很清楚地表明現代壯族的始祖文化是盤古文化而不是‘布洛陀文化’,亦即‘布洛陀’不可能是‘壯族始祖’了。”
3.布洛陀是一個外來神話
2007年3月13日,華聲在線股份有線公司“精英博客”上的《蘇三草稿倉:觀點日記》,發表《我也“尋找布洛陀”》一文,認為有關“布洛陀”的結論牽強附會,“布洛陀”神話并非“中國獨立起源”,乃是外來神話。況根據國際組織生命科學研究DNA方面的證據,說明亞洲地區今天存在的現代人從非洲走出,不會超過6萬年;尤其是80萬年前到今天有許多次冰期,人類的流動會非常大,“所以拿80萬年前的人類活動與今天的人類做對應很不靠譜”。結論是“布洛陀”人文現象肯定屬于西來,并且其根源就在阿拉伯海北岸或波斯灣附近。很有可能來自南方水路,它們還通過東南亞地區進行了傳播。該文化在中國首先登陸的地點可能就在北部灣沿岸,或直接從越南陸路進入中國地區。就總體方面判斷,“布洛陀”文化屬于“沿岸”傳播,與水路有一定關系。“布洛陀”是阿拉伯海北部地區遠古時代的一個重要的神。
以上有關布洛陀真相的研究,之所以引起爭論,主要原因在于塑造布洛陀形象的研究者只是提供了把布洛陀神定位為“無所不曉、無所不能的”人文始祖神的一種理論依據。但是,有了理論依據還不行,這個理論依據必須有“始祖神”考古證據的支持。據說,有學者提出有8個古人類居住點密集地圍繞了敢壯山。但是,這些人類創造的文明何在呢?人們在廣西田陽縣如此朝圣似的祭拜布洛陀神,這種朝拜活動開始于什么時候呢?眾所周知,朝圣祭拜是一種巫術儀式,這種巫術儀式是感應形式,但是人們不可能無緣無故去朝拜一個“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萬能的人文始祖。因為這種朝拜需要“祭司、現場的氣氛、神的出現、動作的莊重、儀式參與者的目標”。[5]29布洛陀神既是人文始祖,其祭祀現場應出現壯族先民源遠流長的雞卦占卜巫術儀式。但是,筆者在參加2011年的祭祀活動時,卻沒有看到這種祭祀儀式自發的出現,也沒有看到相關部門刻意組織的祭祀活動。本來,《布洛陀經詩譯注·造萬物》中的《造火經》當中,已經出現“要拿‘雞大’這本卜經來讀,要‘雞’這本卜經來祈求”等關于“雞卦占卜”的記載,從而知道布洛陀神在造萬物碰到阻力時,“找到了雞卜的內容”,知道了阻力來自何方,原來是來自反抗勢力的存在,于是,布洛陀神領導大家“去打賊得項雞”,就是說戰爭必須依靠雞卦占卜,才能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因此才能取得戰爭勝利,“去打杖虜得老奴”。古代“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在《布洛陀經詩譯注》當中已經體現得非常清楚。既然戰爭離不開雞卦巫術的支持,則《布洛陀經詩譯注》所有的占卜活動當為雞卦占卜巫術無疑。但是,現在的祭祀活動已經看不到雞卦占卜巫術表演的內容,說明現代祭祀布洛陀始祖神的活動內容發生了嬗變,失去了本源的巫術方式。人們研究一部《布洛陀麼經》,只認為它是巫師卜麼的原始唱本,而不知道它實際上是雞卦巫術的筮辭的原始含義。可見,田陽敢壯山祭祀布洛陀神缺乏原始巫術儀式的支持,更沒有這方面考古證據的支持。
其次,在文獻方面,我們也缺乏壯族歷史上有布洛陀神崇拜的記載。因為就任何一個民族的始祖神而言,無一不是“無所不曉、無所不能”的萬能神。但是,人類的始祖神是有具體形象的。漢族的人文始祖黃帝,有的據“有熊氏”的記載說黃帝是“熊”的形象,有的說是其他。壯族的人文始祖的具體形象,筆者認為,布洛陀及其伴侶姆六甲的形象,其實就是人面鳥身神。
(一)布洛陀和姆六甲的壯語內涵
張聲震的《布洛陀經詩譯注》當中:凡是布洛陀出現,總是伴隨著一位叫做“姆六甲”的神祇出現。在壯語當中,對于“姆六甲”內涵的介紹較少,筆者沒有看到相關研究,但是,凡是《布洛陀經詩譯注》的研究者都知道,其中講到的“敢卡王”,就是“胯間之王”的意思。這個“敢卡王”,就是姆六甲。對于“布洛陀”的壯語解讀,筆者認為此前的解讀均非其本意。因為要解讀一個民族語言的內涵,必須與歷史事實和文獻依據、考古證據吻合,否則,就只能是一廂情愿的解釋,沒有科學的依據。對于布洛陀和姆六甲的壯語解讀,筆者的研究如下:
1.解讀布洛陀的壯語含義
布洛陀:布者,人也;洛者,鳥也;陀者,“降落”之意也。人與鳥在一起連綴稱謂,就“布洛陀”的稱謂直譯而言,乃是“從天而降的男性人面鳥身神”的意思。筆者小的時候,一直生活在文山壯族苗族自治州富寧縣,不斷從長輩口中聽過要到鳥王山迎接“從天而降的人面鳥身神”的故事。
2.解讀姆六甲的壯語含義
姆六甲:姆者,生育之女性也;六者,“六”同“洛”解,鳥也;甲者,“胯下可夾物”之喻也。人與鳥在一起連綴稱謂,就“姆六甲”的稱謂直譯而言,乃是“胯下可夾物體的女性人面鳥身神”的意思。
(二)布洛陀和姆六甲的歷史文獻和考古依據
1.歷史文獻依據
(1)鳥神幫助越人建立國家。《墨子·非攻下》載:“昔者三苗大亂,天命殛之……高陽乃命禹于玄宮,禹親把天之瑞令,以征有苗。……有神人面鳥身,若瑾以待,矢有苗之祥,苗師大亂,后乃遂畿。禹既克有三苗,焉歷為三川,別物上下,鄉制四極,而神民不違,天下乃靜。”《隨巢子》:“有大神,人面鳥身,降而福之。”
一般認為,春秋期間的吳、越兩國,都是百越民族建立的國家,最后吳為越滅,越為楚滅。壯族是百越民族的后裔之一。在越王勾踐滅吳時,文獻記載飛鳥幫助越王勾踐建國。王嘉《拾遺記》曰:“越王入吳國,有丹鳥夾王而飛,故勾踐之霸也,起望鳥臺,言丹鳥之異也。”陶元藻撰《廣會稽風俗賦》亦稱:“越王入吳時,有鳥夾王而飛,以為瑞也,因筑鳥臺。”這里,“鳥夾王而飛”,指的就是從天而降的“布洛陀”或“姆六甲”神祇。
(2)商代的建國英雄為“從天而降的人面鳥身神”。《詩經·商頌·玄鳥》有載:“天命玄鳥,降而生商。”這就說明,漢語記載的“天命玄鳥”,就是壯語當中“布洛陀”所說“從天而降的人面鳥身神”的意思。這類“人面鳥身神”的記載,在最早的文學地理典籍——《山海經》當中就已經出現。
2.考古證據
(1)商代出現布洛陀的青銅圖像。在筆者看到的殷墟出土的青銅圖像當中,有11處編號分別為成4897.1殷、成4897.2殷、成6676殷、成7118殷、成6072殷、成7574殷、成7573殷、成6677殷、成359殷、成1123殷、成4787殷、成2981殷、成1124殷、成3201殷(見圖1),這些圖像主要作為青銅器皿的徽記,圖像均為鳥形,鳥頭上有“戈”,表現的是以“戈”為冠的鳥神。戈在那個時代代表什么?代表軍隊、武器,鳥頭有戈,是戰神,是奪取政權之基礎。戈在鳥頭之上,乃是權力、地位、政權、基業、國家之象征。因為商代取得政權之基礎,乃是因為“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但是,這是后人曲解了的記錄,在漢人文獻當中,記錄的是“天命玄鳥,降而生商”,但在考古圖像當中,因為當時還沒有產生具體的文字,則是以“降落于地的執戈鳥神”的圖像取代。據此圖像,我們可以想象鳥能執戈打仗嗎?顯然是不能的。出土文物出現鳥頭上有戈的圖像告訴我們,商人作戰是憑據了以鳥占卜的巫術,能掐會算,知己知彼,方才取得了戰爭的勝利,因而建立了國家的事實。能夠執戈在地上作戰的鳥神,其內涵就是“從天而降的人面鳥身神”。這個神,就是“布洛陀”神。

圖1 商代出現布洛陀的青銅圖像
(2)商代出現“姆六甲”的青銅銘文。此前,已有研究成果表明:甲、乙、丙、丁等十天干,子、丑、寅、卯等十二地支的文字,不是漢字的意思,而是少數民族的語言。[6]332這就說明,在商代流行著先壯民族的語言。我們在殷墟出土的青銅銘文上,得到了證實(見圖2):

圖2 殷墟出土的青銅銘文與姆六甲文字對照圖
圖2顯示的姆六甲神有兩種表現形式:
二是以“甲”字符號作為框架加上鳥的形象搭配組合,既是“姆六甲”徽記,也是“姆六甲”的發音。
根據以上分析研究,這里的“∧”字并不是數字“六”的意思,而是讀音為“∧(六)”,含義為“鳥”的意思。可證當時鳥的讀音為“六(洛、雒、羅)”。所以,甲骨文上沒有“鳥”字。金文(姆六甲的文字圖像)出現的鳥的形象,并不是當時的“鳥”字,當時的“鳥”字寫為“∧(∨)”;換言之,當時出現的鳥的形象發音為“∧”。在這里,“∧”的文字具有數字和名字鳥的發音兩重含義。現把“代13.49”銘文上的文字和圖像內涵解讀如下:
其三,成6760殷出現的只有一只鳥的翅膀,但這只翱翔的鳥下有一個“”,說明這是一只可以生育的女性鳥神,這是殷墟出土青銅器皿銘文徽記當中出現的另一種“姆六甲”的標志。
在《布洛陀經詩譯注》當中,女性鳥神稱為“姆六甲”和“敢卡王”,顯見上面三種類型的表現形式表達的就是“姆六甲”的文字及其圖像,講述的是布洛陀和姆六甲的故事。《太平廣記》卷第一百三十五記述《拾遺記》所載:“越王入吳國,有丹鳥夾王飛,故句踐之霸也,起望鳥臺,言丹鳥之瑞也。”這里說的“丹鳥”是漢語,但在殷墟時期的語言當中,當講述到這個故事時,說的是“姆六甲”,而不是“丹鳥”。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太平廣記》,還是《拾遺記》,說的就是“姆六甲”和“布洛陀”的故事,只有“姆六甲”和“布洛陀”這樣的神鳥的演繹過程乃是通過巫師的占卜活動,才能幫助越王打敗吳國,成為春秋五霸之一。
根據以上研究,我們即可知道,在殷墟甲骨文時期,“∧(∨)”是一種表示相近或同音文字,有兩種表現方法:一是代表數字,是十進位制當中數字“六”的讀音和書寫形式;二是代表“鳥”的讀音和書寫形式。據此可以知道,商代甲骨文當中“∧(∨)”既為數字六的讀音和書寫文字,亦是“鳥”的讀音和書寫文字,亦即后來的文字“洛(雒、羅)”初文。
2)廣西左江花山巖畫出現祭祀布洛陀姆六甲圖像(見圖3)。在廣西壯族自治區扶綏縣渠黎鎮碧計村的芭萊山崖壁第1處出現的巖畫,在一塊凹入的右面石壁上由9個畫像組成,距中心一高大正身人像上方40厘米處,有一鳥像。鳥頭似向左,橄欖形身,扇形尾,兩矮足作站立狀。鳥在人像之上,顯然就是飛翔在天上。我們注意到,“高大正身人像”頭頂包頭之上,亦是鳥形。右上角無腿人像之下,就是一只“蟹”的形狀。值得注意的是,在“蟹”狀之下,還有一只鳥或雞的爪子,證明人們祭祀布洛陀和姆六甲的活動,就是通過鳥或雞卦占卜來實現的。
由此可見,與晉朝張華《博物志》卷三“越地深山有鳥如鳩,青色,名曰冶鳥。……此鳥白日見其形,鳥也;夜聽其鳴,澗中取石蟹就火間炙之,不可犯也。越人謂此鳥為越祝之祖”的文獻記載吻合。據此判斷,“高大正身人像”既是部落首領,又兼有巫之身份。人們舉行祭祀活動,無非就是期盼天上的飛鳥將神的旨意傳授人間。而“布洛陀”的漢語意思,其實就是“從天而降的男性鳥神”!

圖3 廣西左江巖畫中的祭祀布洛陀姆六甲圖像
在漢語當中,《詩經》叫做“天命神鳥”;在越人語言當中,叫做“布洛陀”。在壯族史詩《布洛陀麼經》當中,布洛陀與姆六甲是一對陰陽鳥神。而在殷墟出土的青銅銘文當中,有姆六甲的文字記載,有布洛陀的青銅圖像。這就說明,殷墟時期盛行的布洛陀與姆六甲崇拜習俗,到了漢民族形成之后,只有百越民族后裔一脈相承地延續下來,一直傳播祭祀到了今天。
根據上述圖像,我們判斷花山巖畫上面的大型祭祀場面,很多情況下與祭祀布洛陀和姆六甲鳥神的內容有關系。《中國巖畫發現史》也有這樣的看法:“許多原始藝術作品都與巫術相關聯……古代越人又是崇拜鳥類的民族。在廣西左江流域的扶綏縣芭來山的崖壁畫上,把鳥類畫在正身的首領人像(即祖先)的頭頂上,下方有跳舞的人群,可以看作是對鳥類崇拜祭典的反映”。[8]238
諸多研究成果表明:“《易經》在卦象和卦名方面,與壯族先民的雞卦有著千絲萬縷的內在聯系;《易經》八卦卦名可能是先越語言,夏商兩朝易名‘連山’、‘歸藏’可能是壯族先民語言。”[9]354《殷墟文化研究》介紹,“江南百越民族文化分布區是印紋陶和原始瓷的發源地…在殷墟的遺址和墓葬中出土了一些印紋陶和原始瓷,其中印紋陶出現較早,在殷墟文化一期至四期遺存中均有發現”。其中,“殷墟文化發現的印紋陶最早為殷墟文化一期”。[10]205-206在殷墟當中發現了百越民族的文化,而在殷墟出土文物當中發現“布洛陀”圖像的考古證據和“姆六甲”的文字,這就不奇怪了。同時,在殷墟卜甲當中,我們還發現了雞卦、祭祀主要由越人進行及其斬殺的對象多為羌人的記載。這就有力地證明了這樣一個結論:在人類社會早期,主要是人面鳥神崇拜。布洛陀和姆六甲神的形象其實就是“人面鳥身神”。其中,布洛陀的解釋應為“從天而降的男性人面鳥身神”;姆六甲的解釋應為“胯下可夾物體的女性人面鳥身神”。人類社會早期對布洛陀和姆六甲神的崇拜,實際上是中華民族早期的人文始祖崇拜。就像百越民族的印紋陶和原始瓷在殷墟文化當中趨于淡化一樣,早期出現的布洛陀和姆六甲神稱謂隨后就被漢文“天命神鳥”和“鳥夾越王而飛”的類似記載所取代,其后布洛陀和姆六甲神的稱謂就只有被百越民族的后裔繼承了下來,形成了自己獨有的始祖神、祖先神、道德神崇拜。實際上,“從天而降的男性人面鳥身神”和“胯下可夾物體的女性人面鳥身神”才是布洛陀和姆六甲神的因,而始祖神、祖先神、道德神乃是布洛陀和姆六甲神崇拜的果。
從布洛陀和姆六甲神出現的時間來看,他們應為中華民族早期的鳥神崇拜,而非專屬于壯族。
注釋:
① 參見張聲震:《在田陽布洛陀文化學術座談會上的講話》,載2011年布洛陀文化學術研討會《論文集》,尚未出版(下同)。
② 參見廣西壯學會: 2011年布洛陀文化學術研討會《論文集》第86頁。
③ 參見黃彩鑾:《拂去歷史塵埃,重現始祖靈光——“壯族始祖布洛陀”編造說辯證》,載2011年布洛陀文化學術研討會《論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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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uluotuo and Muliujia Being Bird Worship of Early Chinese Nation
HUANG Yi-lu
(National Religion Committee, Yunnan CPPCC, Kunming 650028, China)
The paper deems that Buluotuo reflects the result of Buluotuo culture, but not the reason of it, aftercarefully analyzing arguments about construing Buluotuo phonetic connotation starting from historical documents,national language, folk and archeological evidence. The image of Buluotuo and Muliujia is virtually god of birdbody with human face. The construal of Buluotuo is male god of bird body with human face falling from the heaven;the construal of Maliujia is female god of bird body with human face whose thighs can tuck things. The worship ofBuluotuo and Muliujia of early human society is humanities primitive worship of early Chinese nation. Therefore,Buluotuo and Muliujia cultures are the culture essence of Chinese nation.
Buluotuo; Muliujia; god of bird body with human face; Chinese nation; bird worship
K281.8
A
1674-9200(2014)01-0031-07
(責任編輯 婁自昌)
2013-09-20
黃懿陸(1954-),男,壯族,云南富寧人,云南中華文明研究會副會長、云南壯學研究會副會長、云南大學民族研究與文物考古鑒定中心客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