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七首

實力詩人方陣

詩七首

李輕松

詩人小傳：

李輕松，生于1964 年，畢業于中央戲劇學院，在精神病院工作五年。出版詩集《垂落之姿》《李輕松詩歌》《無限河山》，并參加第十八屆青春詩會，榮獲第五屆華文青年詩人獎、詩刊年度優秀詩人獎、詩選刊年度最佳詩歌獎等，首都師范大學駐校詩人。著有長篇小說《花街》《心碎》《大西遷》等，曾多次榮登圖書排行榜。曾在《南方周末》開設個人專欄，詩劇《向日葵》在北京公演，另有戲劇和影視作品多部。現居沈陽，職業編劇。

推薦語：

在她的“詩世界”里，有現實世界喪失的童真，有娓娓道來的戲劇般的故事，有令人癡迷的繁蕪意境。感受她詩中的溫存與薄涼，觀照人生的跌宕起伏，玩味著生活情感的色彩和人生前行的多向度迷離，加重了詩歌作為藝術存在的一份厚重。用心寫詩的李輕松，以真誠打動讀者，最為我看重。

———蘆葦岸

小紅馬

馬以棗紅色為佳。配以窄額、白蹄

眉間的一點霜跡。在逐漸轉青的山口中浮現

隔山而眠的鳥兒便回應了蹄聲

那牽馬的少年被馬兒所牽

順著河水的旨意往低處走著

他的黑眸與白晝，都染上了偏執癥

兀自走過山崗，一直到天黑。

那些霧霾、濕唇，他身邊陰郁的濃蔭

以及眼中的江山，畫中的滄海

都莫名地收緊了一夜的風聲——

那幾分天真的蹄印，以梅花瓣為佳

微頓、疾走或偶爾的驚擾

還有前面的陷阱和懸崖……

都在他缺齒的嘴里，與馬兒彼此卷唇微笑

落日含了淚。它用嶙峋的骨骼回答：

一匹老馬與一位老人

孕育了這風中的馬駒與少年

這一場牽緊與放松的細節，

還有更深的剪影尚在途中。

那深不可測的命運、峽谷與激流，

轉瞬便是那位老人，那匹老馬……

五谷之香

我認識的五谷都有各自的命

大風撫摸了種子的嫩芽兒

山鷹的翅上落著春天的灰

被風抽出的稻穗，也抽出了精華

如今它們都已躬下了身，

替糜子低頭謝恩

我聽到自己匍匐在地的聲音

與大豆一起爆了莢……

我體內的麥浪有了蕩漾的節律，

它帶著草芥的謙卑，和麥粒的清甜

我所能描繪的五谷之香！

其中那殘破的一顆，深埋著我的羞愧之心

道破那荒蕪四季中的饑饉，

和一粒米的清歡。我向五谷乞討！

這空虛之手，這滿溢的身心

用手心捧出糧食，用手背祭祀糠殼

那些牽絆、那些羞赧、那些未竟的倉儲

飽滿、滋潤，在香氣中恩情四溢……

再次寫到昆蟲

那些一邊飛行一邊受孕的昆蟲，

其實早已在露水中發情。

貼著水面，它的追逐是易濕的

振翅、旋轉、抖肩、吟唱——

配偶們像一場飛白潑濺

連那軟體者也有枯藤之美！

尋找那腐質的植物，那飄零的羽毛，

或以游俠的名義現身江湖

無需一葉，交配一下，愛就是舍己……

想飛的蟲子都是饑渴的

它的卵產在暗處也能閃光

身體里藏著天敵的軟肋

有關藝術的巢穴，無常的歡樂

黑色的鞘翅配上紅色的斑紋

能活上一個朝夕就是傳奇——

再被別的昆蟲續寫自我的廟宇

有時也用氣味迷惑一下世界

在無形的煙雨和有形的煙火之間……

一滴雨來到塵世中

被風吹得斜了一下，你落下

塵埃里拜倒的人，披掛滿頭的果實

誰還能容得一絲雜念？

一些浮游的生物

找到了自己的方舟

一些昏眩的植物

找到了他人的天堂

一滴雨來到塵世中

所有的身體都住著一個神

綿綿的雨，綿綿的十萬里鄉愁

跌宕到丹青里的先知

我要與風連理，與帶翅的動物比翼

剛出土的新芽兒拂去了灰塵

我喂養的精神，我供奉的靈位

都是我一個人的宗教

小魚兒撒著歡兒，小女兒扎著羊角辮，

雨中埋頭吃草的牛羊

都躲過了一場劫殺！

香火在后代中延續，婦人不再流產

哪怕是單孢都開始繁殖

纏著羊毛的樹枝坐在之中

雨滴安落，世間靜好

所有的懸念都有了落下之意……

鐵與酒的詩篇

來杯酒吧，我要邊喝邊打鐵

讓酒在鐵里升溫。我從酒里品出的人生

已經走過大半。那迷人的美

美得其所。我要用酒來淬火，

我了解酒的燃點，當然還有酒的濃度。

那些勾兌的愛情早已被我稀釋

當我不再拘泥于章法，甚至激情

一段生活的流水被盛進了杯里

我的杯中之物，都是烈性的

我的鐵更烈！讓我們一起吟誦鐵吧

我冷漠的眼神就像我的拒絕。

還有左手的鐵錘，右手的砧板，

在自我的決裂中找到了世界的出口。

找到了拒絕的理由。再來杯酒吧！

我打鐵就是一段起舞。我的韻律私藏至今

無論長調還是短板，都由了我的心性

我從來都不關心我如何起舞

只關心為何而舞。醉生的目的為了醉死

當那自由的鐵充滿了人性……

陰影之舞

我已獨得三味：深淺、濃淡、雅俗

我愛過那搖曳的部分，如今再愛一次

我的影子纖瘦、憂郁、若隱若現

獨自走到陽光中來，另一個自我還在觀望與彷徨

我不停地環顧著自己的影子

與世界保持著疏離，或拒絕

一個被損害者的形象，被勾勒

走了一生幾乎還在原地

而真正的交流幾乎是不可能的

那交錯的舞步亂了。一個闖入者

始終都找不到解決的方法

找不到和解的方式。取暖的可能性

我是如何來到這里并且如此暗淡

人間最濃郁的部分，開始有了我的陰影之舞。

蟲兒飛

蟲兒飛在空中，或水上

它的暮色之翅是薄的

晶瑩、透明，在雨來之前活一個時辰

在河邊的濕氣里轉了一個身

有幸的話還可以發出聲音

……只在花蕊上停留一刻

也是美的。你沾了雨露的纖足

反復授粉。偶爾也露出那柔軟的腹部

帶有花紋，七彩，能振動一下也是好的

一些植物借你覓了偶

你也借一絲微風上了天——

許多卑微的事物都得了你的眷顧

在綠葉的江湖或花朵的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