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 象[組詩]
曾宏

詩人小傳:
曾宏,福建福州人。1960 年生于山東濟南。20 世紀70 年代末開始寫作。著有詩集《旅程》《請給我》,隨筆集《掙扎與美》等。除寫作外,現從事繪畫、雕塑等藝術工作。
推薦語:
曾宏開始寫詩時,我還是個學生,從沒想到自己也會寫詩。本世紀初,在曾宏主持的一個詩歌網絡平臺上,有人匿名推薦了我的作品,從此也認識了他。在中國詩歌的現場,曾宏的身影一直沒有消失過,他不是被傳誦一時的詩人,而是一名有韌性的長跑健將。從他最近這組作品來看,他的詩仍然保持了溫潤中暗藏堅韌的品質,旨在表達個人生活和對世界的憐憫和愛;在語言選擇上他有著天生的潔癖,選取最普通的詞語去撿拾生活中的詩意,而他的生活本身也確實處處顯現詩意,時光流逝未能削弱他敏銳的觀察力和豐厚的想象力。這些年的刊物鮮見其作品,據說他不投稿,只接受約稿。他把詩當作自己心靈的日記,詩成了他的時空之鏡,不僅照耀個人,也為他照見了人生和世界、過去與未來,成了他生存的必需品。———唐果
一只狗是一千只狗和更多
唯獨這只
白毛黃斑朵兒的狗
亮著一雙潮濕渾圓眼睛的狗
這只經常跟在我身后要求著愛的狗
我的狗
讓我心碎
我依然在撫摸你溫順的頭
安撫你因受驚而聳起的脖頸上的細毛
我還要經常擦掉你因風吹而流下的眼淚
然后讓你飛翔,在我周圍
你長出的這對翅膀
也馭起了我
我們飛翔,在我的淚眼里
在你的泥土中,向著黑暗飛
我陪你去,碎掉的心
其中小小的一瓣,陪你去
那片竹林的更深處
在每天深夜的時候請再回來
再次拉開我的房門
抬頭望著我
也讓我望著你
我會把你抱起來,暫時
取下你身上的翅膀
說,多留一會兒吧
我要將你和我的那瓣心
留在時間里,然后
然后哭然后笑然后忘記了世界和所有的人情世故
蒼茫的心在望遠時突然斷掉手指
音樂像一滴水掛在睫毛上
久久不墜。愛人
千山萬水我都要去找你
在干糧耗盡之前
在霞光被埋葬之前
小樹林昏暗得容不下兩只眼睛
三千朵蓮花,一萬條藤蔓
都等著被打開。愛人
五湖四海我都要去找你
在兩眼刺瞎之前
在雙耳被割掉之前
此刻高山流水涌進我房間
此刻明月清風迷失了路程
世事紛爭不再。愛人
天上地下我都要去找你
在我的肉體腐爛之前
在我的帝王之心被廢黜之前
沒有你的世界
只剩下幾個小時就到天明
只留下一具骨架映在屏幕上方
只聽見聲音失聲在一陣自語里
只看見眼睛碎成滿地的玻璃碴
沒有你的世界,真的
真的,毫無幸福可言
蛙泳、仰泳、自由泳
窮盡姿勢
游到第十圈
皮膚冰涼,內部烈火
覺得自己,只用一小時
就游過了秋冬
白鷺以一個傾斜的圓弧
落在泥灘上
殘陽如血,照著
孤獨的女貴族
她的潔白像一朵火苗
力量與輕盈,空氣和水流
她撲翅離去
不近也不遠
我上岸回頭
不遠也不近
卻不再相逢
這早晨,太陽比我們早起
音樂坐在客廳的地板上
咖啡在桌沿
你的腳有著小野麗莎的喘息
一只只啄木鳥
把搖椅啄得前俯后仰
我在上面
你在這扇門前晃過
在那扇門后閃動
在眼前又不在室內
黑褐的發間摻著幾根銀絲
飄浮左臂右肩
幻覺以指尖掐肉的疼
證明夢之外一雙纖纖細腳的走動
這時,一張緩緩攤開的報紙
跳出兩個字:霧霾
我知道,那是離別很久以后的事
每天下午都要起風
天就要跟著暗
雨就馬上來
對面公園并排站立的五棵紅木棉
就要吐出一叢叢白沫
那是棉花
漫天飛飄,跟假象一般
活了這么多年
頭一回看到
活了這么多年
才發現31℃比41℃要熱
在大雨來臨之前
之前天色大暗,狂風猛烈
之前木棉樹在播種
之前雞飛狗叫
閃電和雷聲還在很遠的地方
雨還沒下,人們奔跑回家
客人還在路上
從江上看天空一派灰蒙
高樓后面一條條閃電
像嬰兒的尿四處拋灑
雷聲如坦克陣碾過天空
游泳的人開始驚慌
他們躲在岸邊的涼棚下
邊游邊想
一個人在原野何以被閃電擊中
一大群坦克能否壓死一只兔子
在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
所有的可能性
都在等待那位姍姍來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