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慧麗
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隨著一些優(yōu)秀小說,如《蒼天在上》《抉擇》《國畫》《滄浪之水》等相繼問世,官場反腐小說在當時相對寂寥冷清的文壇上日漸紅火起來,成為一道獨特的文學景觀。直至今天,官場文學已經“繁榮”了20年,作品層出不窮,生命活力非凡。這在一個文學日漸邊緣化、人們的閱讀量日益萎縮的時代不能不說是一個讓人矚目的文學現(xiàn)象。
然而,官場小說雖然擁有著相當多的讀者受眾,取得了令人驚嘆的銷售量,卻并沒有醞釀出新的特質,反而形成了庸俗化書寫的傾向。和官場這一題材的寫作和發(fā)行熱潮相伴隨的始終是不絕于耳的質疑和批評,官場小說越來越成為了庸俗的陳列與展演的領域,這大致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
創(chuàng)作者文化品格的喪失。文學本以張揚人文精神、追求人文價值為旨歸,但在商業(yè)消費文化大潮的侵蝕和沖刷之下,文學的這種精神品格受到了嚴峻的挑戰(zhàn),在熱鬧喧囂的官場文學里,尤其明顯。面對市場利益的誘惑,一些官場小說作者開始放棄人文精神的理想追求,屈從于現(xiàn)實的功利主義原則,一味迎合文學消費的需求和讀者的趣味,在作品中炮制官場貪腐情節(jié),渲染權謀伎倆,描寫情色交易,不惜降低以至抹殺文學品格。另有個別作者,取媚權貴,為某個政府領導或領導班子寫作,廉價地為其歌功頌德。這些都完全喪失了文化人應有的精神品格和道德操守,使得官場文學彌漫著濃厚的媚俗色彩。
題材和寫作手法的模式化。隨著官場小說的大量發(fā)行,除了為數(shù)不多的幾部優(yōu)秀之作,大部分小說題材寫法上的同質化和審美格調的粗鄙化日益凸顯,看來看去都是一樣的創(chuàng)作套路,就連小說的名字很多都是相像的:有《領導司機》,就有《市長司機:誰坐在市長前面》;有《秘書長》,就有《市長秘書》《首長秘書》;有《國稅局長》,就有《質檢局長》《反貪部長》。這些作品,重復描寫官場的潛規(guī)則和腐敗細節(jié),反復渲染官商勾結和權色交易,故事大同小異,只是人物的名字變來變去,以至于吸引讀者的只剩下事件本身的驚悚、刺激。富于個性和創(chuàng)造性的文學書寫最忌重復,而當今的官場小說卻讓人感到千書同面、千書同質。充盈虛浮之氣的官場小說離文學已經越來越遠。
官場權術的過度渲染。陰暗面的大量曝光、官場謀略的極盡描繪,使得不少官場小說與其說是“反腐”,不如說是在“販腐”,有的甚至成為了誘引和教導腐敗的教科書。過度渲染官場權術,即使一些優(yōu)秀作品也未能免俗:田東照的《買官》系列大寫特寫權錢交易對政治清明的遮蔽,《抉擇》《滄浪之水》《朝夕之間》《羊的門》極力敘述仕途升遷得力于官場行賄、私人告密,《國畫》將朱懷鏡的擺脫窘境、官位升遷的過程描寫為卓越的求官為官藝術,竟然成為許多人效仿的范例。這些官場小說,在揭露官場陰暗面的同時,也帶來了負面的社會影響。
娛樂化的敘事方式。娛樂化和無深度感是大眾文化的顯著特征。一些官場文學作品注重趣味性、消遣性,因而喪失了批判性和深度模式,淪落為大眾文化的媚俗性文本:官場僅僅是背景,反腐也只是幌子,色情、暴力、隱私才是其主要賣點。在這些官場小說中,每一個貪腐的領導身邊都必有一個獨具魅力的女性,小說極力描寫官員與這些女性歡娛的細節(jié)、享樂的場面而不知收筆,充滿了娛樂文化的情調;反貪追腐的過程情節(jié)緊湊,驚險刺激,堪比懸疑推理小說,彌漫著消費文學的氣息。娛樂化的敘事方式讓官場文學給人留下了淺薄的印象。
官場是一個大題材,寫官場本應寫出大氣象、大情懷,何以反成為了展覽庸俗、販賣庸俗的場所?造成官場文學庸俗化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是庸俗官場風氣的客觀存在。無可否認,在現(xiàn)實的官場中,有些地方的確存在腐敗成風、各類“潛規(guī)則”盛行的現(xiàn)象,這不僅敗壞了這些地區(qū)的官場生態(tài)環(huán)境,而且也帶來了負面的社會影響。生活的真實在作品中不加批判地大量直接呈現(xiàn),以至于官場、官員給人灰暗的整體印象。其次是商業(yè)利益的推波助瀾。受市場利益的驅動,官場文學和商業(yè)結合往往非常緊密。有些作者向商業(yè)化寫作妥協(xié)已不是什么秘密。有的出版公司甚至預先策劃,然后找人寫作。這樣情景下制造出來的官場小說必然一味迎合讀者獵奇、窺探官場隱私的心理,從而對各種權謀、情色暴力極盡渲染之能事。同時,為了盡早向市場發(fā)行,官場小說勢必情節(jié)粗制濫造,材料簡單堆砌,毫無藝術性可言。再者是讀者接受心理的影響。自古以來不透明的官場增加了官員的神秘感,官場小說盡管滿足了公眾對于官員生活的好奇與探幽,但對于某些剛參加工作的官場新人或職場新人而言,他們卻急于通過官場小說尋找現(xiàn)實官場中的權術邏輯和職場的為人處世之道,因此他們對官場小說中展現(xiàn)的權術和升官之道就格外關心。于是乎,出版商投其所好,源源不斷地上市官場小說以滿足讀者興奮點,致使官場小說俗不可耐、乏善可陳。
當然,官場小說也并不是全無價值,其中自然不乏精品。作為興起于上世紀90年代中后期的官場小說至今已經20年了,期間產生了諸如陸天明、閆真、王躍文、李佩甫、張平等一批優(yōu)秀作家和諸如《大雪無痕》《人間正道》《滄浪之水》《羊的門》《國畫》《西州月》等佳作力構。這些作品因為對社會現(xiàn)實的高度關注,對權力密碼的深刻解讀,對迷失于官場的人性的體察剖析,獲得了市場、讀者和評論界的關注。不論是官場規(guī)則的透析,還是文學性的追求,這些作品都頗有建樹,在反映公共權力異化、揭露官場腐敗方面起到了一定的積極作用,體現(xiàn)了一些作家對敢于直面、勇于書寫嚴峻的社會問題的責任和勇氣。
要使官場反腐文學創(chuàng)作走出當前的亂象,避免模式化庸俗化的傾向,應該努力擺脫市場利益的誘惑,變以組織驚悚情節(jié)為中心為刻畫人物、剖析人性為重點,向現(xiàn)實的廣度和人性的深度拓展,對腐敗現(xiàn)象作更深層次的根源挖掘,對人性變異作更復雜的原因拷問,對人內在心靈的掙扎作更深入的剖析展示,加強作品道德的感染力和藝術的穿透力。惟其如此,官場小說才能給人帶來靈魂的震撼和人生的警示。同時,官場文學要提升藝術品位還需要在現(xiàn)有創(chuàng)作成就的基礎上,在藝術技巧方面極力開拓。多下功夫于敘事技巧的更新、小說結構的組織、語言藝術的錘煉,從而力求思想立意的升華與藝術手法的多元化,讓讀者在閱讀過程中不僅思想上震撼,而且藝術上獲得較高品位的審美享受,這應是官場文學創(chuàng)作者“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的一種追求。

官場文學歸根結底還是文學,差異只是在題材選擇的不同。對于一部優(yōu)秀的官場小說而言,“可讀性”和“深刻性”之間并不存在尖銳的沖突,選擇“通俗”也絕不意味著就要放棄“深度”。從官場入手,而又超越官場去更深入地對社會現(xiàn)狀進行批判與反思,這才是當今官場小說亟需努力的方向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