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 庚
美國罪案劇英雄敘事解讀
■ 李 庚
美國影視作品在敘事中一直保持著英雄主義的傾向,這在“罪案劇”中體現得最為鮮明。“罪案劇”這個稱謂是從英文“Crime Show”直譯過來的。典型的罪案劇主要講述各類警探如何破獲犯罪案件、抓捕罪犯的故事。圍繞案件進行偵破,執法人員與犯罪分子站在正義和邪惡的兩極,維護社會秩序和法律尊嚴成為罪案劇最重要的主題,而強烈的英雄意識則是這一主題得以充分表達的內在驅動力。因此,絕大多數美國罪案劇都以英雄敘事作為其最主要的敘事策略。同時,美國罪案劇的英雄敘事也是美國社會文化的產物。本文試圖運用敘事學理論,對近年美國經典罪案劇的英雄敘事進行較為全面的解讀和分析,以期深入闡釋美國罪案劇的文化內涵。
苗棣先生在其《論通俗文化——美國電視劇類型分析》一書中,對美國罪案劇是這樣界定的:“‘犯罪劇’(crime show)實際上是講反犯罪故事的電視劇”。“反犯罪”故事的講述必然以英雄敘事為核心,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說,罪案劇的整體敘事就是“英雄敘事”。雖然眾多罪案劇英雄敘事的具體人物、故事內容、環境背景等都是千差萬別的,但眾多電視劇文本以“反犯罪”為核心的基本敘事功能卻是一致的。俄國民俗學家普羅普在對俄羅斯民間故事的研究中提出了“功能單元說”,他總結了“準備、糾紛、轉移、對抗、歸來、接受”等六個敘事單元,每個敘事單元都承擔一定數量的敘事功能,最后歸納出31種敘事功能。借用普洛普的敘事理論,我們可以概括出美國罪案劇英雄敘事所包含的一些基本敘事功能,從而深入闡釋罪案劇英雄敘事的結構模式。
1.準備單元:罪案發生,受害者被綁架、虐待或殺害等(功能1:不明嫌疑人——壞人傷害了無辜者);警探接到罪案發生的信息并迅速前往犯罪現場(功能2:出現災難,主人公——英雄得到請求或命令,他或他們被允許前往或派往)。
2.糾紛單元:警探展開初步調查,但案件復雜難解,偵破思路走入歧途或出現不明嫌疑人繼續連環作案(功能3:主人公面臨重重考驗,即英雄遭遇苦難)。
3.轉移單元:警探展開深入調查,找尋正確的偵破方法(功能4:主人公逐步還原罪案過程,查明犯罪動機,即英雄做出正確反映);警探抽絲剝繭查明犯罪真相(功能5:主人公成功鎖定最終的犯罪嫌疑人,即英雄克服困難)。
4.對抗單元:犯罪嫌疑人落入警探布下的法網(功能6:主人公找到犯罪嫌疑人的藏身之地或再次作案的現場,即英雄來到目標所在地);警探抓捕犯罪嫌疑人(功能7:主人公與犯罪嫌疑人展開激烈對抗,即英雄與壞人殊死交鋒);犯罪嫌疑人被抓獲、擊斃或自殺(功能8:主人公完成任務,即壞人敗北,英雄勝利,最初的災難得到消除)。
5.歸來單元:案件告破,犯罪嫌疑人伏法(功能9:壞人受到懲罰,主人公維護了正常的社會秩序,使人們回歸到原有的平靜生活中,即英雄獲得命名)。
6.接受單元:案件結束,但警探們還要面對和解決個人情感和事業中的種種問題(功能9:主人公收獲愛情、親情和友情)。
六個敘事單元包含著九個敘事功能,它們構成了罪案劇“犯罪+反犯罪”的英雄敘事結構模式。這一敘事結構模式有著很突出的特征:一方面,基本的敘事單元和敘事功能清晰地勾畫出罪案劇單集英雄敘事的線性特征;另一方面,從這六個單元所包含的九個敘事功能中,我們可以看到一條英雄得以命名的軌跡。眾多優秀的罪案劇,如《海軍罪案調查處》《犯罪現場》《犯罪心理》等作品都是這一“犯罪+反犯罪”的英雄敘事結構模式的典型個案。在不同劇作的不同故事中,敘事單元可能有所合并,九個敘事功能的數量也可能或增或減,功能的前后敘述順序是復雜變化的,但基本的敘事結構模式卻是穩定而一致的。
在“犯罪+反犯罪”的敘事結構模式下,美國當代罪案劇的英雄敘事對于主人公即英雄人物的塑造,也呈現出自身獨特的視角。法國符號學家和敘事學家格雷馬斯在其結構主義理論代表作《結構語義學》一書中,為了標明人物之間、人物與客體之間的行動關系,提出了“行動元”的概念。由此,他提出了三組對立的行動元模式,即把敘事文中的人物角色簡化為三組對立人物,共六種角色:Subject(主體)/Object(客體),Sender(發送者)/Receiver(接受者),Helper(幫手)/Opponent(對手)。①從對“犯罪+反犯罪”這一敘事結構模式的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到,罪案劇英雄敘事中的人物角色顯然可以對應為這三組對立人物,即主體(警探)/客體(犯罪嫌疑人)、發送者(犯罪人)/接受者(受害人)、幫手(助手)/對手(犯罪嫌疑人)等三組主要人物。
首先,在這樣一個人物結構關系中可以看到,主體與客體,也就是警探和犯罪嫌疑人的關系是所有人物關系的核心。罪案劇也正是主要圍繞這一正義與非正義的二元對立關系來塑造警探的英雄形象。但罪案劇中的警探不是傳統偵探小說中的神探,更不是超人的化身。在偵破案件的過程中,他們的表現與完美英雄并不一致,他們有血有肉,真實可感的形象被展露無遺。例如,《超感警探》的主人公簡就是一名另類的偵探。這個人物身上凝聚著英雄主義的光芒,但他辦案中的散漫不羈、自作主張、情緒化色彩以及判斷失誤等等則真實地折射出英雄平民化和個性化的一面。
其次,在人物角色的結構關系中,主體和幫手,也就是主人公和同事、包括與家人以及朋友的關系,同樣是罪案劇塑造英雄人物十分重要的一環。《法律與秩序》《鐵證懸案》《海軍罪案調查組》《犯罪現場》《犯罪心理》《識骨尋蹤》《超感警探》等經典罪案劇的警探角色構成,主要設置為第一主人公和搭檔或第一主人公和他(她)帶領的調查團隊這兩種模式,近年來尤以后一種模式最為常見。在這一層面上,這些經典的罪案劇都比較成功地塑造了以第一主人公為核心的英雄群體形象。但這一英雄群體成員間的關系不是單面的,在全力配合完成偵破任務之外,他們也有誤會和矛盾。另外,罪案劇的常規角色通常有著同親人、愛人和朋友的復雜關系。劇中,他們都有各自的個人生活,有不為人知的家庭背景、或難解的婚姻困境、或是遭遇到巨大的打擊和傷害等等。這些看似游離于罪案之外的故事在英雄敘事中只占很小的篇幅,但卻使本來可能顯得單薄的英雄人物形象更加豐滿、立體,也更加平民化和個性化。
馬克思·韋伯認為:“資本主義精神的發展完全可以理解為理性主義整體發展的一部分,而且可以從理性主義對于生活的基本問題的根本立場中演繹出來”②這意味著,理性主義是現代西方資本主義精神的核心內涵。對工具理性的崇尚,同時帶來了現代西方社會對于科學的極端重視和尊重。美國作為西方發達資本主義國家的代表尤其如此。這種現代科學傳統在罪案劇中通過“科技敘事話語”得以清晰體現。在現代社會,警探們只依靠福爾摩斯式的推理,顯然難以抓獲犯罪嫌疑人。大量高科技的手段和設備被應用于罪案的研究和偵破,而在這個意義上,警探們也不再只是憑借武力和個人計謀勝出的英雄,很多時候他們是依靠科學手段工作的科學家,可以被命名為“科技英雄”。《犯罪現場調查》《犯罪心理》《失蹤現場》《嗜血法醫》《數字追兇》等罪案劇中的“科技敘事”都構成了整部劇集英雄敘事的重要組成部分。“科技敘事話語”顯然是罪案劇英雄敘事中重要的現代性話語構成,它著重揭示出現代美國社會對科學理性的崇尚。
除敘事表層的“科技敘事話語”以外,當代美國罪案劇的現代性英雄敘事話語中還隱含著敘事深層的“宗教敘事話語”。宗教是美國社會文化不可或缺的因子,以新英格蘭清教教義為核心的清教文化被歷史學家和文化研究者認為其塑造了美國民族性格,建筑了美國文化的中心,起到了“維系一統、銜接歷史、派生其他”的價值功能。③因此,現代美國社會的主流價值觀,諸如對資產階級民主、自由、平等、尊重的向往,對個人成功與財富的追求,對自信、自強、自立價值觀念的深刻認同等等實際上都來自于美國現代社會最重要的宗教即清教思想。可以說,美國的宗教文化孕育了現代美國的精神面貌,而現代英雄意識則是其宗教文化的重要內涵。罪案劇作為傳播美國文化的一個載體,其中英雄敘事彰顯著美國現代社會的核心價值觀念,也體現出美國社會無處不在的宗教倫理。
在《犯罪心理》《犯罪現場調查》《海軍罪案調查處》《法律與秩序:特殊受害者》《識骨尋蹤》等罪案劇中對于個人英雄主義的張揚,使我們能明顯感覺到現代清教文化的存在。罪案劇對于個人英雄主義的標榜,深刻地反映出清教倫理秉承上帝意旨而拯救世界的“救世情結”。在罪案劇英雄敘事中,我們能明顯感覺到宗教信仰的存在。無論在“反犯罪”的過程中主人公遇到什么挫折,甚至當生命受到威脅時,他們始終相信上帝的存在,堅守自己的信仰,時刻準備著接受指派去調查罪案、抓捕兇犯。警探英雄們有著各自鮮明的性格特征。但維護社會正義,救民眾于危難卻是他們共同的標志。這種平民化、個性化的英雄更符合清教倫理所倡導的理念——人人生而平等,每個人都可能成為英雄。
罪案劇英雄敘事明確地傳遞著當代美國人的英雄意識,是美國人英雄情結的展現,更是美國社會主流價值觀的集中表達。“科技”與“宗教”這一對看似矛盾對立的命題,在美國罪案劇英雄敘事的話語實踐中被巧妙地融合在一起,揭示出美國現代主流文化的兩個重要層面,即工具理性精神與宗教道德倫理。觀眾在獲得觀劇快感的同時,也自然而然地會被其隱含的英雄意識、主流價值觀念影響和觸動。
注釋:
① [立陶宛]格雷斯馬著:《結構語義學》,北京三聯書店1999年版,第72頁。
② [德]馬克斯·韋伯著:《新教倫理與資本主義精神》,于曉等譯,三聯書店1987年版,第56頁。
③ 趙一凡:《美國文化批評集》,三聯書店1994年版,第110-131頁。
(作者系黑龍江大學新聞傳播學院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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