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宏
(華南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廣東廣州 511400)
阿里阿德涅的金線
——走出理性迷宮的關鍵
劉宏
(華南師范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廣東廣州 511400)
福柯在《瘋癲與文明》一書中重點討論了西方理性中心主義是如何一步步的壓抑理性的“對立面”——瘋癲的歷史。在這一歷史進程中,理性通過一系列的手段逐漸將瘋癲各相至于其話語權體系下。在理性取得輝煌的同時,總有一條金線為走出理性霸權的迷宮而努力延伸著,它就是歇斯底里。
迷宮 理性 歇斯底里 瘋癲與文明 福柯
阿里阿德涅(Ariadne)的是古典神話中克里特島國王米諾斯的女兒,她的母親帕西法厄生了一個牛頭人身的怪物。代達洛斯把它幽禁在一座迷宮里,并命令雅典人民每年進貢七對童男童女喂養這個怪物。在第三次進貢的時候,年輕的忒修斯帶著抽中簽的童男童女來到克里特,在克里特公主阿里阿德涅的幫助下,用一個線團破解了迷宮,又用她交給自己的一把利劍斬殺了彌諾陶洛斯。這是一個耳熟能詳的古希臘神話,在這個神話中,有兩個要素特別吸引人的眼球:迷宮和破解迷宮的線。
迷宮意味著迷失,我們身處迷宮之中,逐漸地迷失自己。線意味著出路,我們只有跟著線的指引才能找到生路。在神話中,迷宮是實實在在的存在著的,而在現實中,我們卻時時刻刻都身處于一個無形的迷宮之中。這一迷宮即是理性的迷宮。這一迷宮是笛卡爾進行沉思之后的產物,是笛卡爾確立其理性原則之后的產物。為了避免自我的迷失,為了找到出路,現代人始終在不斷地探索著;其中,福柯的《瘋癲與文明》為我們清晰地描述了這個迷宮的內部情況和走出這個迷宮的線。在《瘋癲與文明》中,福柯重點考察了古典時代(17世紀上半葉——18世紀末)瘋狂的命運:“如果說巴黎總醫院只是從肉體上把瘋狂者緊閉起來了,那么,笛卡爾的〈第一沉思〉則從精神上把瘋狂從理性生活中排除出去了。”[1]這是理性對于瘋狂的勝利,也意味著瘋狂從古典時代和理性的平等對話到對理性的完全屈服,至此,一座巨大而且無形的迷宮完成了,這座迷宮將所有的人都套于其中,在其中只有屈從——自以為是理性的人屈從于群體,被認為是瘋子的人屈從于理性。一切似乎都在理性的掌控之中。理性就像克里特島迷宮的彌諾陶洛斯,不斷地吞噬著我們,我們急需阿里阿德涅的金線以幫助我們走出這個噬人的迷宮。
有迷宮必然會有阿里阿德涅的金線,幫助我們逃離迷宮的線即是歇斯底里(hysteria)。福柯在《瘋癲與文明》中并沒有對歇斯底里下一個明確的定義,也并沒有給歇斯底里確定一個醫學身份,“它是要反復激發瘋癲的詞義演變”[2]以及產生瘋癲的背后的哲學基礎。“在此,瘋癲沒有‘本質’,只有現象,只有表征,只有多種多樣的符號形式。瘋癲更接近一個能指,它在不同的時期,可以注入不同的內容。”[3]對于瘋癲的諸相——躁狂癥和憂郁癥,在古典時期,人們對于這兩種形式的瘋癲的分析及其演變都是遵循一致性的原則,以定性的方法分析躁狂癥和憂郁癥,我們對其的科學認識是“因為在瘋癲的體驗中,這些概念圍繞著某些關于性質的說法組織起來,因而得到統一,彼此有了重要的聯系,最終使人們能夠感知”。[4]這意味著理性對于躁狂癥和憂郁癥的征服,理性將這兩項納入其圖像式觀念中以實現對瘋癲的控制。然而,理性對于歇斯底里是無能為力的。在面對歇斯底里,“首先有兩個問題:在多大程度上可以正當地將它們視為精神疾病或者某種瘋癲癥?”[5]對于這一問題,人們并沒有把歇斯底里和瘋癲的其他諸相相提并論。“歇斯底里是音譯自拉丁文hysteria,詞源于希臘文hystera(子宮),因為當時病因被認為是女性子宮擾動。”[1]到了18世紀末,歇斯底里已經幾乎毫無爭議地成為精神病,因為“在古典時期,歇斯底里和疑病癥有兩個基本發展路線。一個是將二者統一為一個普遍概念,即‘神經病’,另一個是改變其含義和由其名稱所充分顯示的傳統的病理基礎,而傾向于將它們逐漸納入精神疾病領域”。[2]理性試圖通過其同一性原則實現對歇斯底里的征服,在理性不斷地宣誓其霸權之時,“他們從未能感知到類似躁狂癥和憂郁癥中標示出特點的性質上的相關性或者緊密聯系。人們所發現的各種性質是相互矛盾、相互否定的,因而無法解決這兩種病的根本性質是什么這一問題。”[3]理性在確定躁狂癥和憂郁癥的性質特征是很容易的,而面對歇斯底里則很難做到,無論是從運動力學還是從化學類領域都是如此。這是理性對歇斯底里宣戰的第一次失敗。歇斯底里以其自身的他性成功地走出了理性的迷宮,然而,理性并沒有善罷甘休,很快便對其進行了下一步的行動。理性對于歇斯底里的第二次宣戰,“肉體空間的動力學被情感道德取而代之。正是在這個時候,也只有到了這個時候,關于歇斯底里和疑病癥的觀念開始轉向,明確地進入了瘋癲領域。”這個宣戰,理性借助了道德的力量,視歇斯底里為一種“不能控制的欲望騷動”[4]。然而,歇斯底里再一次掙脫了理性的控制——對于歇斯底里的道德審判是無從下手的,因為它不具有連貫性,歇斯底里對于理性來說,是完全的他者,是不能被理性統一化為單一的某個觀念化的圖式。這一系列的變化反映了,歇斯底里始終是處于理性的迷宮的控制之外的。
歇斯底里為我們在迷宮中打開了一個缺口,引領我們走出理性的迷宮,但是,這并不意味著我們要從理性過渡到非理性。當然,福柯的《瘋癲與文明》從其書名和內容上,似乎仍然是形而上學式的,似乎他已經預設了理性與瘋癲的對立,然而,“瘋癲并非一個嚴格意義上的本質主義概念,瘋癲不是自古不變就有的,瘋癲的所指和意義不是穩固和確定的。”[5]更何況是斯歇底里。福柯是明確地批判理性與非理性的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觀的。與其說理性與非理性是對立的,不如說,理性和非理性是相輔相成的。歇斯底里是一個空的能指,“它隨機地和臨時性地等待著意義的填充,這與其說是一個確定的概念,不如說是一個充滿可能性的概念。”[6]在歇斯底里中,我們能更為宏觀的觀看到人的本來面目——理性與非理性的綜合體。在歇斯底里中,我們亦看到了福柯后期治學的方法——系譜學的運用。系譜學是試圖將來源勾勒出來,“Entstchung意指出現(emergence),即事物涌現出來的那一刻”[7]“系譜學是項極需耐心的文獻工作,它超出單一的合目的性去發現事件的獨特性,在最料想不到它們發生的地方,在情感、愛欲、意識、天賦這些被認為毫無歷史可言的東西之中去偵查事件;把握事件的重現以便發現它們起不同作用的不同場合,但絕不尋找緩慢的演進線,甚至還要確定它們的缺漏點、未曾發生的時刻,它反對理想意義和無限目的論的無歷史展開,它反對有關起源的研究。”[8]系譜學關注的是出現,它分解了歷史的統一性,抵制歷史目的論,它在于尋求斷裂和差異,在展示斷裂和差異之中實現一種異樣的自我構成。在《瘋癲與文明》中,對于歇斯底里的描述,福柯是通過考察人們在不同時期對于歇斯底里的不同話語形式,將歇斯底里不同時期的各種被指稱的差異勾勒出來,實現了一種同一中差異的集合的顯現。在這一過程中,福柯隱約道出了其之后哲學的主題——身體的獨特個性——對于歇斯底里,福柯并沒有將其視為主體,而是詳細地描述了各個時期人們對于歇斯底里的治療是針對于身體的治理,將眼光投向身體的神經系統,“這也是福柯說的系譜學與其說是接近哲學,不如說接近醫學的原因。”由此可見,歇斯底里可以說即是我們走出理性迷宮的阿里阿德涅的金線也是福柯哲學的密碼。
[1]莫偉民.《福柯的反人類學主體主義和哲學出路》.哲學研究,2002,1.
[2]汪民安.《福柯的界限》.南京大學出版社,P19.
[3]福柯,劉北城,楊遠嬰譯.《瘋癲與文明》.三聯出版社,P126.
[4]陳潮宗.《淺談歇斯底里癥》.2013,11,10.
[5]福柯,劉北城,楊遠嬰譯.《瘋癲與文明》.三聯出版社,P133.
[6]汪民安.《福柯的界限》.南京大學出版社,P43.
[7]福柯.《尼采·譜系學·歷史》.《福柯集》,杜小真編譯,上海遠東出版社,P146.
[8]汪明安.《福柯的界限》.南京大學出版社,P1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