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墨
霓虹四射的京里街,是有名的艷遇一條街。魚貫而來的紅男綠女潛在夜的最深處,一邊響應野性的呼喚,一邊帶著魚的謹慎去期待一個默認的共識——艷遇。我想,大家都來錯地方了,真正的艷遇,是在對的地方遇見對的人,相對無言,卻心花怒放。朋友和我,自然不是沖著艷遇去的。兩個單身女子“琴瑟友之”狂K不已,緩緩放下心中思緒萬千,歌聲是語言,也是連接彼此心靈的橋梁。
我們都是《古詩十九首》里的高樓女子,高于眾人的,其實只是這樣一種決絕的情懷。我們在高樓之上等著人上來,不如說在高樓之上等著自己。身為知己當然懂得,在那很少人能及的高處,每一次邀約都是留給彼此的臺階。但是,茫茫人海之中,還有幾人能懂得那歌聲,又有幾人能夠真正走到閨心深處。
所謂高處不勝寒,高樓女子云里霧里,難捉摸,在圍城中顯然不太受歡迎,型男們放眼野外情有可原。那種花開陌上,山遠水長的女子,是我們都向往的。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揚婉兮。”沒有燈紅綠酒的萬種風情,那粲然一笑,明眸善睞,仿佛千年之久遺存在彼岸的記憶。最愛那“蔓”字,品之讓人感覺一種持久而溫柔的美好在延續。乍看上去,雖漫無目的而茫然無序,但正是那種隨意,不事編排的相遇讓人傾心。徜徉在牧野阡陌之上,金風玉露時節,隔著蔓蔓青草,讓你看見一片野火燃燒不盡的綠意,是風景,是邂逅,是愛情,更是一片盛開的初心。
這茵茵綠野,瑩瑩白露之中,不管男人還是女人,值得回眸凝望這怦然心動的“邂逅”, 無關曖昧不清的把玩,無關信誓旦旦的承諾,更無關漂泊無依的等待。女子也許并不盛裝,也不媚惑,嫻靜少言,金風飄起她白似雪的衣裳,一瀑青絲垂落,催生三千柔情。轉身,那貝齒輕露間,盛滿花開的情愫。男子也許不敢“抱布”,更不敢獻花,只是靜靜地凝望,一同在微風中淺笑。隔著蔓蔓草野,盡管一望無際,可彼此心中“適我愿兮”日月相映,一如辛棄疾希望在燈火闌珊處驀然回首的驚喜,一如戴望舒希望在悠長而又寂寥的雨巷里遇見丁香一樣憂愁的姑娘。
如果不用挑剔的眼光來看詩中的矯情,這樣的相逢,真的是簡單而透明的。我想這正是詩歌最吸引人的地方,它可以滿足現實生活高壓下人的幻想,讓人在美好和感動中挪步前行。《關雎》里的男子最終是否“逑”到了窈窕淑女,不得而知,但值得肯定的是,那美好而純粹的感情,盡管憨態可掬,卻無關利益糾結,不染指紅塵粉末,是男子一心向善追求美好的開始。所謂“伊人”,其實就是美好的隱喻。
當然,相信每一種愛情,都會有“與子偕臧”的期待。“臧”的是初見驚艷,再見依然,而朱大學者的“淫奔”之說,我很不贊同,臧克家詩人說的“藏”雖符合古人含蓄的性格,但若理解為“收藏”就等于過去——已經失去。若理解為“躲藏”,“躲”起來打情罵俏是正常的,但“藏”起來的愛情畢竟是個大懸念,太累人。所以,我認為,對這《野有蔓草》最確切的詮釋應該是:愛而不露,心懷美好。
說到底“與子偕臧”的愛情結局是知己式的,不然,無法共享并延續美好。活在這世間,常年戴著面具行走謀生,很少有人與真實的自己有零距離的面對,更不用說找感情的知己。從情投意合“適我愿兮”到永結同心“與子偕臧”是一個過程,歲歲枯榮的蔓蔓草野在作見證。這時,需要我們做的是:靜候與相知。感情這回事,不是望到才信,而是信才可以望到,婚姻這回事,不是得到才叫擁有,而是懂得擁有才叫得到。
想當年徐志摩、金岳霖對林徽因的愛戀是真的,梁思成知道。林徽因也沒有選擇躲躲藏藏,既不斷然拒絕,也沒欣然接受。她轉身向梁思成哭訴自己心中的苦惱,梁思成的淡定坦蕩,注定了這棘手的婚外情無果而終,他說她是自由的,如果她選擇金岳霖,祝他們永遠幸福。純真的林徽因又原原本本把一切告訴了金岳霖,金岳霖的回答更是率直坦誠得令人驚異:“看來思成是真正愛你的。我不能去傷害一個真正愛你的人。我應該退出。”倘若梁思成沒有坦蕩的君子風度,林徽因也不是心地純正的智性女子,他們不可能歷經時間的考驗,化解了徐、金二人的熾熱愛戀,變為相知相惜的摯友,更不可能將這份美好延續至今——他們離世以后這么多年。
人生最美的相愛相守,莫過于知己知彼,山遠水長。當愛情褪去所有的形跡時,我們所希望的,不過是在思無邪的曠野,清潔如露水地對視,真心盛開,而欲望如蟲豸退避,一如千年前蔓草零露上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