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郭曉彥 劉 瀟
郭曉彥(策展人,西岸2013影像特展“解像力”策展人):“解像力”這個展覽是對中國近十年的影像藝術和現實狀況的觀察和思考。我們想要呈現的是,在新世紀的十年里,藝術家的創作不再把影像單獨作為媒介來使用;這十年是將現實、歷史和影像的生產關系進行整合和寫作的過程,影像成為身體、現場、歷史、時間以及更多方式交錯疊合的一個場域。藝術家能夠把當代景觀打開,把一些歷史和現實重新拽出景觀,將問題不斷植入當前的寫作中,讓影像以行動的姿態重新回到其發生的現場,這是我們對這些藝術家工作的觀察。這個現場不是歷史線索中的某一個特定時刻,而是我們拽出的一個一個節點或者具體空間的方位。藝術家通過重新界定影像生產的方式以及敘述的方式,將影像中的社會時刻設定為構成時間和社會歷史的像素,進行深入切片式的觀察,同時又構成了另一種敘事情景中的現實。
劉 瀟(策展人,西岸2013影像特展“解像力”策展人):提出“解像力”之初,策展人試圖找到十個重要的社會時刻來串聯起整個展覽。似乎有那么一些事情,那么一些圖像正在發生作用,潛移默化地改變著我們的生活??墒钦嬲_始尋找這十個時刻的時候發現,我找不到那個圖像。
我們找不到社會時刻的時候,個人時刻就變得非常重要。此刻所處的氛圍環境,興許要很多年以后才能讓人意識到其意義?,F在的策展并非單純的展覽,在某種意義上我們更愿意把它當成一個事情來做。我們已經跳脫了單一的關于在座各位的個體的場域,開始進行整體的實現。
汪建偉(影像藝術家):《黃燈》這件作品里有兩種經驗。第一種經驗是去一個未知的地方時,我們總是準備得很充分。這個充分是用已知的東西來安全地應對未知。第二種經驗是我們預設了可以溝通的問題。這對未知的和尚未到來的事物有極強的腐蝕性。我們當時用了兩個詞語總結那三天的經驗:“遭遇”——所有問題都是在遭遇過程之中?!熬砣?”——你是否逃避這種隨時遭遇的狀態?沒有準備、沒有規劃。在做這件作品時,有一個模糊的內容在討論中逐漸形成,但是大家都找不到某個明確的點,當時我談了一個話題,那就是“黃燈共同體”。如果沒有這樣一個“黃燈共同體”,我們是不可能談問題的。
當時有一個很清楚的想法,一個不可決定的事件不能夠成為我們的工作,因為以前我們接受的教育、知識,都把我們推向了一個非常強有力的表現領域,我們的工作必須要有強大的理由,執行所需要的強有力的準備,以及對結果的完美估評。其實《黃燈》是想提出一個概念:在行動發生之前,所有的預設都是非常腐朽的。一個不可決定的事件可不可以用來決定?很多人會說《黃燈》是一個空間概念,有一個可以到達和不能到達的地域。而我更愿意把《黃燈》理解為時間概念,在一個不可決定的時間是否可以采取行動?整個展覽實際上從這個點開始把三個月的展覽做成了劇場結構。展覽開展前三天,我們的排練已經開始,在現場有各種演員,音樂和燈光也開始進場,這時候展覽并沒有停下來,而是兩個事物同時進行。這時觀眾獲得一種非常不確定的感覺,他在想哪個東西是正常的,哪個東西在進行干擾?三天以后,兩個空間就開始交替往后撤退,比如說一共有五個空間,表演者們在每一天都跟每個空間有不確定的互動。
我覺得每一天都保持在不確定的時間里進行。我不能確定工作室的所有物品可以作為在展示的作品。這也就是我們長期討論的,藝術家的作品到底在什么地方?我們在談歷史時,時常談到“進程”,這深刻影響我們的時間觀念。曾經有一名英國策展人告訴我,他一直認為中國人的時間觀念跟西方人不一樣。但是我告訴他,我們的時間概念是很西方的,我們從小受的教育是共產主義一定要實現,這里就包含了一個進程。比如說共產主義尚未實現的時候,任何一個時間和個人都是無效的,也就是說,我們從那個時候起,其實已經從根本上否定了個人可以擁有時間經驗的命題。任何一次革命實際上不是在改變歷史,而是時間經驗的改變。我不認為當代藝術可以作為知識來討論,但是一定可以放在別的知識里去討論,里面的政治社會學占的比重非常大。我們現在越來越把這樣的知識縫合術直接連接到當代藝術上來,最終變成物流的一種資產,無限度的在這種社會新聞、政治新聞、公共輿論之間找到它的棲身之地。我的感覺是,我們每個人都可以對作品進行討論,首先當代藝術有沒有作為知識,我覺得《黃燈》也好,我這次的個展也好,是在這樣的思考范圍里,我的工作也是在這樣的范圍里。
高世強(影像藝術家): 2008和2009年,金融危機波及世界各地。我感受到了身邊金融危機所帶來的影響。正好 2009年的時候又出現了幾百年一遇的日全蝕,這兩件事情在一個人幾十年的經驗里,在一個確切的時間點上碰到,于是成就了這個片子。
這次危機對我們來說并不只是一次經濟災難。中國過去 30年的發展讓大家都覺得可以一下過上好日子。盡管生活中還有各種各樣的問題,但是似乎覺得已經進入了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時代。這次危機,尤其當時人心惶惶的狀態,讓大家重新考慮生活。所以我覺得這更像是一次機會。因為我們已經習以為常的日常生活秩序,或多或少在這個過程中松動了。
年輕的時候會簡單地把傳統作為革命的對象去考量。然而越成熟越發現,你跟它的關系不是對立,而是血脈相連。我們現在做的這些事,背后支撐我的事物和我自己是什么樣的關系?因為中國傳統的繪畫,尤其是山水畫,有很多價值和美感在,這很難用革命或者前衛、現代、當代之類的把這些東西心安理得地否定掉。
我在矛盾中琢磨兩件事。首先是中國山水畫的發展,以及山水畫跟世界跟自然的關系。其次,我個人跟我所用的媒介影像,以及我所處的世界之間的關系,很自然地形成了對應的方式。在對應過程里面也在合流。中國傳統山水文人畫有最初的造境,現在做裝置時要求有現場感、情境氛圍,像“場”的概念。刨除了傳統腐朽的東西之后,我覺得有它的道理。山水畫發展成山水文人畫,是建立起跟自然的關系。我們看黃賓虹畫的某一塊石頭的時候,我們不去追究他的立體感、質感。有繪畫經驗的人在黃老的畫前面,手都會跟著動,變成一個行動的過程跟還原的過程。從這個角度對比當代藝術創作方式或者概念就會很有趣。因為這么看來,傳統藝術其實是一種行動的藝術。
中國傳統繪畫里面自然是講隱逸的,從由營造情境氛圍的狀態進
入筆墨的方式,經歷了一個由隱居到隱心的過程。中國傳統的藝術家大多數是知識分子,知識分子又基本上是官員,一面想要到山里面隱居滿足精神上的東西,同時作為公務員要處理繁雜的行政,生活是矛盾割裂的,無法達到統一。可在我看來,從隱居到隱心以后,不再一定要住到山林里面去,當通過自己的筆墨把它轉化為一次行動的時候,當每次拿起筆墨面對紙張的時候,就已經在一種隱逸的狀態了?!半[逸于影像”是一種解決方案,我把它界定為尋找三者之間的姻緣,在這個過程中通過這樣一種創作方式可以建立起你自己的世界。
劉
(藝術家):《彩色》這件作品里的圖像來自我工作室附近地區,就是連接城市之間的空隙的區域。這里聚集了大量人口,從事著我們生活中所有行業的工作,還承擔了生活方面的功能。我之所以對它感興趣,是因為我無論是去工作室,或者去哪兒都會路過那里。大多是打工的人住在那里,從事各種行業。但是當我們把每一個影像和社會化的人物去掉了之后,每個元素都變成自然的東西,里面生活的所有人,所有使用的東西都很像藝術品。
一開始我想拍些大場景,把整個區域作為一個棚來拍。然而發現這樣會存在很多問題,一個是太藝術化了,另外一個問題就是個人觀點太強。我是瞬間決定改變這個作品的拍攝方式的。然而為什么要有去藝術化這個東西呢?大家對于藝術有一種期望,而我卻想把它打斷。也許比普通觀眾拍的還要不像一個作品,這也是整個作品的核心問題,也是我的核心觀點之一:你可以很自由。
另一個觀點是:既然你面對一個現實,你想表達的是這個現實,那么你的觀點本身已經改變了這個現實。當然,這個觀點是必須存在的,所以最后在創作這個作品的時候,我做了一個框架,等于把觀點給分離出去,觀點是你的現實,現實是主體錄像的部分。還有我們架構的結構,這個結構就是我所有的觀點,我自己把它設想為一個猜想。整個作品首先有了一個猜想,這是我的觀點,而這個猜想是次要的。我是先架構一個個人的觀點,然后再去補充里面的內容。作品基本上是這樣的方式在進行著。
鄭慧華(臺灣著名策展人):當我們進入一個陌生環境時,會有一些既定的想象跟期待,這些東西建構了我們長期以來產生想像的過程。劉 說他想要拍工作室外面的街區,并且向我們描述了一番街區的狀況,同樣的,我對那里也產生了一些想像,甚至把對它的想象安放在更大的圖譜里,如社會背景。直到劉
把作品做完,我才真正了解他剛剛講的觀點。他也希望這樣一個主觀的觀點在生產過程、建構過程中被打散,以便讓我們重新思考之前對那個街區的想象。把我們從原來的想法中拉出來,并進入劉想要表達的意思當中。他的作品真正傳達的是自由,把一些人的瞬息片刻用非常純粹的方式表達出來。
陳界仁(臺灣著名影像藝術家):我們今天坐在這里,似乎作為藝術家是理所當然的,其實并不如此。每個人都有很多感性的想像,但是他是不是有權利表達,有機會表達,是不是有資本、時間和條件,這都是問題。我覺得,“剝奪”可能是一個主要的問題,尤其放在“當代”里來談。就像劉
作品里的無名者一樣,他們的生產指的是什么?這是一個復雜的問題。
再來談“自我組織”這個形式,這是在當代藝術界內很愛談的內容,然而它已經被學科化或學院化了。在莊子那個年代,其實已經把相關問題都談過了,并且說得很清楚了,這并不是一個特別復雜的事情。另外涉及到的是生產拍片過程的問題,這個經驗也是一樣,小時候看戲,沒有所謂的前臺和后臺,也沒有幕前和幕后。若是站在舞臺側面的中間位置,既看到了戲也看到了幕后。他們就在那邊生活,也沒有什么上下臺,其中一個演員一下臺就抱著小孩喂奶,等一會兒就換個裝扮演另一個角色。簡單說來,我們要想辦法發展各式各樣的方法。
我們常常把影像當成一個再現機制,我覺得它是一種盜竊模式。我們從現實里面做一個切片,這是第一個層次,之后我們有各式各樣的轉譯,轉成另外一個道理,轉譯成另外一條道路。剛剛我們也討論到目的和目標、可到達和不可到達、確定和不確定的問題,有時候我們有一個假設的目的恰恰不是因為它如何到達,而是它如何讓我們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