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洋強國的核心是航海強國

大連海事大學 孫光圻

黨的十八大報告提出：“提高海洋資源開發能力，發展海洋經濟，保護海洋生態環境，堅決維護國家海洋權益，建設海洋強國。”這是中國歷史上首次提出建設海洋強國的重大戰略任務。此后,習近平總書記又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主持學習時進一步強調，建設海洋強國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推動經濟持續健康發展，對維護國家主權、安全、發展利益，對實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目標、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中國夢”具有重大而深遠的意義。

從理論角度考察，海洋強國的內涵與外延極為深廣，牽涉到眾多的領域與產業，如海洋運輸、海洋捕撈、海洋養殖、海洋能源、海洋礦產、海洋軍事、海洋科考等，但從人類認識、開發、利用、管控海洋的實踐活動以及世界海洋強國崛起的歷史軌跡而論，建設海洋強國的核心是建設航海強國。

一、航海是人類認識、開發、利用、管控海洋最基礎的實踐活動

所謂航海，是指人類利用與駕御一定的水上交通運載工具，從海洋此岸（或此點）到達彼岸（或彼點）的運動過程。它是人類與海洋進行各方面、各層次和各梯度打交道的最基礎的、不可或缺的實踐活動。

“提高海洋資源開發能力，發展海洋經濟，保護海洋生態環境，堅決維護國家海洋權益，建設海洋強國。”

（一）人類認識海洋離不開航海

所謂認識海洋，是指人類對自身所生存的除陸地以外的地球環境的認知。這涉及對海洋物理態勢與化學態勢的定性與定量的認知，其核心是對人類與海洋關系的認知，包括對海洋的廣度與深度、海洋與陸地的關系、海洋三維運動與變化的規律、海洋人文水域、海洋物種與礦藏能源、海洋對氣候與環境的影響等等方面的認知。而這一切對海洋的認識都離不開航海實踐活動。

如果我們局限于站在海岸或海島上而不是劃舟駕船去全面而深入地認識海洋，那么就只能看到眼前的沙灘、巖礁、海浪、海潮，就只能看到海邊淺水中的水中動植物和被陽光曬干的鹽漬，就只能把海洋認為是世界的盡頭、無底的深淵、暴怒無常的魔獸，也就永遠無法理解占地球表面積71%的海洋的廣闊與浩淼，無法理解海洋是連接五洲四海的橋梁與通道，無法理解海洋光怪陸離的各種姿態以及她豐富多彩的各種資源與性能的深邃內涵。這是因為，只有航海才能帶領我們離開熟悉的陸地，指引我們向陌生的海洋深處與彼岸進發，從而揭開海洋偉大而又神秘的面紗。

（二）人類開發海洋離不開航海

所謂開發海洋，是指人類對海洋各類資源的開掘與發現。海洋資源的內涵相當廣泛，主要有海洋的交通資源、貿易資源、生物資源、礦產資源、能量資源、海中陸地資源等等。這一切海洋資源的開發，都必須依靠人類的三維航海實踐活動。

從古至今，人類通過航海開發海洋資源的歷史已有數千年之久。可以設想，如果沒有馬可波羅往返中國的海陸之行，歐洲就不會產生開發東方航路的迫切意念；如果沒有迪亞士、伽馬 、哥倫布、麥哲倫的創新遠航，將整個世界連成一體的海上交通線和全球市場就難以形成；如果沒有鄭和七下西洋的史詩航海，中國與西太平洋及北印度洋廣大區域之間的政治、經濟、文化交流就無法順暢進行；如果沒有白令、皮爾里、阿蒙森、斯科特等人的探險航行，北極的海洋與航路資源就不可能為人類所掌握。同樣，南極磷蝦資源、海洋中“淡水井”、海底石油和各類礦藏的發現，也離不開人類的航海實踐活動。因此，我們可以說，只有航海才能解開封閉海洋的內外面紗，使人類發現她令人驚艷的本來面貌與巨大價值。

（三）人類利用海洋離不開航海

所謂利用海洋，是指人類在認識與開發海洋的基礎上，通過各種方式和渠道，將各類海洋資源為我所用，為人類的的生存與發展謀利益。例如，在利用海洋交通資源方面，通過建設強大的遠洋商船隊、海軍艦隊、科考船隊及其航海活動，可以獲得商業市場、軍力投射、科學成果等利益。又如，在利用海洋生物與礦藏資源方面，通過建設遠洋捕撈加工船隊、海上鉆井平臺、深水潛探器等及其多維航海活動，可以獲得食品、能源、礦產等利益。

上述一切利用海洋的活動，都不是站在海岸或島嶼上所能進行的，因為其相關的人員、物資、設備的位移與功能發揮，都必須借助于航海活動，借助于海上運輸渠道。因為只有航海活動，才能使人類的活動范圍和科技文化能量能夠進入海洋的三維深處，從而在應用的實踐過程中帶來可持續獲得和發展的利益。

（四）人類管控海洋離不開航海

所謂管控海洋，是指人類對海洋的管理和控制，其旨在維護基于認識、開發、利用海洋所形成的正當與合法的權益，并構筑一個國際間公正、和諧、環保的海洋秩序與環境。管控海洋，主要體現在國家和政府層面。在管理方面，主要涉及海域使用管理、海洋環境管理以及海洋權益管理；在控制方面，主要涉及對領海、毗連區、專屬經濟區的控制，以及對海上主要交通線和公海自由航行權與國際海底區域合法開發權益的保障，從而達到維護本國海洋權益與國際海洋安全與和平的目的。

管控海洋牽涉到一系列海洋次序、海上規則、公約法規、技術標準的制訂，反映了一個國家對海洋事務的話語權和影響力。但從自古到今的實踐看，世界上對海洋管控能力強，并在國際海洋活動規則與標準的制定上具有足夠影響力和話語權者，無一例外是航海綜合實力占世界領先地位的國家。它們一般都具有強大的海軍艦隊與海上執法力量，具有名列世界前茅的商船隊、造船企業、船級社等。例如，美國與歐盟之所以能在全球海洋領域具有強大的先導能力與決策影響力，依仗的就是其所擁有的舉世無匹的以航空母艦為核心的遠洋海軍，依仗的就是先進龐大的遠洋商船隊以及在各類國際海洋法規與技術組織中的核心地位。

二、世界海洋強國都是航海強國

歷史是一面鏡子。唐太宗李世民曾經說過：以史為鑒，可知興替。我們之所以說海洋強國的核心是航海強國，除上述所論外，從世界歷史的進程考察，但凡海洋強國的崛起，都離不開航海活動。換言之，世界史上的海洋強國，也都是航海強國。試以葡萄牙、西班牙、荷蘭、英國、美國等證之。

（一）葡萄牙

15世紀，位于歐洲伊比利亞半島的葡萄牙，面積僅9萬多平方公里、人口不到百萬。然而就是這個不起眼的彈丸小國，卻一躍成為世界近代史上第一個海洋強國。緣何如此，關鍵即在于該國統治者超級重視并全力發展航海業。當時，著名的“航海家”亨利王子全力以赴推進航海事業，舉辦航海學院，培養航海人才，研究開發先進的航海技術和造船技術，組建了一支又一支處于西方領先地位的海洋探險船隊，以前赴后繼的精神，開辟了通往東方的海上新航路。1487年，迪亞士發現好望角，繞過非洲西海岸，控制了非洲沿岸貿易；1497年，達·伽馬沿大西洋南下，再繞過好望角，首次打通了從歐洲到達印度的航路，將亞、歐、非三大洲連接起來，從而控制了通

1487年，迪亞士發現好望角，繞過非洲西海岸，控制了非洲沿岸貿易；往東方的香料貿易，使亞、非的大量財富與資源涌入葡萄牙，從而迅速崛起成為世界海洋強國。

（二）西班牙

西班牙全力推進1519年至1522年間的麥哲倫環球航行，攫取了東方的巨額財富與資源。

緊跟葡萄牙并與之平分秋色的西班牙，是又一個16世紀的海洋強國。西班牙和葡萄牙一樣醉心于航海事業，該國統治者伊薩伯拉王后曾力排眾議，鼎力支持航海家哥倫布向西航行到達東方的創舉，并使后者于1492年“發現”了美洲大陸，并在南美洲建立了殖民帝國。繼而，西班牙又全力推進1519年至1522年間的麥哲倫環球航行，攫取了東方的巨額財富與資源，并于1494年通過教皇亞歷山大六世敕諭，與葡萄牙簽署了劃分世界海洋勢力范圍的《托爾德西里亞條約》，實現了資本原始積累的快速擴張。

西班牙作為海洋強國的崛起，靠的就是強大的航海力量，一是對航海業的強力支持，王室為本國航海探險提供大量財力、物力；二是不斷發展本國造船業，建立起強大的海軍和商船隊；三是利用最先進的航海技術，并不斷發現、培養和重用航海人才。

（三）荷蘭

荷蘭擁有多達1.6萬艘的龐大商船隊，占歐洲商船隊的四分之三。

荷蘭位于歐洲大陸西北部，原本也是個面積只有4萬平方公里、人口不足200萬的“低地”小國。然而，它居然能在和西班牙海軍的三次較量中勝出，成為新興的海洋強國。之所以能如此，靠的也是先進與發達的航海事業。一是造船業發達，作為歐洲最大的造船王國，幾乎一天能制造一艘船，其獨特的船型設計與造船工藝，非常適合遠洋貿易與軍事航海使用；二是擁有多達1.6萬艘的龐大商船隊，占歐洲商船隊的四分之三，成為舉世無雙的“海上馬車夫”；三是大力推進官方特許的航海貿易，組建官商一體化的“荷蘭東印度公司”，并通過其武裝貿易船隊東航亞洲，占據了馬六甲海峽、印度尼西亞群島和我國的臺灣島，實現了從歐洲到亞洲的官方航海貿易壟斷，為本國的資本積累和實力飆升奠定了基礎。

（四）英國

英國是個在北海風浪中顛簸的島國。然而，就是這樣一個人口與資源均相當貧乏的國家，卻搖身一變成為世界近代史上唯我獨尊的海洋強國。究其原委，也是與其擁有興盛繁榮的航海業分不開的。

早在15世紀末葡、西兩國爭奪海洋之時，英國也沒坐視，而是積極推進航海探險與擴張。1497年，英國航海家約翰·卡波特抵達加拿大，先是在紐芬蘭、弗吉尼亞等

早在15世紀末葡、西兩國爭奪海洋之時，英國也沒坐視，而是積極推進航海探險與擴張。地建立殖民地，以后逐漸擴展到整個北美洲。1578年，弗朗西斯·德雷克發現了位于南美和南極洲之間的德雷克海峽。1768年，英國船長庫克對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的“發現”，又使英國在南半球建立了新的殖民地。1840年，英國艦隊東漸中國，發動鴉片戰爭，并占領香港150多年。從18世紀到19世紀，英國在全球建立了一個龐大的“日不落帝國”，個中背景，一是擁有歐洲首屈一指的海軍勢力，先后戰勝了荷蘭和法國成為海上霸主；二是扶植本國強大的造船業，積極開展遠洋貿易；三是制定航海保護條例，創建國際航海規則與標準，形成了完善的航運體系和網絡。

(五）美國

美國曾經是英、法的殖民地，通過贏得獨立戰爭于1776年建國。作為被太平洋與大西洋夾在中間的“兩洋國家”，美國堅持以航海事業作為立國之本與強國之路，終于發展成為20世紀獨步于世的超級海洋強國。

美國的成功之處主要體現在，一是高度重視對海洋權益的開發和控制，1890年至1905年間完成的馬漢“海權論”三部曲，提出了“商船隊是海上軍事力量的基礎，海上力量決定國家力量，誰能有效控制海洋，誰就能成為世界海洋強國”的論斷，成為舉國上下推進航海業的理論基礎與核心價值觀。二是在馬漢海權思想的指導下，美國建立了以航空母艦戰斗群為核心的強大海軍力量；三是制定了《航運法》、《商船法》等一系列扶植性法律法規，建立了維護國家海洋權益的聯邦海事委員會和海岸警備隊；四是興辦了“總統”、“海陸”等大型遠洋航運企業；五是研制開發了全球衛星導航定位系統，首創推廣了海上集裝箱運輸模式，在航海技術上處于全球領先地位；六是積極參與并主導世界海運貿易的法律、規則和技術標準的制定與運行。這一切重視航海業的戰略舉措，確保了美國作為當今世界海洋強國的堅實地位。

作為被太平洋與大西洋夾在中間的“兩洋國家”，美國堅持以航海事業作為立國之本與強國之路，終于發展成為20世紀獨步于世的超級海洋強國。

三、我國建設航海強國的主要戰略取向

我國位于亞洲東方，有著960萬平方公里的陸地國土和300萬平方公里的海洋國土，是大陸性與海洋性兼而有之的文明大國。在古代歷史上，我國曾是出現過鄭和下七下西洋偉大壯舉的航海強國。但由于晚期封建主義統治的閉關鎖國與愚昧落后，終而在1840年鴉片戰爭后淪為航海弱國。“一唱雄雞天下白”，隨著新中國的成立，經過近60余年、特別是近30年余年來改革開放的發展，我國的航海事業已由恢復發展走向重新振興，再次成為舉世矚目的航海大國。但較之世界航海強國而言，是大而不強，尚有相當之差距亟待迎頭趕超，創新發展。

總體而論，我國要實現由航海大國向航海強國轉型的偉大“中國夢”，應凸顯以下主要戰略的取向：

（一）創新樹立新的科學航海觀

綜觀古今中外，航海強國崛起的關鍵是有著與當時歷史條件和生產力發展水平相適應的航海觀。今天，我們要建設航海強國，必須創新樹立新時期的科學航海觀，即一定要把發展航海事業作為國家參與和優化全球資源與市場配置的重大戰略。當然，這種以資源與市場為核心價值的航海觀，其所倡導的應是航海活動必須以公正、公平、友好、和諧、合作、共贏為求訴，以遵守國際航運規則、標準與慣例為規范。因此，我們一定要認真總結與反思中外航海事業興衰榮辱的歷史經驗教訓，找準近代中國航海落伍挨打以及現代中國航海發展坎坷、大而不強的本質原因；一定要牢固樹立航海是強國之路的基本國策，加強對全民族的海洋意識與航海觀念的培育與鼓勵，著力喚醒中華民族血脈中的藍色基因，形成全民關心航海、熱衷航海、獻身航海的時代精神。

（二）大力發展遠洋運輸船隊

我國90%的大宗戰略物資與外貿集裝箱是通過海洋運輸進行。因此，能否建設一支規模領先和技術先進的現代化、大型化、專業化的海運船隊，關系到國家經濟運行順暢與安全的核心利益。國家必須從戰略上將海運業作為國民經濟的基礎性支柱產業，要制定一整套扶植和保障海運業優先發展的政策法規。同時，要大力幫助和支持民營航運企業的迅速崛起，創建具有全球品牌效應的知名遠洋企業，切實改善和提升我國海洋運輸船隊的結構態勢與競爭實力。

（三）建設一支新而強的深藍海軍

海軍是國家航海實力的重要體現。一支與時俱進的、新型和強大的遠洋海軍，是保護國家領海及相關經濟區主權安全與經濟安全、保障海上主要交通線暢通、保衛世界海洋秩序和諧與環境友好的戰略力量。我國的海軍建設應在近海防御型的基礎上，適時向遠洋防御型轉型，要大力發展以航空母艦為海洋運行平臺的三維安保體系，確保國家在全球海洋上的合法權益。

（四）積極加強航海教育與科研

加強航海教育是建設航海強國的基石，加強航海科研是建設航海強國的推手。要大力推進各類民用與軍用航海人才的教育與培訓工作，建立世界第一流的各層次航海教育體系；要鼓勵和崇尚熱愛航海、發展航海、獻身航海的精神理念；要掌握和應用最先進的航海工具與航海技術，使各類航海人才在建設航海強國的進程中大有用武之地。同時，要加強對智能航海、電子航海、極地航海、深海航海、綠色航海等方面的研究、開發，大力創新應用現代最先進的科技成果，確保我國海洋運輸、海洋安全、海洋科考、海洋開發、海洋保護等處于全球領先地位。

（五）努力提升航海軟實力

要通過與國際航運慣例全面和深度接軌，積極參與制訂和調整國際航海規則與技術標準的協商、談判與論壇等活動，并爭取有較強的發言權、決策權和影響力；盡快試驗與推廣上海自貿園區的改革開放體制與政策，增強以中華民族的勇敢、智慧、開放和信譽為內涵的國家航海文化軟實力，臻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佳境，開創中外航海和諧發展的新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