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打馬過

張靜娟

如花美眷，終究抵不過似水流年。

以前不信，現在信了。

什么時候開始信的呢？也許從鏡子里看見額上抹不去的皺紋越來越深時開始的？真的，真的，當年在陽光下瞇眼皺眉時才出現的細紋，如今就似刀刻上去的，說什么也不肯離開；也許從女兒個頭轉眼過肩頭時開始的？真的，真的，當年那個還不會說話，只會奶聲奶氣叫媽媽并且看見你生氣，總會笑笑地親你，左一下，右一下，直到你笑起來的小幼兒，如今開始粗聲大氣地呼喚你老媽，還經常跟你理論起來沒完，即使你生氣時也不會去哄你。

真的是歲月如刀，刀刀催人老。

這些還不可怕。最怕，最怕的是看見母親，她越來越羸弱的身體，越來越不振的精神。真的，真的，當年那個風里雨里，曾經為你們幾個兒女撐起一片天的母親，如今顫顫巍巍的，看見你為她送藥來就會嚇得臉上冒汗、反反復復在你耳邊念叨：“怎么還得吃藥，吃到什么時候是頭兒啊？壞了，我腦子壞了，真壞了，做不了飯了，什么也干不了了，我是廢人了，我的兒女多可憐，我幫不上忙，連飯也不能給他們做……”

你卻，無能為力。

再如花的美眷，終究抵不過似水的流年啊。

現在真信了。

其實去年此時，你的母親，還是那么的生龍活虎、活蹦亂跳的。

那時候，單位辦公樓剛搬到稀土高新區，離母親家很近。每天中午回母親家吃飯。母親每天問，明天想吃什么？只告訴她，除了剩飯，做啥吃啥。而母親并不擅長做飯。平日里也一貫節儉，從不倒剩飯，直到吃完剩飯，才會再做新飯。

那段日子里，母親照著墻上貼的合理飲食搭配圖，每天認真地買回原材料，樂呵呵地給你們做飯：洋蔥木耳拌個涼菜，雞肉白蘿卜燉枸杞，開水煮豆腐蘸醬，還不忘告訴你這個對心腦血管好，那個對降血脂有療效，這個預防老年癡呆……

那時候每天中午下班進母親家，桌上飯菜已擺好，最少兩個菜，極少見剩飯菜上桌。而母親，聽到敲門后，總是笑呵呵地跑來開門，然后說你們吃，我電視劇沒看完呢，得趕緊看去。扭身著急忙慌地跑屋里看電視去了。

你總是一邊吃飯，一邊跟母親一起看一會兒電視，時時問上一句，這個人怎么回事，那個人又哪去了。母親就極有興致地給你講上一番。就是那時候，你跟著母親知道了《鐵梨花》、《家產》好幾部電視連續劇，還有一些長到上百集還多的臺灣電視連續劇。

午飯后，你碗也不洗，倒頭睡午覺。迷迷糊糊間，是母親趁電視演廣告間隙洗碗的聲音。下午去上班，母親還在樂樂呵呵全神貫注地觀賞著她那一部又一部的電視連續劇。

那時候，你從不用關心母親生活得怎么樣，也不用想她身體怎么樣，偶爾會不會很寂寞。

流年打馬過。

不經意間，生活變了臉。先是母親的血糖藥物已經控制得不見效了，然后是又查出母親患有腦血栓、腦梗，70多歲的母親一下子失去了精神，開始疑神疑鬼。她再也不能坐在電視前看一部片子了。

當那個一下子蒼老起來的身影，在你眼前一天天步履蹣跚、踽踽獨行的時候，你知道，去年有一段日子里，還能曾經每天中午給你做好飯等你回來吃的母親，就那樣悄悄地漸漸走遠，你的那個曾經的笑呵呵的母親，再也回不到從前的歲月了。

年紀小的時候，有父母的地方，就有家；年紀漸長，有孩子的地方，才是家。是這樣的。

但是，佛說，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智者很早就看到了你很晚才看到的東西。

你不是智者，不得不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