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壞ETC通道欄桿闖關逃費行為的定性

文◎邱雨云韓春平

撞壞ETC通道欄桿闖關逃費行為的定性

文◎邱雨云*韓春平*

一、基本案情

犯罪嫌疑人朱某某、王某某是兩輛重型載重車車主兼駕駛員，徐某是朱某某雇用的駕駛員。2013年5月31日下午，兩車從江蘇連云港羅陽高速入口領取收費卡上高速運送鋼材去鹽城東臺。朱某某安排徐某駕駛自己的貨車，自己駕駛雪佛蘭轎車同行。6月1日凌晨，兩車行至宿淮鹽高速九龍口服務區時，朱、王二人商量逃避高速通行費，遂決定取下前牌照，將車后牌照遮擋，由徐、王駕駛轎車到鄰近秦南收費站附近踩點，發現秦南收費站值班力量薄弱，決定從秦南收費站闖卡。徐某某轎車從秦南收費站下高速后，在收費站出口附近接應，又電話通知王某某。2013年6月1日凌晨1時許，犯罪嫌疑人王、朱駕駛兩輛前無牌照、后牌照被遮擋的大貨車從ETC通道，將車道欄桿撞壞后，強行從秦南收費站ETC車道闖卡。值班人員發現后報警，9月份，經過偵查、比對，查找到案發車輛。經查，該兩輛貨車闖卡時過磅重量分別為143噸，144噸，均屬嚴重超載，逃避高速通行費達22110元，被撞壞攔車桿費用為1025元。

二、分歧意見

第一種意見認為構成合同詐騙罪［1］。理由是：駕駛員領卡進入高速公路，就意味著與高速公路管理公司簽訂了使用高速公路的合同，接受高速公路的服務，履行付費的義務，這是典型的合同關系。闖關逃費行為具有不履行合同的主觀故意，客觀上有闖關逃費的行為，因此構成合同詐騙罪，應依法追究其刑事責任。

第二種意見認為構成詐騙罪。理由是：駕駛員采取合法駕車的手段隱瞞了違法犯罪的目的，使高速公路工作人員產生錯誤認識，認為駕駛員不具有犯罪的目的，只是一般的通行者，因而將通行卡給駕駛員，導致后來闖關逃費行為的發生，符合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用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的方法，騙取數額較大的公私財物的行為。

第三種意見認為構成聚眾擾亂交通秩序罪。例如，浙江和四川規定：“對聚眾填塞高速公路或聚集車輛強行沖卡，破壞交通秩序情節嚴重的，以聚眾擾亂交通秩序罪論處。

第四種意見認為構成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理由是：司機闖關逃費實際上可理解為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也就是用危險駕駛的方式危害公共安全，哪怕沒有實際造成后果損失，也可以依據危害公共安全罪的最低刑對其進行處罰。

第五種意見認為構成搶奪罪。理由是：司機闖關逃費是公然使用闖關方式，來達到其應當支付而不支付通行費的目的，其行為符合搶奪罪的特征。

第六種意見認為構成盜竊罪。理由是：本案中犯罪嫌疑人在領取通行卡后，在準備下高速之前一個服務區協商產生闖關逃費的故意。不是在上高速之前產生非法占有的故意。這種行為不構成詐騙罪［2］，其實質行為是公然使用秘密竊取（取下前車牌、掩蓋后車牌闖關）的方式非法占有財物。可以認定為構成盜竊罪。

第七種意見認為構成尋釁滋事罪。理由：本案的行為實際上是一種強拿硬要公私財物的行為。

第八種意見認定不構成犯罪。理由：根據罪刑法定原則，本案雖有嚴重的社會危害性、應受刑罰處罰性，但法無明文規定不處罰。刑法分則中拒不支付型財產犯罪只有拒不支付勞動報酬，這種行為不作為犯罪處理。

三、評析意見

筆者同意第五種意見，認為認定構成搶奪罪較為恰當。理由如下：

（一）本案處理上首先需澄清的概念和認識

1.本案具有刑事違法性，應構成犯罪。犯罪嫌疑人朱某某等人的行為有預謀、有目的、有后果。根據2009年江蘇省人民檢察院與省公安廳、省高級人民法院會簽的《關于辦理偷逃高速公路車輛通行費等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規定，對于以非法占有為目的，采用欺詐手段不交、少交通行費，數額較大的，定詐騙罪；采用平和方式騙取部分過路費只要達到數額較大，就可以成立詐騙罪；本案朱某某等人的不交通行費的目的與前述行為相同，但手段的性質比前述欺詐手段更為嚴重，社會危害性更大，具有更為嚴重的法益侵犯性，只做治安處罰或只補交過路費，顯然失去基本的公平正義，不具有合理性，應當認定構成犯罪。

2.高速公路的服務可以被評價為財產利益。本案中服務行為是否是財產利益在實踐中也有一定的爭議。筆者認為，該行為實質是非法占有高速公路的有償服務，這種服務無疑是一種財產性利益，完全可以量化為過路費。因為高速公路公司提供有償服務后就享有向使用人收取相應對價的債權請求權，高速公路喪失該利益必然導致財產損失。目前，江蘇省和各地關于騙取高速公路收費站服務的行為認定為構成詐騙罪的規定，可以說是充分肯定了高速公路的服務可以被評價為財產利益。

3.本案中財產的轉移方向不是區分此罪彼罪的關鍵。典型的詐騙、盜竊、搶奪、搶劫行為，行為人取得財產的方式都是將他人財產通過一定的手段從他人的控制之下非法轉移到自己的控制之下，是一種財物的增加。但這種典型的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方式在不交、少交通行費類案件中卻不適用，這類案件沒有取得他人財物的過程，而是通過該交而不交或少交實現對財物的非法占有。江蘇省和各地規定以欺詐手段不交、少交通行費以詐騙罪定罪，則是肯定了該交而不交、少交也是一種非法占有。因此，本案朱某某等人不交通行費的行為可以認定主觀上有非法占有目的，客觀上也實施了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行為。

（二）本案不構成其他罪的理由

1.本案采取公然對物暴力手段，必然被即時發現，不是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的平和的方式，因此不構成合同詐騙或詐騙。合同詐騙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在簽訂、履行合同過程中，采取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等欺騙手段，騙取對方當事人的財物，數額較大的行為。詐騙罪，指的是行為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使用欺騙方法，騙取數額較大的公私財物的行為。本案中沒有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使高速公路公司陷入錯誤認識，進而使行為人非法占有財物；其采取公然對物暴力的手段必然會使高速公路收費站立即發現真相即財產權益被侵犯，不是欺騙行為，不構成詐騙罪。

2.本案侵犯法益不符，程度、規模較小，不能以聚眾擾亂交通秩序罪定罪處罰。聚眾擾亂交通秩序罪，是指聚眾堵塞交通或者破壞交通秩序，抗拒國家治安管理工作人員依法執行職務，情節嚴重的行為。首先，高速公路經營者在法律性質上是企業，并不是國家執法機關，他們的工作人員并不是國家治安管理工作人員；其次，司機僅是破壞了高速公路經營者的收費秩序，還不能上升為公共交通秩序；最后，聚眾擾亂交通秩序罪的人數必須是三人或三人以上，以該罪定罪處罰，不能解決一、兩個司機闖關逃費的情形，不能普遍適用。因此，本案兩輛車的司機闖關逃費更不能構成聚眾擾亂交通秩序罪。

3.選擇方法手段避免危害到公共安全，不能以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定罪處罰。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是指故意使用放火、決水、爆炸、投放危險物質以外的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的行為。本案中行為人選擇在深夜撞壞ETC通道的欄桿，前無行人、收費員、車輛，自覺避免危害公共安全行為的發生，危及不到公共安全，不宜認定為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罪。

4.手段很公然，不符合盜竊罪秘密竊取的特征。盜竊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竊取他人占有的數額較大的財物。盜竊罪中的秘密竊取手段是應當使被害人有可能不知道被偷，而不是不知道是誰。本案中朱某某等人雖然遮擋了后號牌、取下前牌照，但這只是逃避抓捕的手段，并不能起到逃費行為不被當場發現的目的，因此不是秘密竊取的手段，定搶奪比定盜竊更為貼切地體現其行為方式。

5.動機是非法占有財物，不符合尋釁滋事罪的主觀特征。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尋釁滋事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規定，行為人為了尋求刺激、發泄情緒、逞強耍橫等，無事生非，實施《刑法》第293條規定的行為，應當認定為尋釁滋事。本案的目的是為了逃避交費，故意毀財是手段行為，不同于尋釁滋事罪的動機，不宜認定為尋釁滋事罪。

（三）在高速公路收費站闖關逃費行為從行為方式來考量，宜認定構成搶奪罪

搶奪罪，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不使用暴力、脅迫等強制方法，公然奪取公私財物，數額較大的行為。搶奪罪侵犯的客體是公私財產所有權，侵犯的對象是公私財物；搶奪的方式是“公然奪取”，但不使用暴力、脅迫等強制方法，不侵犯被害人的人身安全。在主觀上，行為人存在直接故意并且以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為目的。

1.該行為從侵犯的法益來看是公私財產所有權。沒有侵犯到公共安全和社會公共秩序，沒有侵犯到任何人身權利。司機駕車上高速公路從領取通行收費卡開始依法即與高速公路的經營者達成了一個通行服務協議，那么司機就有義務在下高速公路時向收費站交納相應的通行費，該通行費在法律上即為高速公路經營者的財產。侵犯的是高速公路經營者的財產所有權，侵犯的對象是高速公路經營者的財物，可以量化為通行費。

2.從行為人主觀故意來看，本案是直接故意并且以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為目的，不是無事生非、危及公安安全、侵犯交通秩序和公共秩序的目的。司機闖關逃費的行為，是在看到收費欄桿攔下要求其支付通行費的情況下，采取強行闖關的方式，即通過沖開擋著的、標志著收費權利的欄桿，同時將象征結算憑證的通行收費卡帶走，達到離開高速公路、拒付應付的通行費目的，主觀上是明知要支付通行費而拒不支付的，存在非法占有該通行費的直接故意。

3.從行為人的行為方式來看，是一種暴力的搶奪方式。侵財類案件罪名的區別主要在于取財手段的區別。朱某某等人利用ETC通道無人值守的機會，突然撞壞擋桿，是一種乘人不備的公然行為，與搶奪類似。司機沒有對收費人員使用暴力、脅迫等強制手段，也沒有危及收費工作人員的人身安全（這是與搶劫罪的主要區別）。客觀上表現為在沒有付出對價通行費的基礎上強行闖關離開高速公路，來達到消滅高速公路管理公司收費權利的行為。司機在闖關的同時將作為結算憑證的收費卡帶走，和“搶奪借據、欠條等借款憑證，以搶奪罪論處”在法理上是一樣的。

綜上，對于本案，兩輛貨車車主為非法占有應支付的高速公路通行為費，采用對物暴力闖關逃費的方式，強行逃費數額均在10000元以上、逃費金額巨大，侵犯了高速公路公司對財產的所有權，對行為人以“搶奪罪”定罪處罰較為適宜。

注釋：

［1］戴建利、楊連富：《淺議司機在高速公路收費站沖崗逃費行為的定性》，http://article.chinalawinfo.com-Detail.asp?AaticleID=74198訪問日期:2014年3月21日。

［2］龔曉明、劉明智：《“駕車闖關逃費”行為如何定性》，載《中國檢察官》2011年第2期，第44頁。

*江蘇省鹽城市人民檢察院［2242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