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 洪
(海關總署駐上海特派員辦事處,上海200120)
晚清海關一般指1842―1911年間的清代海關,也稱為洋關。在近代中國,晚清海關是一個極其特殊的組織,其活動涉及中國的政治、經濟、軍事、外交、文化、教育、科技等各個方面。在這個特殊組織中,有著一支數量可觀且能量不小的特殊人群。這個被稱為“海關洋員”的群體,來自23個國家,全由外籍總稅務司控制,是“英國控制下的國際官廳”。歷任總稅務司中,除最后一任為美國人外,其他四任全部是英國人,中高級洋員英籍所占比例一直在50%以上。從外籍稅務司制度建立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90多年里,海關洋員的數量從無到有,由少而多,達到最高峰直至衰弱、消失,典型地反映了西方列強入侵中國的歷史過程。據研究,1875年,海關洋員總數為413人,占該年海關總人數1830人的23%,到1910年,海關總人數達19169人,洋員1468人,總數量與洋員數量人數均為歷史最高。新中國成立前夕,洋員人數減至234人,1950年洋員徹底從海關消失。[1][p.34]這個被稱為“海關洋員”的特殊群體,與活躍在近代中國的在華傳教士群體、外交官群體、外商群體一樣,全面參與了晚清時期中國社會現代化的進程。他們“做中國的官”、“吃中國的飯”、“講中國的話”,成為中國文化和政治史上十分罕見的“西洋景”。本文結合史料,重點對晚清海關促進洋員漢語學習的政策措施進行研究。
晚清海關權力集中于總稅務司一人之手。其中,第二任總稅務司赫德(Robert Hart)和第三任總稅務司安格聯(Francis Arthur Aglen)在任期間,大力提倡漢語學習,并在兩人之手形成了一整套促進漢語學習的體制。赫德在任時間近半個世紀,他在任期間,出臺了不少漢語學習的規章制度,不少被安格聯及以后的總稅務司沿襲并不斷發展。1910年3月安格聯以副總稅務司代理總稅務司及1911年10月就任總稅務司后,總結了海關推行洋員漢語學習做法,洋員漢語學習規章制度日益健全,在其任期內(至1927年2月),洋員漢語學習向前大大推進了一步。赫德與安格聯的漢語觀主要包括3個方面:
1864年6月,赫德在第8號通令中指出,學習漢語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提高海關效率,增進學識,獲得由低級職位晉升高級職位的資格,并使海關各級主管對屬員的辦事能力滿懷信心,他認為,學習漢語能使洋員對為之服務的中國政府及與之共命運的中國人民增進認識與產生興趣,一旦貫通漢語日后將于個人有益,對海關有用。[2][p.30]
第8號通令頒布后,有些海關洋員對漢語學習重視不夠,認為讓洋員學習漢語沒有必要,不少洋員對赫德頗有微詞,認為把精力投入到漢語學習上降低工作效率。赫德于1869年11月頒布了第25號通令,旗幟鮮明地駁斥了上述論調。他說,有的人說看重漢語知識的資格甚于其他業務能力,實在是言過其實之論。赫德認為,他管理的是中國海關,所以應鼓勵愿學漢語的人。赫德進一步闡明了他在海關推行漢語的原因,他認為,任何政府部門的雇員都應講雇傭國的語言,在中國,海關也應該講漢語。洋員學習漢語,就可以對中國的國民性做出比較準確的評價。從海關內部看,不懂漢語的稅務司,往往會被懂漢語的下屬所蒙蔽,這有損于海關和稅務司的形象。赫德頗具眼光地認識到,洋員學會漢語才能保住洋關存在,洋員會漢語也會抬高自身價值,使海關有希望得到中國官吏的稱道和國際上的認可。況且中國的海關監督時常要求不要調派不懂漢語的稅務司到他們所在的口岸,更顯示推行漢語的必要性。[2][p.81-82]
安格聯對推行洋員漢語學習必要性的認識與赫德是一脈相承的。安格聯和赫德一樣堅持洋員統治中國海關的思想,他認為外國人有一種中國大眾尚不具備的個人正直標準,保持海關內部的華洋比例,由洋員面對洋商更易于處理海關事務,并可以避免中國地方官吏的干擾。[3][p.51-52]他 認為,洋員認真學習漢語,“海關就可以希望以固有的價值博得中國官吏的稱贊”,“學習漢語之人,對于中國的國民性可以作出較正確的估價,對于他們在中國政府所處地位及為中國政府所做的工作可以做出較正確的評價。”[4][p.196]安格聯繼續保持對漢語學習的重視。他代理總稅務司不久,在1910年10月頒布第1732號通令,分析了海關洋員漢語學習總體情況,重申了漢語學習必要性。他說,從漢語考試情況看,漢語學習沒有一概被忽視,整個海關的漢語學習標準和效率也沒有明顯降低,對漢語學習的異議也沒有很嚴重,這是很令人欣喜的。安格聯表示,更令人欣喜的是,洋員們學習漢語不完全是由于工作的壓力,也不完全是由于對漢語的愛好,而是認識到了海關的榮譽和漢語學習的持久有用性,每一位洋員都認識到了學習漢語事關他本人在中國的職業和海關的目標。[5][p.446]
赫德19歲來華,成功克服了語言障礙,成為有名的“中國通”。他在學習漢語過程中時常談及對漢語的認識。他說,“漢語是怎樣的一種語言呀!每個詞有這么多意義……每一個漢字似乎都包含一個完整的概念。就拿恭喜和拜來說:如何把它們正確地譯成英語呢?不能用一個英語來翻譯,必須用幾個詞來說明動作、意義等等”、“學會寫短句會比僅僅寫單個漢字要好些;因為很少有幾個漢字是有固定的、明確的意義的。一切都決定于連續順序——何者在前,何者在后——與其相連的詞等 等 ”。[6][p.57]赫德對中國文化抱有好感,渴望了解中國的歷史、文化及社會知識。
赫德非常重視海關公文中的漢語水平。第273號通令中對公事處理進行了明確。赫德指出,在公事處理方面應以“確切”、“簡練”、“快捷”這三者為目標,“確切”是第一位要求。如果一位幫辦所擬的公文稿件不論如何快捷或簡練,不確切就如同廢紙,既沒有價值,還會造成一定程度的不利后果。因此,赫德再三告誡,翻譯的正確性是最重要的準則,在此基礎上再追求簡練。至于快捷,則應在做到確切和簡練的前提下才予以考慮。[2][p.285]
安格聯對漢語的認識比赫德更為客觀。一方面,安格聯認為漢語是一門很難學的語言,坦承他理解討論漢語學習時洋員們的感受,他說,在漢語學習過程中,困難與不平坦毫無疑問是會出現的;但另一方面,他認為如果能夠鼓勵起學習興趣,建立起比較嚴密的考核標準和方法,掌握漢語也并非難事。安格聯更為關注中國禮儀,他多次督促洋員們應熟悉中國禮儀,特別是在遇見中國官吏們的時候,要了解并尊重官場禮節。[5][p.446-546]
從赫德漢語學習經歷看,初期他的學習過程處于摸索狀態,沒有形成系統有效的學習策略,習得順序也比較混亂。后來他才意識到這一方法并不科學。而安格聯則在赫德親自培養下,漢語水平不斷得到提升。安格聯剛入海關,赫德就特意安排他到北京學習兩年漢語,并在同文館兼職任教,大大提升了漢語水平,結業后他一路提升,不到9年即任稅務司。相對赫德而言,安格聯的漢語學習更為正規,也更專業。
赫德和安格聯對漢語學習方法的總體認識相近,都強調刻苦努力,重視實踐運用。赫德認為,除了艱苦又艱苦的學習之外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攻下漢語語言、文學和它的那些難關。[6][p.51]安格聯認為,學習漢語最重要的就是完全的精確,方法論就是不間斷的努力和持久的堅持,每天固定一個不允許打攪的時間學習漢語。[5][p.546]赫德在日記中經常可見他寫的漢字及用羅馬拼音標志的漢字拼音,經常對比中英文成語,只要有機會,赫德很愿意與中國官吏們用漢語進行交流。安格聯則專門指出,每一位洋員不能僅滿足于漢語教材的知識,而應將掌握的漢語知識去實踐和使用,應掌握漢語口語和書面語的實踐性知識。[5][p.546]
以上三個方面,反映了晚清海關兩任總稅務司赫德與安格聯關于漢語學習的總體認知,這些大部分出于他們個人的漢語學習實踐和體驗,他們在學習漢語的過程中,產生了對漢語學習的感性認識,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漢語觀。赫德和安格聯的漢語觀,并不能說都是先進、全面的,有的還帶有殖民主義色彩,但都具有很強的現實性。他們所領導的晚清海關所采取的促進洋員學習漢語的政策、制度和措施,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他們的漢語學習觀,可以說是他們個體漢語學習的經驗投射。
赫德剛任總稅務司時,海關熟悉漢語的人屈指可數,往往靠借用領事館人員和聘用來華傳教士處理公務。赫德以強制方式推行了洋員漢語學習,較好改變了這一情況,形成適合海關特點的洋員漢語學習的政策制度體系。主要是:
1899年赫德專門擬訂招聘洋員條件。要求應聘者年富力強,內班(In-door Staff)年齡限制在19―23歲,外班(Out-door Staff)不超過30歲,均應未婚。學歷要求具有歐洲各國文職人員所具備的高中以上水平。①內班:中國近代海關的稅務部門中負責征稅行政的稅務人員,因在辦公室工作,也稱“內勤”。內班職位一般為:稅務司、副稅務司、幫辦(超等、頭等、二等、三等、四等)、供事、雜項、醫員。外班:中國近代海關稅務部門中負責執行稽查任務的稅務人員,因系在室外工作,也稱“外勤”。外班職位由驗估、驗貨、鈐子手(稽查員)3級構成,每級又分3個等級。晚清海關內班、外班職員都是由洋員擔任的。內班人員要受過普通高等教育。外班不重學科經驗,以健康和品德為主。要求進行一次體格檢查,體格檢查不及格的不予錄取。經考試及格并符合招聘條件的,先予試用,試用期限有6個月、1年、2─3年幾種。試用期滿后,由主管稅務司寫出特別考成報告,考核工作實績,由總稅務司決定是否錄用。赫德一再強調,對試用人員“不要輕予轉正”,要求“稅務司必須親自接見每一試用者”進行考察,如錄用洋員“人品能力及漢語等項有不及格者,即經采用,總稅務司亦得免其職”。[14][p.40-42]
海關聘用洋員的考試,在倫敦辦事處成立后在英國招考,后在上海、九龍、廣州、大連、青島等地也設點招考。倫敦辦事處稅務司金登干(Campbell James Duncan)在招錄過程中認真負責,嚴格把關。考試舉行后,按例不立即告知應征人考試結果,由金登干給赫德分別拍兩封電報:第一封根據答案和分數依次給開列姓名;第二封對每個合格人員給人的印象(儀表、風度等)、培養前途和親屬狀況提出意見(如“給人印象:勤奮、文雅、聰明、能干、有能力、有成就、精明”),由赫德定奪后告知應聘者是否被錄用。任何一個應聘者進入海關,他的考試試卷、健康證明、照片等都要經過赫德過目。①1882年1月26日赫德致金登干函:中國海關密檔(第3卷),(陳霞飛主編)
赫德錄用洋員體現了“語言能力優先”、“熟悉漢語優先”的導向。對應聘者的考試,除正規科目,還有算術、書法、文法和作文等,有時還口試法語、拉丁語,以綜合評價應聘者的教育水準和相關能力。在眾多求職人員名單中,有不少來華外交官和傳教士的后代。赫德認為,這些年輕人不少生在中國,有的是中外混血兒,不少具有漢語優勢,熟悉中國社會,把他們列為優先考慮對象。②1893年3月19日金登干致赫德函:中國海關密檔(第4卷),(陳霞飛主編)
1869年頒布的《大清國海關管理章程》對職位進行了縝密劃分,一級跟著一級層層由下而上,職別分明,每一等、每一班都有順序而增的固定薪俸。晚清海關依托人事管理制度,對內班、外班洋員提出不同選拔任用標準,與漢語水平緊密結合,做出了制度性安排。內外班晉級各有明確升遷管道,很少跨班升遷。內班人員通過考試可能晉升為稅務司,外班人員原則上不能晉升為稅務司,一般只能升至驗貨、驗估等職位。[8][p.26]
赫德對內班洋員選拔任用條件做出了嚴格規定。1866年2月,第4號通令規定,各稅務司要告知洋員,等他從歐洲返回首次巡視時,將親自檢驗各洋員對海關業務與條約知識,漢語寫作與口語及其他事務的熟悉程度,這些知識都是每一位期望在海關中得到晉升的人所必須具備的。[2][p.42]1868年5月,第12號通令中指出,北方諸口岸及江、浙、贛、鄂、魯、直隸與奉天諸省,當地方言是地道官話或近似官話,愿意學很容易學會。領取中國薪俸的洋員若既不學漢話又對中國漠不關心,“實乃荒謬可恥。”[2][p.61]在第25號通令中,赫德明確指出,漢語學習對每一位洋員都非常重要,洋員漢語掌握程度如不能處理日常事務,就不能被提拔為稅務司。他強調,資歷并非晉升首要因素,如果有人其他條件與別人相同,但漢語優于同僚的,理所當然任命此人。1869年11月,第26號通令重申,不學漢語不得擔任稅務司職務,只留任原職。[2][p.82,p.93-95]以 第 25 號 通 令 附 件 發 布 的《大清國海關管理章程》進一步指出,學習漢語并非必修課目,但洋員若要得到提升,必須經過考試測試漢語水平,這使得漢語成為晉升必要條件。《章程》還規定,副總稅務司、稅務司職位由總稅務司遴選,漢語水平是遴選時考慮的6大因素之一。凡漢語考試不及格,或漢語知識不足在處理海關事務時需要譯員幫助的,就不能被任命為稅務司。[2][p.96]1899年1月,赫德在第880號通令中明確:內班洋員凡不能用漢語處理事務的,不發酬勞金;不具備足夠漢語知識的,不得提升為副稅務司或稅務司;提升至副稅務司或稅務司而不再掌握足夠漢語知識的,將解除現有職務;幫辦于第三年終不具備漢語口語,或第五年終不具備漢語書寫條件的,將被免職。[2][p.425]安格聯對內班洋員晉升條件沒有放松,漢語水平考試標準還有所提高。
相對內班洋員而言,赫德與安格聯對外班洋員漢語學習的要求是非強制性、引導性的。1867年9月在第14號通令中,赫德明確,外班洋員從三等鈐子手提升為二等鈐子手、一等鈐子手直至驗貨、總巡,其他條件相同時,最熟悉漢語的優先,如在上海或任一南方口岸,會講當地方言,如在長江或北方口岸,會講官話的,也要優先考慮。[2][p.53]1869年在《大清國海關管理章程》中 明確,外班洋員的驗貨、頭等總巡的職位,由總稅務司商稅務司后任命,其中除2%的空額外,可憑資歷由丙級晉升至甲級,如能講漢語者(會一種方言者尤佳)優先推薦。1899年1月,赫德在第880號通令中要求鼓勵外班洋員掌握相當水平的漢語,并學習最常用的漢字,驗貨與總巡尤須具有漢語知識,否則不能晉升。[2][p.425]1911 年3月,安格聯在第1783號通令中,要求外班洋員認真學習漢語特別是官話和方言,盡可能增加對漢字的學習,如果能掌握公文并能翻譯的話,對本職工作將是很有用處的,還要求外班洋員學習漢語應結合本口岸工作實際開展,重點掌握有用的和實踐性的漢語知識。[5][p.630]
赫德執掌海關早期,洋員到北京、南京學漢語期間也給薪俸,每年400英鎊(約合1800墨元),滿兩年提高到600英鎊(約合2700墨元),學完正式任職后薪俸還有提高。漢語學習津貼的條件是每年要有進步,否則停發。[3][p.46]到1899 年1月,赫德正式發布第880號通令,對內班洋員學習漢語提供專項補貼。通令明確,“鑒于獲取與提高漢語知識既系一種學習又需花費,故凡月支300兩銀以上者,均應供得起自聘漢文教員,此類教員每月開支北京需15至30兩,各地則為其一半。”[2][p.425]1911年1月,安格聯在第1756號通令中,繼續承諾給予洋員學習漢語專項津貼,但同時規定,如果洋員不能按期獲得漢語水平證書,其漢語學習津貼將被扣留,如按規定不能獲得相應證書,將會被解雇。
對外班洋員漢語學習,赫德與安格聯采取鼓勵態度,先發獎銀,繼以津貼。1899年1月,赫德在第880號通令中明確,外班洋員如具備漢學家的高水準,能講官話或方言,并能識讀漢字的,每年可在其薪俸外獲獎銀150兩,凡學習或能講方言的,每年可獲得75兩獎銀,由主管稅務司將此類人員姓名及所需獎銀逐年上報。[2][p.426]1911年3月的第1783號通令中,安格聯把外班洋員分為高級職員和一般職員,分別采取了不同的獎勵標準和津貼水準,稱為“A津貼”(Bonus A)和“B津貼”(Bonus B),并規定了不同津貼的發放標準和次數,如“B津貼”最多只發6次,而衡量外班洋員漢語水平通過年度定期考試來實現。[3][p.629]
晚清海關為洋員漢語學習提供了多種培訓方式,主要是4種:一是入關集訓。所有被錄用的內班洋員,都必須到北方官話和南方官話的中心地北京、南京學習漢語,時間從6個月到兩年不等,結束后由總稅務司署舉行考試。這種集訓主要針對新錄用洋員,素質越高、培養潛力越大,學習時間越長。二是脫產自學。這種機會一般給予擔任一定職務的中高級資深洋員,帶有明顯目的性。被培訓洋員從任所到北京,參加為期半年到一年的漢語進修,學成后往往被派往更重要口岸或升任更高級職務。三是在崗自修。這是普遍采用的一種方式,依靠洋員個體情況,結合本職工作自主安排,不少洋員都自聘中國老師進行學習,練習發音和會話。四是重點培養。這是一種特殊培訓形式,即有意識地通過調口方式培養高級別洋員學習漢語特別是各口岸地的方言。還有一個渠道就是同文館。赫德把同文館作為海關洋員學習漢語的場所。1888年后,同文館洋教習有40名,其中5人后來進入海關工作,還有19名原本就是海關洋員,由赫德派到同文館臨時充任教習。[9]
《大清國海關管理章程》規定了年度考核制度,逐步形成了考績報告制度(confidential report system)。每年年終,各關稅務司要為洋員寫一份考績報告,主要包括品行、才能、學識、工作、資格、健康狀況和有無遷調需要、總評等項。其中,學識內容中包括中式公文,又細分為文字、語言及方言等項。考績報告中關于漢語情況部分主要是兩個部分:一是特別擅長的部分;二是必須注意提高的部分。課目包括現代歷史、緝私技術、中式公文、英文、航海經驗、其他外語、海關規章、、其他專業技術等。考績報告由各部門主管擬具,由稅務司簽署或加注意見,每年12月匯總寄總稅務司署備核,總稅務司署審定考績報告后,決定洋員的升遷調派。因考績報告不與本人見面,屬高度機密并不存留副本,故稱“密報”。密報考績制度是自上而下的考核體系,通過對學識部分的評估,使洋員漢語水平成為考核的內容,并形成了制度,這直接促進了洋員對漢語水平的重視程度。
與考績制度相配套的還有巡視制度。《大清國海關管理章程》明確,總稅務司及其代表的巡視制度,職責之一是“會同主管稅務司對‘威妥瑪氏叢書’等應試者測驗及授予合格證書。”[2][p.85-92]這種巡視在赫德任總稅務司期間經常實施,并明確規定由總稅務司署漢文文案稅務司主管。①漢文文案:晚清海關總稅務司署內設部門之一,主要負責漢文文稿及與總理衙門往來公文,后也負責洋員漢語學習事宜。巡視逐步成為漢語水平考試的監督措施之一,較好地促進了洋員漢語學習。
晚清海關在赫德和安格聯帶領下,把漢語學習與海關管理制度融合在一起,與組織目標和個體需求統一在一起,海關洋員漢語學習再不是個體化行為,而是強制性或者體制性的需求,具有以下明顯特點:
首先,組織化程度高。海關作為一個行政組織,目標是其建立和存在的先決條件。經過多年爭斗,海關完全從清政府的行政序列中分離出來,在行政權力分配上,晚清海關采取逐級授權方式,實行高度自主的垂直領導體制,關政高度統一,全國海關行政權統一于總稅務司署,各口稅務司一律聽命于總稅務司。從歷史環境和所處時代來分析,赫德、安格聯推行漢語學習的根本目的在于控制中國海關,在于維護英國等西方列強的在華利益,為殖民事業服務,使洋員統治華員的格局更為有效、更加長久。要達到這一戰略目標,必須處理好與中國政府的關系,必須與中國人民建立比較良好的關系。在這種大背景下,洋員學習漢語就不單是個人愛好了,而成為事關海關存在和發展的戰略問題了。赫德確立了漢語在其組織目標體系中的重要地位,在不斷把漢語學習重要性和必要性的理念灌輸給海關洋員們的同時,力求通過漢語學習促使洋員提高工作效率。從他們采取的政策措施和執行效果看,洋員漢語學習與海關管理各項制度包括錄用、培訓、遴選、考核、獎懲等制度實現了協調運行,既以任務為導向,又以人為導向,既有權力軸線,又有責任軸線,一切都有組織地推進,靠組織力量來維護。海關洋員漢語學習動機乃至文化也實現了較好整合,確實獨樹一幟。
其次,制度化特征明顯。制度建設對任何一個行政機構的正常運轉都是異常重要的。海關洋員的漢語學習,不僅僅靠洋員個體自發進行,而更多依靠制度力量。晚清海關按照西方文官制度進行了大幅改造,它先進的行政組織、科學的人事管理、嚴密的征稅辦法、嚴格的財務制度、高效率的行政管理機構,遠勝于中國過去的海關管理制度。晚清海關洋員的漢語學習正是根植于這一整套嚴密制度體系上。海關實行彈性薪酬制度和高福利制度,薪酬高低與職務重要性、工作難易度相匹配,對穩定隊伍、充分調動積極性產生了積極影響。在解決了職業穩定性前提下,赫德從制度設定之初就注意把對漢語學習的要求融入到各項制度中,較好地刺激了洋員漢語學習的積極性。在入口關上,人員錄用制度強調考察語言能力、綜合素質和發展潛力,保證獲得頂尖人才。海關洋員普遍受教育程度高,不少畢業于知名大學,他們普遍智力發展和語言潛能相當高,記憶力好,思維敏捷,這是洋員漢語學習取得實效的前提條件之一。入關后,晚清海關根據崗位不同進行嚴密的職位分類,對各門類職位及各等級人員的權責,均有明確規定。根據各人情況不同,提供多種培訓方式,采取強制或半強制的辦法開展培訓。對內班和外班洋員、稅務司與其他職級人員的漢語水平提出不同要求,采取不同考核辦法,采取巡視檢查、年度考核、培訓考查、漢語水平考試等方法。在制度上把漢語水平與晉級、獎懲相掛鉤,與薪酬、待遇相聯系。晚清海關所采取的制度措施,直接影響著洋員的學習漢語中的情感因素,加上海關社會地位高,待遇豐厚,洋員克服困難學習漢語的積極性相對較高。
通過對晚清海關促進漢語學習政策措施的初步研究,可以以古鑒今,為我國漢語國際教育與推廣提供一定啟示:
一是要把漢語國際教育與推廣作為國家總體戰略的有機組成部分。21世紀是經濟全球化的世紀,也是多樣文明大放光彩的世紀。不同文明間應該相互尊重、坦誠以待,相互學習、相互包容、求同存異。加大漢語國際教育與推廣力度,可以發揮語言作為文化載體和交流工具的作用,構建起不同文明間對話的橋梁。從這一點看,赫德、安格聯無疑是具有戰略眼光的領導者,他們以實際行動證明了漢語國際教育的戰略作用。雖然時代發生了根本性變化,但在當代中國,實施漢語國際推廣政策應作為國家總體發展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這對漢語國際推廣的重大現實意義。
二是在漢語國際教育與推廣中高度關注構建漢語對外傳播體系。晚清海關經過長期探索,實際上構建了一個有效的漢語教育與推廣體系,其蘊含的管理思想、制度方法,仍對當代中國漢語國際教育與推廣有一定啟示作用。我們應將漢語國際教育與推廣作為跨文化傳播的重要途徑,借助中國經濟文化影響的強化趨勢,借助中國元素的全球化流行趨勢,將漢語文化進一步推向世界,從而推動中華文化在全球化中主導地位的形成。孔子學院要在“多辦”的同時,一定要強調“辦精”,要辦出水平,辦出特色,真正有助于中華文化包括漢語文化的傳播,最終發揮提升國家文化軟實力和塑造國家文化形象的積極作用。
三是重視“散居海外群體”的漢語教育。晚清海關洋員們號稱“客卿”,在那個時代還不很普遍。但在當今世界已屢見不鮮。就國際漢語教育與推廣而言,“散居海外群體”除華人華僑外,還包括數量眾多的來華外國人,這是漢語教育與推廣的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應把這一群體作為漢語教育與推廣的重要目標人群。對華人華僑及其后代的漢語教育即華文教育,也應視為漢語國際教育與推廣的組成部分。可以通過必要的支持和幫助,在幫助他們學習漢語的同時,實施有針對性的漢語推廣策略,運用制度化、組織化的途徑,實行一定程度的資源傾斜,努力調動和發揮他們的主觀能動性,大力推動漢語教育和推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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