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名的大人物劉海旺

馬多思

在高大廠房中的一臺機器設備前，一名中等個，相貌白凈斯文的中年男子有些不自然地擺出正在工作的姿勢，隨著咔嚓咔嚓的相機快門聲音響起，閃光燈閃爍不停，一些媒體記者圍在這位男子身邊拍照。這位男子名叫劉海旺，他不是娛樂明星，而是一名北京第一機床廠的高級技工。

2013年12月12日，央視2013中國經濟年度人物評選結果揭曉，特別獎授予“中國技術工人群體”。北一機床公司高級技師劉海旺，上海電氣集團教授級高級工程師劉霞，中國北車唐車公司數控配管高級技師、“金藍領”蘇健，代表全國數千萬技術工人登臺領獎，而以往的十幾屆年度人物，獲獎的僅僅是些億萬富豪或者經濟學家。雖然這次著名經濟學家厲以寧和小米公司董事長兼首席執行官雷軍還是頒獎典禮的主角，但是畢竟開始有了中國技工的身影，這讓一向不看重技工職業的中國公眾感到有些意外。20年前當劉海旺剛剛進入北京第一機床廠這個始建于1949年的中國著名老廠時，并沒有想到會有今天的一舉成名。

名師高徒

今年40歲的劉海旺是北京懷柔人，十幾歲時考入一所學習機械制造的技校時，全家很是高興了一陣子。“那時能考上中專技校的都是不錯的學生，當時中國還是比較重視工人階級的，能進工廠是年輕人就業的很不錯的選擇。”劉海旺說，等到他技校畢業來到北京第一機床廠當學徒工時，技工的地位還是不低的。

劉海旺很幸運，他的師傅是當時北京第一機床廠技術最過硬的明星技師錢云翔。錢云翔的絕活，就是安裝機床最核心的零部件——擺角頭。錢云翔性格溫和，把徒弟當作朋友，劉海旺開始對安裝機床的工作越來越有樂趣。經過在師傅身邊將近十年的學習，被錢云翔稱作有天賦的劉海旺，把錢云翔的技術完全學到了手。與此同時，劉海旺還自修了機械制造的大學本科，理論素養已經不是一般的技工可比。

錢云翔說，他2008年退休以后，擺角頭也變得越來越復雜和高端，可以制作更多的精密機械，現在劉海旺的技術應該已經超越了他們老一輩。

2006年劉海旺被企業送到德國科堡公司進修。科堡是德國一家擁有近百年歷史的裝備制造企業，它的重型龍門數控機床，技術水平世界第一。2005年科堡被北一機床全資收購，這也使得劉海旺等中國技工們有了到科堡深入學習的機會。北一機床股份有限公司總工程師劉宇凌說：“科堡公司是機床界頂尖企業，非常知名，這個知名我們是通過日本的合作伙伴得知的，他們很認同科堡公司，一說你們同科堡公司合作，那就是一流的企業。而不是通過德國人自己說的。”

在科堡公司，劉海旺見到了技術水平位居世界前列的機床方面的技工奧利佛與因斯兩位技工大師。雖然語言溝通上并不是十分順暢，可是因為雙方都是機床安裝方面的高手，彼此只要一個眼神，就能理解劉海旺想什么。半年的進修時間雖然很短，可是劉海旺還是學到了很多德國同行獨到的技術。“有些技術德國人保密，不告訴我們的，但是我們還是從他們那里得到了啟發，把技術學了過來，畢竟都是內行。”劉海旺說。

其實，讓劉海旺最深刻震撼的，還不完全是德國人的技術，而是他們的敬業精神，那種一絲不茍的態度。有些設備已經安裝得很好了，按照中國的標準，已經完全達標了，可是在德國人那里，就是過不了關。劉海旺覺得，這也就難怪德國的機械設備是世界最好的。

技術骨干

劉海旺隨著技術的日趨精湛，逐步成為北一機床的技術骨干，一個個艱巨的任務，也開始仰仗劉海旺這樣的高級技工完成。

2013年1月，科堡公司的工程師舒爾茨和羅澤同劉海旺一起搶修一個加工船用螺旋槳大型銑床上的擺角頭。因為它的故障，生產螺旋槳的那家中國造船廠已經局部停產。舒爾茨修理的擺角頭是由德國科堡公司進口的，以前要想修理擺角頭，都必須運回德國，極為耗時、費錢。現在因為劉海旺等中國技工技術上的提高，舒爾茨他們在北京，就可以完成這個工作。劉海旺完成修理任務后，舒爾茨和羅澤表示，完全達到了德國標準。

在另一個車間里，人們正在調試一臺大型高端數控機床，這臺機床最核心的零部件也是擺角頭，它的制造技術，此前只有德國、日本等發達國家的幾家公司掌握。

機床被稱為制造之母，而擺角頭則是高端數控機床的核心部件，它就像數控機床的關節，可以驅動刀具加工出各種形狀復雜的零件。比如大型水輪機葉片，大型艦船的螺旋槳，由于這些零部件大多用于軍事和能源等非常規領域，因而擺角頭的加工，一直都是全球機床廠家體現技術實力，達到高端制造的標志。直到今天，擺角頭依然是機床生產廠家攻克的技術難關。劉海旺是北一機床里少數能夠完成擺角頭維修調試的高級技師之一。一個高級擺角頭的價格，遠遠超過同等重量的白銀，擺角頭所以能做出普通機床難以加工的部件，秘密在于它內部以特殊方式集納的500多個能互相配合運轉的零件，這些零件的安裝精度誤差要求控制在1%毫米以內，不到頭發絲的八分之一。在擺角頭狹小的空間里，如果控制不好零件之間的間隙，刀具就無法工作，這只能憑技術人員的經驗和感覺。即使在德國也只有奧利佛和因斯等幾個人能熟練掌握這項安裝技能。

堅持

2013年12月，劉海旺到央視領獎后，祝賀的電話接連不斷。一位做生意的同學開著寶馬車找到劉海旺，要請劉海旺吃飯。曾幾何時，劉海旺看到自己在技校的同學和以前的同事改行做買賣發財后，非常羨慕，也曾經想跳槽。當初和劉海旺一起來到北一機床的同學有100多人，如今只剩下了十幾個。“我不瞞你，我喜歡錢，也想多掙錢。”劉海旺說，“我曾經想去外企，有些技術不錯的同事去外企了，比我拿得多。”劉海旺的同事朱瑞明告訴記者，北一機床像劉海旺這樣的高級技師，每個月收入大多在六七千元的范圍內。

影響劉海旺心情的還有社會地位，“以前工人階級地位較高，當一名工人是很讓人驕傲的。現在你看，只有差學生才考中專技校，甚至有零分生上技校的情況。工人不僅在社會上不被重視，在企業里也照樣沒地位。”

師傅錢云翔勸他，北一機床畢竟收購了德國科堡，技術上絕對是全國第一，劉海旺在這里能得到更多的技術提升。而且高級技工雖然收入不是很高，但是比較穩定，而且大廠實力還是比較強的。

靠著對機床安裝的興趣，劉海旺最終堅持了下來，并且也成了師傅——經常要帶十幾名學徒工，現在這些學徒工已經不是當初的技校和中專生了，他們都是高職和大專生。但是往往才經過幾個月，劉海旺的學徒工人數就縮水了一半。劉海旺解釋說：“因為現在外界對年輕人的誘惑太多，都想去當白領，誰愿意在企業里堅持呢？”

據了解，制造業大國德國培養一名職校學生的年均花費是普通校學生的3倍。德國人一直認為，擁有和儲備一流的技術工人有利于企業在經濟全球化進程中保持強大的競爭力。長期以來，德國一直把技術工人的搖籃——職業教育，作為立國富民的“秘密武器”。“德國制造”的成功也歸功于這個國家高水平的職業技術教育，以及給予技術工人的高水平待遇。資料記載，中國職工中，高級技工占2%，中級技工占24%，初級技工占74%，而同期日本的高級技工則占32%，中級技工占43%，初級技工只占25%。

劉海旺告訴記者，機床制造水平代表了一個國家的軍工水平，機床不行，武器制造就不行，打起仗來肯定干不過別人。所以機床制造實在太重要了，只是靠第三產業，服務業，靠什么房地產，怎么能讓國家實力強大？

每次劉海旺見到日本的機床，都會心里暗暗感嘆日本人做工的精細和高質量。日本的機床水準幾乎與德國不相上下，可以說各有千秋。從日本的機床水準，劉海旺感到了這個國家的強大。

現在，劉海旺和他的北一機床面臨的問題是，昂貴的高級機床生意的下滑，造成企業效益下降，員工待遇不高，人才也在流失。“央視年度經濟人物評選技工群體，說明國家開始重視實體經濟了，可是什么時候能落實到基層企業還不清楚。”劉海旺很無奈。

（編輯·宋冰華）

ice7051@sina.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