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底好朋友

涼涼

始終想不起來，陳皮是什么時候榮登“我的好朋友”排行榜榜首的。

陳皮當然不是她的真名，你猜對了，是我為她取的綽號之一。因為在我眼中，她“皮”得跟猴子沒兩樣。當然，這么形容一個細皮嫩肉的姑娘確實有些惡毒，可是你很快就能理解我。在我最美好的花季歲月里，她堅持不懈地叫我“老綿羊”——因為她覺得我太過溫順、蔫巴——并總能將此綽號在第一時間迅速普及至每一個哪怕跟我只有一面之緣的人，在那些帥哥美女驚訝的眼神中，我總是羞赧地低下頭，默然地想象我的拇指和食指正緊緊地捏住陳皮大腿上最厚的那塊肉，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氣，順時針轉(zhuǎn)上1800……

話說，第一次在大學宿舍見到這個大眼睛白皮膚戴著眼鏡的姑娘時，我還是對她挺有好感的，雖然很快發(fā)現(xiàn)她“生猛”得讓我想撞墻——每當我精心地“對鏡貼花黃”，她總會“好心提醒”：樹大招風險，臉大被人扁。我美滋滋地穿著高跟鞋出門，她就在背后大叫：你這種人出門就是放心啊，目標那么小，車就是想撞也撞不到你。而我回宿舍一脫鞋，她就捏著鼻子，做嫌棄狀：怪不得北京最近空氣質(zhì)量那么差，原來你這兒有一生化武器。大馬路上碰到，她大老遠就開始叫：瘦了，瘦了。等我走近，她“恍然大悟”：老綿羊，你褲子瘦了……

我從小就被教育要做個“笑不露齒、行不擺裙”的淑女，并照此標準努力“偽裝”了18年。全得益于這個“勁敵”，在自尊被嚴重打壓、智力被無限侮辱的惡劣環(huán)境下，我撕去“面具”向“剽悍女”進化的過程雖然痛苦而艱辛，進度卻突飛猛進。我的功力從最初的“你好討厭”“馬上走開，不要回來”，迅速提升至“陳皮，你一定是仙女下凡！不過，是臉先著地……”“你彈棉花的姿勢太優(yōu)美了，跟彈吉他似的！”到后來簡直開始出神入化天馬行空——“陳皮，這么長期徘徊在一和三之間，你是不是二得有點累呢”“你不要笑得這么國際化了，你那曲折綿延的牙齒讓萬里長城都羞倒250米了”“陳皮，刮風的時候，你千萬別出門，不然你的雙下巴飛起來，容易誤傷前后左右路人”……我們就這么一邊掐一邊鬧；一起逃課一起在宿舍違章煮火鍋；一起喝可樂喝到撐；一起闖過男廁所； 一起在圖書館懲罰賤男； 一起窮到去大食堂喝白菜湯……直到有一天，“吐槽”這個詞風靡網(wǎng)絡，看完長長的百度百科解釋之后，我驀然發(fā)現(xiàn)，早在吐槽還未漂洋過海來之前，我和陳皮已經(jīng)相互吐槽了很多年。她第一次見我的男朋友，就“警告”他：老綿羊特容易失眠，整夜穿著白裙子散著頭發(fā)飄來飄去嚇人。可是，后來我知道，她背著我警告他：她是一個太單純的人，你可不要辜負她。她加班累出黑眼圈，我“幸災樂禍”：這樣下去，你一定會過勞死的，明天趕緊買份保險，受益人寫我的名字。可是我從沒告訴她。當朋友對我說，陳皮說自己心臟先天不好，可能活不到很大歲數(shù)時，我在深夜的二環(huán)路邊放聲大哭。

如果沒有記錯，我從未對她說過“你是我的好朋友”之類的肉麻話，煽情大概是吐槽愛好者最為不齒的行徑之一。畢業(yè)后，大家各自忙于工作，并沒有條件時時相聚。在職場上，當我不再像年少時那么羞于與陌生人講話；在聚會時，當我能夠敞開心扉談笑風生活躍氣氛，我會想念陳皮。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把她當作我的保底——就算有很多朋友因為疏于聯(lián)絡慢慢走失，我依然堅持我的慢熱型，不會因為寂寞隨便結(jié)交好友。因為篤定，打個電話，她就會在轉(zhuǎn)身就能看見的地方出現(xiàn)，時刻準備著對我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傻笑。

然后，一句：“陳皮，你是往發(fā)型師家門上潑狗血了嗎，讓他對你如此深惡痛絕！”一句：“老綿羊，臉上少涂點粉，不然出門風一吹，你黑了，你身后的人全白了……”

我們又回到18歲。

張彥摘自《新一代·上半月》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