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來“接盤”烏克蘭

張俊

假如有“烏克蘭文學之父”之稱的塔拉斯·謝甫琴科看到烏克蘭當前局勢的話，這位今年恰逢200周年誕辰的著名詩人恐怕會難以瞑目。

謝甫琴科曾在他的名篇《遺囑》中深情寫道：“假如我死了，請把我葬在，烏克蘭廣闊的草原中央，如墳堆一樣的土山旁邊…… 醒來吧，把鎖鏈砸碎埋葬。穿過敵人的血海，迎接自由的光降！待到祖國自由之日，只望后代子子孫孫，用幾句同情的話語，安慰我泉下的忠魂。”

然而目前殘酷的現實是，隨著政治沖突的加劇，在烏克蘭首都基輔的廣場上，流淌著的都是自己人的血，自由之光也不知道在哪里。

后代子孫只能用政治笑話來安慰先賢了。他們可以在墳前告訴謝甫琴科，烏克蘭總統的歸宿在哪里。答案并不是退休公寓，而是在監獄或去監獄的路上---剛被趕下臺的前總統亞努科維奇遭到指控，可能面臨牢獄之災，而他的前任、當年有“美女總理”之稱的季莫申科，剛從監獄中被放出來。

對烏克蘭政治家來說，監獄和總統府似乎形成了一個輪回，不過縱然有成為階下囚的風險，也并不能阻擋他們問鼎總統寶座的決心。烏克蘭議會2月22日宣布，將于5月25日提前舉行總統選舉。目前各方都在厲兵秣馬，希望成為烏克蘭的“接盤”人。

亞努科維奇：被罷黜的罪與罰

烏克蘭議會在宣布提前大選的同時，也宣布總統亞努科維奇“自動喪失總統職權”，后者喪失了這個他呆了四年的位置。其后烏克蘭內政部臨時部長稱，對烏克蘭前總統亞努科維奇的逮捕令已經發布。這位目前下落不明的前總統，最后一次現身是在克里米亞半島。

對亞努科維奇來說，即使被抓住，也不是第一次進監獄。年輕的時候他就曾兩次下獄，第一次是因為打架，另一次據說是為了一名姑娘和流氓起了沖突。相比之下，這次的由頭要殘酷得多，現政府稱大規模殺害平民事件已被作為刑事案件立案調查，亞努科維奇及其他一些官員因此被通緝。

那些早年在烏克蘭葉納基輔鋼鐵廠就認識亞努科維奇的人，估計沒人會料到幾十年后這個汽車鉗工和機械師會和這些罪名扯上關系。

工人出身的亞努科維奇40多歲才步入政壇，1996年出任頓涅茨克州副州長。憑借多年來在鋼鐵廠、運輸公司、煤炭企業等的工作經驗，他很快獲得了工薪階層的普遍支持。僅僅6年后，他就被任命為烏克蘭總理，達到其政治生涯的第一個巔峰。

2004年底，烏克蘭舉行總統選舉，時任總理的亞努科維奇曾作為總統候選人與反對派領導人尤先科角逐。當時的烏克蘭爆發了“橙色革命”，尤先科在選舉活動中使用橙色作為其代表色，因此這場運動使用橙色作為抗議的顏色。上百萬抗議者聚集在烏克蘭首都基輔市中心獨立廣場及復印大街，尤先科的支持者建立了一個24小時不斷被占據的帳篷城，同時在烏克蘭全國爆發了一系列由反對派組織的抗議、靜坐、大罷工等事件。

那一次的烏克蘭政治危機，以尤先科領導的“橙色革命”取得勝利暫告平息。去職的亞努科維奇則在兩年后卷土重來，在烏克蘭舉行的新一屆議會選舉中，他領導的地區黨得票率最高，再次成為總理。

在2010年的總統選舉中，亞努科維奇一雪前恥，贏得最后勝利。他以“橙色革命”終結者的角色登上國際政治舞臺。在闡述自己的執政目標時，亞努科維奇特別強調首要任務是團結烏克蘭，消除因兩大政治陣營對抗而造成的東西部社會分裂現象；在國內，推行大規模改革，促使烏克蘭克服經濟危機，爭取10年之內躋身世界最發達經濟體前20強的行列。

亞努科維奇畫下了雄心勃勃的宏偉藍圖，但遺憾的是，這張藍圖在四年后仍停留在紙面上。民眾對亞努科維奇政府的失望情緒日益嚴重，并于2013年11月集中爆發。導火索是烏克蘭政府宣布暫停與歐盟簽署準成員國協定的準備工作，這引發歐洲一體化支持者在基輔和烏克蘭各地舉行的大規模抗議活動，后來示威者們占領了市政府，并且和警察發生大規模沖突。

今年2月中旬，烏克蘭基輔地區的暴動騷亂愈演愈烈。亞努科維奇提出要恢復2004年憲法遭到議會否決，使暴力事件愈發激烈。有意思的是，就在危急關頭，亞努科維奇還抽空祝賀烏克蘭隊在俄羅斯索契冬奧會中贏得首枚金牌。在發給參加兩項女子接力賽的隊伍的賀信中，亞努科維奇稱贊了她們“奪冠的能力和決心”。

亞努科維奇同樣展示了自己的“能力與決心”。他從2月20日夜間到21日上午與三大反對派領導人進行了長達8個半小時的艱苦談判，最終達成了解決國內危機的協議。協議的主要內容包括：在協議簽署之后48小時內，通過、簽署并頒布一項專門法律以恢復2004年烏克蘭憲法；將在10天內成立民族團結政府；在2014年9月完成憲法改革，以平衡總統、政府和議會的權力；總統選舉將在新憲法生效后立即進行。

這份協議被普遍認為將有助于烏局勢走向緩和，然而卻沒有挽救亞努科維奇的政治生命。烏克蘭議會23日宣布解除亞努科維奇烏克蘭總統國家元首的職務，烏克蘭武裝部隊宣誓效忠人民。亞努科維奇總統“消失”。

季莫申科：重出江湖

就在亞努科維奇被迫離開總統府的同時，他的政敵、2010年大選的對手、前總理季莫申科以勝利者的姿態離開監獄，回到擁護者身邊。2011年，季莫申科被亞努科維奇以“濫用職權”的罪名判刑7年。

2月22日季莫申科離開獄警守衛的烏克蘭東部城市哈爾科夫的一家醫院，飛抵基輔。她在基輔機場表示，那些暴力的幕后黑手“必須受到懲罰”。而在獨立廣場中的歡迎儀式上，季莫申科因為背部受傷而坐在輪椅上，她對示威者表示，“你們是英雄，你們是烏克蘭最棒的。”說完后流下了眼淚。

輪椅和眼淚會為季莫申科贏得更多的支持，這位深諳利益最大化之道的女政治家總能找到發揮自己天賦的場合。

和亞努科維奇工人出身不同，季莫申科在商界摸爬滾打多年。在蘇聯解體后的動蕩時期，31歲的季莫申科成立烏克蘭汽油公司，4年后更名為“烏克蘭統一能源公司”，壟斷烏克蘭的天然氣供應，36歲那年，季莫申科已經成為烏克蘭20多家大型企業、航空公司和銀行的老板，成為烏克蘭女首富，被譽為“天然氣公主”、“石油女皇”、“烏克蘭鐵娘子”等。endprint

之后季莫申科由商界轉戰政界，1999年至2001年任烏克蘭副總理，2005年2月至9月任烏克蘭總理。2007年9月議會選舉后，她再次出任政府總理，并在2010年的總統大選中與亞努科維奇直接對決，但棋差一招。

作為反對派的季莫申科旋即遭到了勝利者的清算。2011年10月，季莫申科被判7年監禁。當時基輔市佩切爾斯基區法院主審法官羅季翁·基列耶夫宣布，季莫申科在2009年與俄羅斯簽署油氣供應協議時，“出于犯罪目的”濫用職權，超越了總理的權限。這項罪名成立，法庭判處季莫申科入獄7年。

烏檢方還指控，季莫申科2009年利用總理職權，命令烏克蘭石油天然氣公司與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簽訂天然氣進口協議，致使烏克蘭進口俄產天然氣的價格高于許多歐洲國家，導致烏克蘭方面損失1.9億美元。

季莫申科本人拒絕認罪，聲稱其遭到“政治迫害”。兩個月后，季莫申科進入哈爾科夫州卡恰洛夫斯基女子監獄服刑。

在監獄中季莫申科也沒有放棄政治立場，繼續充當反對亞努科維奇方陣的“排頭兵”。2012年9月的一段視頻中，季莫申科呼吁烏克蘭人在議會選舉中“站起來”，結束亞努科維奇的“罪犯統治”。季莫申科指責亞努科維奇打造了一個腐敗的國家，目的是讓一小撮“在一個黑手黨罪犯團伙”中的人富起來。

現在的季莫申科已經回歸“仕途”，繼續向權力之巔邁進。季莫申科表示她不會在烏克蘭新的聯合政府中謀求總理職位。不過，此前她已表示將參加烏克蘭總統選舉。

圖爾奇諾夫的首要任務

烏克蘭前總統亞努科維奇可能會被投入監獄，季莫申科則是剛從監獄出來。在烏克蘭目前“成王敗寇”的嚴酷政治環境下，“政治家們”往往只能在兩個極端中尋找落腳點。

在亞努科維奇去向不明，季莫申科準備選戰之際，擁有經濟學博士學位的烏克蘭議會議長圖爾奇諾夫被推上了前臺，成為過渡總統，任期直到下次大選選出新總統為止。

不少分析人士認為，圖爾奇諾夫其實在給季莫申科打前站，因為他們是鐵桿盟友。早在上世紀90年代，兩人就已經相識，當時是生意上的伙伴。后來從政后，他也一直是季莫申科的擁躉。

圖爾奇諾夫組成看守政府的首要任務就是收拾烏克蘭的爛攤子。基輔街頭混亂的景象，會讓人聯想起伊拉克巴格達或者阿富汗坎大哈，很難讓人相信一個在僅僅兩年前還舉辦過足球歐洲杯而吸引了全世界目光的國家，會在短短時間內以自由落體的速度陷入混亂。

方向選擇

烏克蘭局勢的混亂一定程度上是地緣政治惹的禍。烏克蘭位于歐洲聯盟與獨聯體特別是與俄羅斯地緣政治的交叉點，天然就是東西兩大勢力爭奪的地區。向東還是向西，這是每一位烏克蘭總統都必須權衡的問題。

亞努科維奇的答案是向東，依賴傳統盟友俄羅斯。2010年烏克蘭總統大選獲勝后，亞努科維奇闡述自己的對外政策時，稱將會建立在同時與俄羅斯和歐盟發展互利友好關系的基礎之上，優先與俄羅斯解決能源穩定供應問題。

而過渡總統圖爾奇諾夫以及季莫申科則更喜歡向西，認為烏克蘭應當注重同歐洲發展更為密切的關系。在被任命為過渡時期總統數小時后，圖爾奇諾夫發表了一次電視講話，他說“我們必須重返歐洲大家庭”。

季莫申科一直希望烏克蘭能成為歐盟的一員，也關注與俄羅斯的敵對情況。“我試著捍衛我們的利益，讓我們能找到與歐盟和與俄羅斯之間的平衡點。”季莫申科支持烏克蘭加入北約，認為烏克蘭處在“空白、所有現有防衛體系以外”的狀況是“不自在”的。但是，季莫申科表示，烏克蘭加入任何集體防衛體系的問題“只有透過公投才能解決”。季莫申科贊成與歐盟發展緊密關系，包括建立烏克蘭與歐盟的自由貿易區，以及最好是能夠在2015年成為會員。季莫申科曾表示：“歐洲計劃尚未完成。沒有完成是因為烏克蘭還未全面參與。”

向東還是向西，都是下一步的問題。無論誰成為烏克蘭的下任總統，都將不得不面對一個失去了資金、政治共識和統一文化的國家。在這種情況下，重塑烏克蘭的任務，并不比200年前謝甫琴科出生的時代簡單。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