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個國家的經濟增長被浪費性投資驅動時,GDP增長將會超出實際經濟財富的創造,生產力會被夸大,債務增長也將超過債務償還能力。在中國,增長是以投入成本記錄的,而非產出價值,因此如果投入成本超過產出價值,將會夸大經濟活動的實際價值。
當然,其他國家也有類似情況,但是它們有自動減低賬面超出額度的機制,這一機制通常可以認定壞賬。投資不當的公司會破產,他們貸款的價值將被注銷,隨著不良貸款注銷,增長及生產力中的夸大成分也得到修正。而在壞賬不被分清的系統中,損失就被隱藏起來。多年以后,它們會被有效清除,但為了償還貸款,其他經濟板塊需要直接或間接地轉出資金來彌補所有損失。未來的經濟增長也必然因此而降低。
從經濟學角度來看很多人都同意,中國銀行系統中的很多貸款是不良貸款,而這些不良貸款是為了支撐那些投入成本高于實際經濟產出價值的投資。
我認為,因為這部分隱藏的損失,中國的GDP被夸大了。隨著時間的延長,這些損失將被計算出來。只要(我定義的)這類不良貸款持續增加,中國實際經濟產出與賬面經濟產出的差距就將增大。在過去七年里,中國的經濟增長一直存在這個問題。
北京方面在十八屆三中全會上提出的經濟改革就是對這一問題的回應。改革的目標是釋放中國巨大的生產潛力,讓國家重返可持續增長之路。政府將會通過改善資金分配過程,將資金從國有企業、房地產開發商、地方政府以及其他低效資本使用者手中轉移到中小企業、農業部門以及更多的高效資本使用者手中;同時也將解除妨礙資源有效利用的制約因素,比如采取措施,強化商業索賠的執法、對管理及技術創新進行保護、改善教育體系等。
改革帶來的生產力的解放不會提高GDP的增長率。相反,改革的成功實施還可能急劇降低GDP的增長率。不僅如此,我還認為,增長放緩的速度可以用來檢驗改革措施實施是否成功。
目前,多數評論者認為,實際的改革舉措將會確保GDP增速在本屆政府任期內軟著陸到7%~8%。而少部分人則認為,急速增長的債務將會迫使中國進行硬著陸。但在我看來,這兩種情況都不會發生。我相信,更可能出現的是一種“長著陸”:在2020年以前,每年的增長率將會降低大約1%~2%。改革的實施將會防止中國經濟硬著陸,也將導致較低卻更為健康的增長率。
中國的增長模式是經濟學家亞歷山大·格申克龍50年前描繪的投資引導型增長模式的最極端的形式。簡單來說,“落后的”經濟增長由鼓勵投資而抑制消費的政策(一般通過限制家庭收入增長的方式)來支持。在這些“落后的”經濟領域,資本存量的水平遠低于該國社會及機構有效吸收投資的能力。
同時我們應當意識到,在一種模式帶來多年健康增長的同時,增長本身也會致使條件發生改變,到那個時候,就必須調整到一個更合適的新的增長模式。
多年的高投資使得中國經濟可以奮起趕上。這以后,同樣的投資方式與投資力度將不再有利于財富的增加。此時便需要制度及社會改革來保持經濟增長。然而,這一系統的政治邏輯卻像它一貫所表現的那樣,仍會持續推動高投資的增長方式,同時加劇投資的不合理分配。
如此一來,債務增長開始超過債務償還能力,這種情況會延續很多年,但顯然是不可持續的。早在2007年,前任總理溫家寶就形容“中國經濟存在著不穩定、不平衡、不協調、不可持續的結構性問題”。但是北京方面要實施改革措施有相當的難度,因而這種增長模式所帶來的扭曲也在持續。
雖然過去三年的小幅調整令中國GDP的增長率如預測的那樣下降了3個百分點,但是中國依然要走很長的路才能實現經濟的再平衡。按照我的計算,每年的消費增長必須超過GDP增速3到4個百分點并持續10年,中國才能將家庭消費占GDP的比重提升至50%——而這個比例依舊不夠。
議定中的改革措施必將使生產力得到更大的解放,同時也將去除掉曾經給經濟活動帶來高壓并表現為高GDP增長的機制。這將使經濟活動明顯減速,但增長將比以往更加富有效率。在改革實施之前,增長率就已經降低了約三分之一,這一事實有助于我們設想今后增長率下降的程度。
(譯/王琛)
邁克爾·佩蒂斯
(作者系卡內基基金會亞洲項目資深研究員,中國經濟專家,北京大學光華管理學院金融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