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勤
父親的錯字
吳大勤

我的知識是汲取父親給予的營養而獲得的,文學也是在父親的諸多激勵下,才有了些許進步。無論是在我人生迷惘、情緒低落之時,還是在取得皮毛成績有些自喜之中,父親習慣用紙給我寫信。他的信總是字字珠璣,一針見血。行文之間,引經據典,說古論今,使我得益良多。
就是這樣博才多學的父親,竟在最近的一封信,短短的兩頁紙里,有了五個錯別字。以蠅頭小楷入文的父親,字也寫得潦草了。字里行間已少了以前的激揚和熱烈,少了以前的細致和優雅。讀著信,好像是讀著一份蕭索和無奈。“父親老了?!”他老人家已是八十高齡,我想大概是思維能力和記憶力的衰退吧,父親不能再說古道今了!
記得小時候父親對我的認字識字辨別錯別字是極為認真的。父親曾做過一段時間的中學教師。那時,我們晚上在老屋里點起煤油燈讀書認字,我時常把“聚精會神”寫成“聚精匯神”,把“幼稚無知”寫成“幼雅無知”,把“瑟瑟發抖”讀成“必必發抖”。念一篇課文,作一篇文章,總是一大堆錯別字。父親總是一一指出,將出處用途一一道明。父親還將一些書報上的文章剪貼起來,稱之為“妙語集錦”,要我時常背誦,領會其意。我記得當時寫作文時,常將“集錦”里的妙語套上,父親說我這樣做是偷竊行為,是不道德的。他要我將妙語消化,切勿生搬硬套。要學以致用,領會別人的意思,還要創造自己的語言。興趣來了,他也會自己做上一篇文章,遣詞造句,十分講究,使我受益不淺。現在父親的信把“賦予”寫成“賦于”,把“王羲之”弄成了“玉義之”,真讓我感到一陣悲哀和恐懼。當年如此嚴謹認真的父親,竟糊涂到寫了一大堆錯別字。
我打電話給離家較近的弟弟,問他父親的身體是否日漸見差了。弟弟的回答是身體還算硬朗,每天進食正常,讀些書報,還堅持練養生功呢!只是常念叨你,這么多年沒回家了,連信也沒一封。末了,弟弟還說,他老人家還在書店里買了一本你出版的書。
我突然發現,在這多年的奔忙中,既無暇回去看他老人家,信也懶寫,逢年過節連錢物都忘寄回去。看來,自己真是怠慢了父親大人!
我認真給父親去了一封信,談了自己工作的壓力、事業的追求和今后的方向等等,推心置腹寫了五千多字。
半個月后,收到父親厚厚的一封來信,讓我重新感到他的睿智和光芒,信中飽含著親情,對我寄予無限期待。父親還對我書中的多篇文章進行點評,指出我文章有過多的悲情傷感,要我除去晚月情懷,以激揚的文字,引導人走向光明。
這封以楷書寫就的來信,讓我讀得回腸蕩氣,與前一封信相比,真是判若兩人。我帶著疑竇去和友人談及這些,朋友說不知你是真蠢還是假笨,兒子是父親的希望,兒子有長進,父輩心里高興。而你這么多年,只顧工作,只知埋頭寫作。你的事兒和心思,只是輕描淡寫的托人告訴他老人家。出書了,也不給老人寄去一本,心中還有老人嗎?老人期待的花朵凋謝了,老人心中的火焰熄滅了,他哪里還有風流文采,哪里還有錦繡華章。你對老人家淡漠,他的才華就無以彰顯,又豈會沒有錯別字呢!
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父親的錯別字看來是因為內心的失望和傷感,而“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一封信一下又點燃了他心中的愛火,喚回他的才情。
是應該擇時回去,與父親促膝長談了,談談自己的憧憬和向往,回憶童年的淘氣和搗蛋,再和父親對弈一番,扯一扯唐詩宋詞漢文章。
責任編輯: 黃秀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