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文學范式“文學藝術綜合體”初探*
——以山崎豐子作品為例

鮑 同

(中國人民大學，北京100872)

新文學范式“文學藝術綜合體”初探*
——以山崎豐子作品為例

鮑 同

(中國人民大學，北京100872)

日本文學作品多以連載、單行本的方式公開發表。近年，有相當一部分作品被改編成影視劇、音樂劇或舞臺劇，也有不少被翻譯成其他語言編譯出版。科技發展和現代娛樂消費方式的轉變引發同名作品藝術形式的多樣性，構成“文學藝術綜合體”。探究其形成原因、研究現狀，以及需要運用的研究方法十分重要，可以確保學術活動的嚴謹性，為后續研究提供支撐。

文學藝術綜合體；社會學；改編學；山崎豐子

1 引言

“文藝”是文學和藝術的總稱，有時特指文學或表演藝術。同一作家的同名作品通過各種藝術形式展現出來，構成文學藝術綜合體(以下簡稱“文藝綜合體”)。文藝綜合體大多始于文學作品。以山崎豐子(1924-2013)為例，她生前創作了9篇中、短篇小說和16部長篇小說，很多作品都經歷過“報刊連載→單行本→影視作品→譯作”的過程，其中，直木獎獲獎作品《花暖簾》從連載到譯作，前后共經歷50年。《白色巨塔(正、續)》在日本累計銷量近千萬冊，曾被多次搬上銀幕。在中國，這部作品不僅有多版漢譯本，同名影視劇也曾被編譯播放，并創下11%的收視率(虹飛 2006)，在討論中國醫療劇“走出去”的過程中被當作典型事例進行研究，推動了中日民間交流。此類作品還有很多，比如井上靖、司馬遼太郎的歷史小說，石川達三、松本清張的社會小說以及渡邊淳一的情愛小說等。

2 文學藝術綜合體的形成原因

2.1 作家作品的變化

一般認為，傳統日本文學具有“超政治性”，作品中若摻雜政治意識，則會失去文學本身的純潔性。戰后，日本社會問題逐漸增多，其多樣性和復雜性為文學創作提供豐富素材，給予文藝工作者廣闊的創作空間，要求作家能夠著眼社會全貌，豐富創作內容，描寫典型事件，反映價值取向。作家們通過長期的調查取材，細致入微地描寫出許多鮮為人知的故事，深刻挖掘出隱藏于日本社會發展中的種種現象，甚至是被“刻意遺忘”的歷史事實，塑造出一組組栩栩如生、身處不同社會、不同階層、命運各異的人物形象，創作手法趨向個性化、孤立化。作品中蘊含著豐富的知識性、趣味性和娛樂性，具有一定的教化作用，適合通過不同媒體進行傳播。

2.2 科學技術的發展

隨著日本現實主義文學的迅速發展，作品需要借助各種傳播手段提升社會影響力，作品的文藝形式呈現多樣化趨勢，長期活躍于民眾視線當中，對社會產生持續影響。譯作和影視作品成為向縱深發展的兩個方向。

隨著出版行業的日益成熟，譯作的出現更加迅速、多樣，譯者、編者通過豐富注釋、增加序跋等方式，有效拉近作者與讀者之間的距離。而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數字化傳媒方式不斷進步，使鉛字文學向影視藝術的轉變成為可能，為文藝綜合體的形成提供客觀條件。以《不沉的太陽》為例，小說單行本累計銷量超過600萬冊(山縣基與志 2009:4)，卻一度被公認為無法搬上銀幕。為此，攝制組采用當時比較先進的CG(Computer Graphics)技術，通過影視特效制作這些場景，成為影視作品順利完成的關鍵一環。

2.3 受眾需求的變化

受眾需求的變化是文藝綜合體形成的另一個原因。一方面，通過文學藝術表現人間百態是文學發展的需要，符合民眾期待。戰后，日本民主思想不斷成熟，民眾通過各種渠道了解社會、改變社會的心理預期十分強烈，愈發重視作品的真實性和時效性，追求真實、透明、新鮮的事物，盼望作品中出現新視角、新思維、新形象。渴望從各種形式的文藝作品中獲得滿足。另一方面，“快速、大量”成為受眾接受作品的一般心態，而改編后的影視作品可以釋放鉛字文學的隱含信息，刺激觀眾的直觀感受，符合現代文化消費習慣，在愉悅觀眾的同時，還能引發觀眾對原作及作者的興趣。在這個過程中，鉛字文學和影視藝術不斷融合，產生不同的社會效應，促進文藝綜合體的形成。

3 文學藝術綜合體的研究現狀

文藝綜合體由多種文藝形式構成。其中，文學是核心部分，也是其他同名藝術形式的母體，成為學術研究的主要對象。然而，目前很多文藝批評更多針對鉛字文學，忽略甚至刻意回避影視作品。仍以山崎豐子為例，她的小說在世界范圍內以書籍、影視等方式流布甚廣，但是，與之相關的專著、學術論文、訪談、隨筆或讀書筆記中，多以原作、譯作作為主要研究對象，影視作品則被認為是衍生品，其藝術價值和社會價值在文學批評中已被充分討論，或者說被改編和被譯介本身就是對其藝術價值的肯定，因此，再對影視作品進行討論的意義不大，導致文藝批評欠缺整體性和全面性。

在日本，一些學者正在嘗試對同名作品從文學和藝術兩方面進行綜合研究。比如，有關山崎的論著有4部，最早的一部是鵜飼清的《山崎豐子問題小說的研究》(2002)，在重點關注山崎小說的創作方法、戰爭觀等問題的同時，對被改編的同名影視作品也做出相當篇幅的解析，充分肯定其中蘊含的藝術性和社會性。另一部專著《山崎豐子小說全解讀》(2009)則以創作時間為序，對山崎小說進行逐一解析，原作和影視作品的評述內容各占一半，可以看出編者對鉛字文學與影視藝術關聯性的重視程度，以及將兩者合二為一進行討論的可能性，反映出文藝綜合體作為一個整體釋放的社會影響力。

在中國，山崎作品的傳播以文學譯介和編譯影視作品為主。一般認為，本國讀者在沒有語言障礙的情況下，通過閱讀譯作就能充分體會作品的妙趣之處，所以，無需再從文學批評的角度贅述，更忽略對其社會影響的學術跟蹤。因此，與譯介活動相比，從文學藝術的角度評價山崎及其作品的成果并不多見，論文約40篇左右，專著尚無問世。但是，一些中國學者的研究視野開始從文學向語言學、影視學等方面拓展，發表載體不僅限于《外國文學評論》、《外語學刊》等文學類、綜合類刊物，還散見于《中國電視》、《電影文學》等文藝類期刊以及研究生學位論文中。很多研究將原作、劇本和影視視為一體，進行比較研究和綜合研究，得出的結論更加客觀、全面。

當然，將同名文學作品和影視作品歸于同一系統下進行研究時，需清晰辨別各部分內容，以確保學術活動的嚴謹性，為后續研究提供支撐。

4 關于方法論的討論

研究文藝綜合體需要運用哲學、美學、文藝學等方法，以保證研究的客觀性、全面性和實踐性。“文藝批評方法從整體上說是在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相互滲透中形成的交叉型批評方法。”(孔智光等 2010:6)由于文藝綜合體中的各種藝術形式之間具有較強的關聯性，因此，除上述方法外，還需運用社會學、改編學等方法對作品本身和形式變化以及由此產生的社會現象進行批評，并重點關注作品的社會影響和作家的史學觀點。

4.1 社會學的方法

文藝綜合體具有鮮明的審美特性，其內容源于社會、作用于社會，屬于社會活動的一部分。同時，無論是原作作者，還是改編作家，或是導演，都需要通過社會學方法對這些特定的“人”進行解讀，梳理作者和受眾的互動關系，在肯定作品藝術性的同時充分重視其社會性，探究文藝綜合體產生的原因，梳理發展過程，總結社會效應。

比如，山崎豐子的作品多在報刊上長年連載，有的長達5年，期間社會反響十分強烈，有些甚至影響連載小說的走向。但是，由于單行本和影視作品的出現，人們忽視對連載過程的考察。社會學方法則能夠追本溯源、幫助了解文學創作不同階段實現社會功能的整個過程，同時全面總結受眾的接受情況。

《女系家族》是一部以遺產紛爭為主題的長篇小說，為兼顧作品的戲劇性和法理性，喜歡挑戰未知領域的山崎研讀過大量法律條文和相關案例，還定期拜訪法律人士為自己講解《繼承法》。最終，她憑借獨特的創造力，編寫出一份連律師都拍手稱奇的“認親申請書”，證明浜田文乃腹中男嬰是她與已故矢島嘉藏所生，粉碎了其他人欲私分家產的企圖。連載前后，很多女性讀者忽略山崎的作家身份，“來信詢問胎兒認定的具體手續及公文格式，甚至擔心自己的丈夫已經暗中辦理過類似手續。”(山崎豊子 2004:674)而作為小說中具有決定性的法律文件，浜田手中“最終版遺書”的具體內容、出現時間及公開方式，更引起法律界的濃厚興趣。律師中村稔認為：“了解《日本民法》第783條‘胎兒認定’內容的讀者想必不多。知曉第1022條和第1023條之‘遺書若被重寫，此前遺書失效’等內容的人更是鳳毛麟角”(中村稔 2004:681)。因此，一旦將對作品的討論局限在文學范疇中，就有可能忽略創作背后的人和事，不經意間切斷文學與社會之間的聯系。

在20世紀60年代的日本，醫療糾紛的案例寥寥無幾，很多律師從未接觸過實際案例，因此，山崎在執筆《白色巨塔》之前，需要自行取材，工作量極大，還會因醫學界的封閉性遭遇重重阻礙。小說連載之時，內容剛一涉及醫學界內幕，她便接到很多恐嚇電話和抗議信件，甚至有人公開撰文，認為在醫療活動中“一旦發生意外，對醫學一無所知的人立即便會叫嚷著‘誤診’、‘誤診’……顯然，小說對醫學界造成負面影響。”(山崎豊子 2009:53)與之相對，很多讀者站在患者角度，紛紛譴責態度傲慢的醫生無視治病救人的職業準則。就在正篇連載接近尾聲時，兩種觀點交鋒的激烈程度到達頂點，醫學界通過各種媒體公開提醒山崎：“(小說中)醫療糾紛的判決結果與醫生的生存狀況息息相關。因此，日本醫師會將保留(對以醫生敗訴為結尾)起訴的權利”(山崎豊子 2009:53)。另一方則認為：“像財前這樣的醫生必須敗訴，并被驅逐出大學。……否則，我會質疑山崎的‘作家良心’”(山崎豊子 2009:54)。最終，山崎令沽名釣譽、輕視患者的財前在續篇中敗訴，不僅徹底顛覆當時日本社會的固有意識，還引發醫學界的深刻反省。這個結局給予日本民眾打破醫療壁壘、通過法律手段挑戰“醫學權威”的勇氣，是文學作品社會性的充分體現。類似針鋒相對的社會討論大多出現在文學連載期間，持續時間長、涉及范圍廣，社會意義比較深遠。無論是專業人士，還是普通讀者，在閱讀過程中都得到心靈凈化，同名影視作品的出現又加速這種現象的擴散，影響一個群體、一代民眾甚至是整個民族。這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影視作品對文學作品的社會補償功能，以及將兩者納入文藝綜合體體系下進行討論的必要性。

4.2 改編學的方法

在研究過程中，除前述研究方法外，還應積極拓展思路，豐富內容，重視時代前沿學科，比如語言哲學、翻譯哲學，還有改編學。

改編學是伴隨數字技術發展而產生的學科，與影視學相比，更注重作品的時代感和文本的可塑性，以及文本視覺化的過程、產物和相關機制。“作為經典的或狹義改編學的‘銀幕上的文學’研究，從本質上說是文學文本的視覺改編研究，它跨越文學與影視研究兩個領域，關注文學文本視覺化敘事與表征方式”(張沖 2009:212)，內容涉及文藝與法律的關系、作品傳播方式的多樣化以及受眾消費方式的變化等問題。應該承認，很多作家進行文學創作的初衷并非與影視有關，但是，影視改編確實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升原作的知名度，激發觀眾對社會問題的關注度。明確原作與影視作品兩者的界線，比較內容的不同，可以避免在改編過程中負面社會影響的產生，考察重點是改編前后人物形象的變化與增減和作品中對歷史事件的表述方式及社會影響。

山崎豐子曾經表示，在她心目中《白色巨塔》真正的主人公是里見修二，其人物原型是東京大學醫學教授沖中重雄和大阪醫院耳鼻喉科主任中村正堯等人，他們用生命捍衛醫生的尊嚴。當自己負責的患者死亡后，他們會盡量進行病理解剖，以確認死因；即使自己身染重病，他們仍然堅持為患者手術(山崎豊子 2009:55)。在原作中，里見與財前所占篇幅基本相當。然而，在經歷數次改編后，財前的形象被不斷放大，漸漸被誤認為是影視劇、甚至是原作中獨一無二的主人公。而社會評論的焦點也逐漸向財前集中，這進一步加深觀眾的錯覺，認為財前的所作所為是現代醫生的全部寫照，忽略始終存在的真善美。

無獨有偶，萬俵大介是《華麗一族》原作的主角，但是，在新版的電視劇(2007)中，由木村拓哉主演的萬俵鐵平戲份明顯多于其他角色。為爭奪財產而明爭暗斗的矢島家三姐妹是《女系家族》著重刻畫的人物形象，但為保證收視率，編導在電視劇(2005)中將米倉涼子飾演的濱田文乃變成主角，令很多觀眾難以理解山崎的寫作初衷，甚至誤以為她在為情婦“歌功頌德”。

運用改編學考察的另一個重點問題是作品對歷史事件的表述方式。戰后，許多日本文學作品的內容觸及歷史和戰爭，出現一大批嶄新的人物形象，他們的家庭出身不同，地位高低有別，思維方式迥異，命運跌宕起伏，很多人擁有戰爭體驗，經歷過明治維新以后的甲午戰爭、日俄戰爭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戰，如司馬遼太郎的《坂上云》、石川達三的《活著的士兵》和大岡升平的《萊特戰記》等。山崎豐子在1973-1991年間連續創作出“戰爭三部曲”——《不毛地帶》、《兩個祖國》和《大地之子》，分別塑造出二戰前后西伯利亞勞役戰俘、美籍日裔以及日本遺孤等形象。從取材活動到報刊連載、單行本刊行、再到影視作品上映，前后共經歷近30年。

“戰爭三部曲”基于豐富史料和長期取材活動而創作，具有時代感。但是，無論作家如何希望還原歷史、內容怎樣貼近歷史，仍無法等同于史學資料。為能引起足夠的社會關注，山崎在描寫人物時，更多表現他們在戰中、戰后的悲慘遭遇，讀者很難閱讀到其作為侵略者踐踏中國和其他國家領土、企圖實現侵略計劃的行徑，令日本民眾不禁給予他們同情，忽略對侵略戰爭的反思。另一方面，作為女性作家，山崎在作品中注入很多個人情感，刻意強調英雄主義，將一些軍人形象提高到“勇士”、“救世主”的高度，缺乏對他們向外擴張的心理、行動及后果的客觀解讀。

在“戰爭三部曲”被改編為影視劇后，上述問題被進一步放大。通常，讀者進行閱讀時思維相對理性，閱讀過程中可以隨時停下進行思考，容易辨別其中合理的虛構成分；但是，在面對同樣題材的影視作品時，觀眾幾乎無暇思考，只能相對被動地接受影視信息。受到視覺、聽覺的沖擊，觀眾不由自主地將看到的內容等同于歷史再現，認為它們真實可靠，從而模糊文藝作品中事實與解釋的界限，失去去偽存真的主觀意愿，易對作品產生誤讀。

5 結束語

運動員在天然水域、公路上依次連續參加游泳、自行車和長跑的項目被稱為“鐵人三項運動”；一部手稿，歷經連載、單行本、譯作、影視改編，如何定義這一過程，怎樣進行研究，學界并未共識。將其暫且定義為“文學藝術綜合體”進行初探，以體現中國學者科學研究的主體性，用開拓創新的姿態豐富“本土化探索”，促進學科發展，并期待引發學界的廣泛、深入討論。

虹 飛．熱播日劇《白色巨塔》能否引發圖書走高[N]．中國新聞出版報, 2006-3-29．

孔智光 蔣茂禮．文藝批評方法論[M]．濟南：山東大學出版社,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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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久高 鮑 同．論日本文學譯作中的注釋問題——以山崎豐子作品為例[J]．外語學刊, 20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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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崎豊子．大阪づくし 私の産聲[M]．東京：新潮社，2009．

【責任編輯孫 穎】

AStudyonJapaneseLiteraryandArtisticComplex— Taking Yamasaki Toyoko’s Works as an Example

Bao Tong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Japanese literature is usually published in the form of continued stories or off-prints. In recent years, quite a few works have been adapted for the screen, musical theater or stage; many have been edited and published in other languages.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development and changes of modern entertainment style has created the artistic varieties of literary works of the same name, and has constituted the “Literary and Artistic Complex”. To explore the reasons of its formation, its current situation and necessary research methodology helps to enhance the preciseness of relevant studies, and to provide support for future studies.

Literary and Artistic Complex;sociology;study of adaptation;Yamasaki Toyoko

I106.4

A

1000-0100(2014)05-0150-4

2014-02-15

*本文系中國人民大學科學研究基金2014年度新教師啟動金項目“山崎豐子文學研究”(14XNF052)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