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3種

臺灣楊照：

14歲女生，上初中二年級

學校的建筑圍成了一個“日”字形，我們班占住“日”字中間一橫的右半邊，剛好控制角落的樓梯口。開學后才幾個禮拜，我們班就惡名遠播，樓上的女生紛紛避免使用那個樓梯。

只有二年級6班的女生例外，她們從不繞路，每天從那個樓梯下來打掃烹飪室。主要原因是她們班和我們班是同一個數學老師教課，大家常在一起補習功課，所以有不少浪漫情愫在少男少女之間流轉。女生們會得到特別的紳士待遇——客客氣氣的笑容與招呼。

我沒有參加補習，搞不清楚誰喜歡誰、誰不喜歡誰。6班的女生我都不認識，除了一個小學時的同班同學。她也每天走下來去打掃烹飪教室，我也是紳士般地對她點點頭，然后驚異地看著她穿著白衣藍裙的背影，和兩年前穿連身小學制服的模樣一對照：哇，有了這么大的差別。

一天下午，我們幾個男生逃課，到操場上踢足球，一直玩到放學才回到教室。負責鎖門的同學告訴我們，放學前打掃衛生時，天空剛好打雷，6班的一個女生在烹飪室走廊上突然被嚇暈倒。女同學們手忙腳亂要抬她去保健室，我們班上一個家伙跑去渾水摸魚偷看了那個女生的大腿和三角褲。

我頓時像被雷擊一樣。小學同班的那個女生怕打雷，只要沒防備聽到巨響，就會失去知覺。這讓我立即斷定：6班暈倒的一定是她。

瞬間，我抓狂了，帶領著一起踢足球的死黨跑到市場后面，把那個偷看女生大腿的家伙找出來，在市場的垃圾堆旁揍了他一頓。

第二天，消息傳開來，班上的人都用一種混雜著敬畏與好奇的眼光看我。說老實話，揍過那家伙后，我回到家縮在房間的床角顫抖不止，我害怕，不知如何理解自己的暴怒、以及對于那個女生的情感。

香港馬家輝：

3幅甜蜜影像

如果我說自己是從6歲開始戀愛的，會不會顯得有點早熟？

6歲，屬于幼兒園高班，暑假后便要做小學生了。那家幼兒園位于港島灣仔，園名“嘉模”，僅有兩位女老師。

成為我第一個暗戀對象的女孩子姓馬，我清楚地記得，她的頭發烏黑而長密，有時候扎起兩根小辮子，眼睛明亮純真。有沒有小酒窩？忘記了，只記得她笑起來很甜很甜，她一笑，我便心軟了。

幼兒園里有一片供孩子們玩耍的空地，放置了四五輛塑料玩具車。有一回，我本來百無聊賴，忽然看見身穿綠色短裙校服的馬小姐嬌俏現身，心神大振，立即像大力水手吃了菠菜罐頭一樣，全速沖到其中一輛車子旁邊，跳上車，仿佛在鞋底裝了引擎，風風火火地把車子從左“開”到右，再從右“開”到左，純粹為了吸引美女的眼球。

老實說，我沒法確定她是否瞄過我一眼，但我管不了那么多，我是如此自得其樂，像有鎂光燈打在臉上身上，自我感覺威風極了，那一刻，亦是生平首次，我知道自己是個貪慕虛榮的壞貨色。

又有一回，午餐過后，老師派發糖果，孩子們一排排坐好，伸出雙手迎接。我剛好坐在馬小姐旁邊，眼見放到她小手掌里的糖果似乎比我所收到的少，我馬上盡顯男子漢的本色，用自己 的那份跟她交換。她接過后，莫名其妙地看了我一眼，我心頭涌起一股英雄豪情。

然而，還未等到6月畢業，她便轉園了，真的，我真的記得。那一天下課后，孩子們如常乖乖坐著等候家長來接，她的父親來了，牽著她的手，囑咐她對老師鞠躬道謝，然后把背著小書包的她帶離校門，帶離我的視線，帶離6歲的我的微小世界。

我的“初戀”至此告終。

內地胡洪俠：

7日戀情

30年前的初戀和現在孩子們的初戀，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尤其在我上學的那座小城。說是小城，其實不過是有兩三萬人的鎮子，還趕不上現在深圳的梅林一村的人口多。

1981年7月初，近300名師范學生要畢業，接下來是到各縣文教局報到，聽從組織分配。有一天我在收拾行李，一位同學兼同鄉的兄長來找我去散步。

兄長問道：“這兩年你沒搞個對象？”

我一愣，不知他為什么有此一問。

他也不等我回答什么，徑自往下說：“咱都是農村的，為什么要考學？不就是為了逃離農村，和城里人一樣吃上商品糧。咱們馬上要回農村當老師了，農村吃商品糧的姑娘本來就沒幾個，即使有，誰又瞧得上當老師的？農村戶口的姑娘倒是看得上你，因為你吃商品糧啊。可是你和農村姑娘結婚，生的孩子還是農村戶口……”

沉默了一會兒后，我說：“大哥，道理我都懂。回農村后，我會繼續考學，我不相信靠個人奮斗我就闖不進大城市。到那時，什么都好說了。”

“幼稚啊！”兄長長嘆一聲，“趕緊在女同學中劃拉一個呀！”

我嗓音提高八度：“可是再有七八天我們就離校了呀。”

他的聲音似乎又比我高八度：“所以嘛，要趕緊，要快！”

那一夜，我注定無眠。當晚一定得寫出一封求愛信，可是寫給誰呢？一個名字蹦了出來。好吧，她家在城里，我也挺喜歡她的，就給她寫信。

第二天，情書經人傳遞過去，當日無回音；第3天，回信到，她說暫不考慮個人問題；第4天，心里空落落的，雖無撕心裂肺的痛苦，但自信心流失嚴重。

第5天，她托一同學傳話，說答應和我明確戀愛關系；第6天傍晚，約好出去走走。我們沿小街走至城外，橫向間隔約1米，并保持始終，其間互相通報家庭基本情況，交換照片一張，還相互鼓勵在各自工作崗位上干出一番成績；第7天，我出發奔向農村，她到汽車站相送。

之后通信數封，她幾番表示希望我能設法調回城里，因她父母不同意她嫁往農村。

9月底，她來信說家里逼她中斷與我的戀愛，她亦無奈，希望我能將照片和來信寄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