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建國編譯 我似乎從未走近過她,我似乎也不夠理解她。但盡管這樣,我很愛她。從我出生之日起,奶奶就非常愛我,她是唯一一個夸贊我漂亮的人。由于母親懷我時勞累過度,我生下來有些缺陷,長得丑不說,臉上還有一塊胎記。親戚朋友們都不禁皺起眉頭,他們刻薄地說,這孩子怎么像挨過打一樣鼻青臉腫的。但奶奶卻說:“這個孩子漂亮極了,她像個天使。”據(jù)說,那時的奶奶眼中閃著幸福的光芒。聽到這些話,媽媽也釋然了很多。 但在我童年的記憶里,奶奶是個嚴厲的老太太。讓我覺得跟她有一定的距離。在我高中時,她去世了。此前8年,她患上老年癡呆癥,記憶逐漸消失,甚至一度失語。起初,奶奶只是經(jīng)常忘事,后來病情嚴重了,她只能說出支離破碎的句子了。一年年過去,她能說的詞語越來越少,最后完全喪失了說話的能力。運氣好的話,偶爾能聽到她說出一兩個詞。從那時起,我們知道她時日不多了。在去世前大約一星期,她全身癱瘓,醫(yī)生建議將她轉(zhuǎn)入臨終關(guān)懷中心。我們心里都知道,好像從來沒有人從那里活著出來。有一天,我跟媽媽提出要去看望奶奶的想法,媽媽帶我去了她的病房。 奶奶坐在床邊一張大椅子上,她仰著身子,雙眼緊閉,嘴巴張開著大口地喘著氣,在藥物的作用下昏睡著。我張開口想說點什么,卻什么都說不出。她是那么無助地坐在那里,凄慘的樣子令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想為她做點什么,但什么都似乎無濟于事。我緩緩地在她對面坐下,將她的左手握在手中,輕輕撩起她臉上的一綹白發(fā)。我一動不動地坐在那里看著她,腦子里一片空白。 突然,她瘦小的手緊緊地握住我的手,越來越緊。她努力地發(fā)出聲音,開始仿佛是低沉的吼聲,又像是痛苦的哭聲。剎那間她說了出來,“南希”,像往日一樣清晰,她說出我的名字。要知道,這時的她連自己的4個兒女的名字都叫不出來了。 此時此刻,我的腦海中仿佛有一部電影一幕幕閃過。我看到了奶奶,在我的洗禮儀式上親吻著這個被人嫌棄的丑孩子;在我15歲參加的化裝舞會上,她親自為我做了一個面具,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我看見她在廚房的地板上跳舞,看見她指著自己皺紋密布的臉頰,說我遺傳了她的酒窩;當家里的大人都在享用感恩節(jié)大餐時,只有她在花園里看著孩子們做游戲;我看見她陪我坐在起居室,欣賞璀璨的圣誕樹。雖然奶奶很喜歡我,但她骨子里是一個嚴厲的老太太,我對她總是充滿了敬畏。 看著如今的她,眼前這個無助的老人,我不禁失聲痛哭。我知道在以后的圣誕節(jié)中,她不會再和我一起在圣誕樹上掛禮物,也不能看著我走進大學校園、和心愛的人走進婚姻的殿堂,當我自己的孩子出生時,她也不會在場。想到這里,淚水沿著我的臉頰滾落下來。 我哭了,我終于明白在我出生那天她的感想。她穿透外表看到了本質(zhì),看到丑陋外貌下的美麗生命。我慢慢松開她的手,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也擦干我自己的淚水。我站起來,探過身去,對她深情地一吻,在她耳邊說:“奶奶,你看起來漂亮極了。”▲
環(huán)球時報2014-03-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