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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外語學院 大學外語教學部,重慶 400031)
近年來,劉禾(2008)有關跨語際實踐的一系列論著不斷在國內學界引發共鳴,質疑與爭論。在2004年出版的The Clash of Empires一書中,劉禾教授將漢字“夷”的翻譯過程放在“中國近代歷史與整體世界秩序變化的關系這樣一個更大的框架里面來加以展開分析”(楊念群,2010)。她提出,英國東印度公司從18世紀到19世紀初,一直采用英文單字“foreigner”(外國人)來翻譯漢字“夷”。(劉禾,2008:46)而從1832年開始,傳教士郭實臘(Charles Gutslaff)等人推翻了以前的翻譯慣例,改用barbarian(野蠻人)來譯“夷”字。對于慣于將西方以外的社會視為野蠻的英國官員來說,“夷”這個在翻譯中被人為加入暴力規訓意味的字眼顯然是荒謬的,極大地刺傷了帝國的自尊心。于是,衍指符號英夷/English barbarian成為了英國殖民地式傷害話語的一部分,也是英國人發動戰爭的法律依據。劉禾教授最后得出結論:我們不能把“夷”字看做是它自身可靠的詞源依據,更不能將其簡單視為中國人排斥外國人集體意識的證據。夷/i/barbarian的出現,“是大英帝國與大清國碰撞的結果”(劉禾,2008:131)。最終“夷”字的正確含義必須屈從于英文單詞,而這一過程背后折射的是“國際關系在19世紀中的大轉變,以及現代地緣政治的大轉折”(劉禾,2008:131)。
劉禾(2008)的論述無疑給跨文化翻譯研究帶來了許多新鮮獨特的啟示。有研究者指出,借助她的話語分析,我們可以從文本、符號、語詞的層面深入到其背后的社會結構、歷史關系,從而看到殖民主義話語背后的暴力性。(趙京華,2010)當然,學界對劉禾教授的觀點也不乏質疑的聲音,如李昌銀(2008)認為從“夷”字的歷史沿革和清朝的歷史語境來看,清朝官員所用的“夷”字表達了對西方人的蔑視和憎恨,因此譯為英語的“barbarian”無誤。方維規(2013)認為“夷”字在中國歷史上的貶義特色是很濃重的?!啊摹植粌H是地域概念,更是華夏中心主義之華夷對舉、夷夏之辨中表示等級和低劣性的文化符號”筆者同意上述學者所做的分析,但需要強調的是,這樣的爭論多少又有些“隔墻打拳”的意味,因為雙方爭論的焦點并不相同:一方的質疑圍繞歷史語境下“夷”字是否與“barbarian”等義展開,而另一方立論的要旨在于圍繞“夷”字翻譯的嬗變而展開的國家主權話語交鋒。
令筆者困惑的是,劉禾教授在將一個字的翻譯與兩個帝國的碰撞聯系在一起時,似乎有意無意的模糊了一些關鍵細節。劉禾教授一再強調譯者郭實臘等人的“特殊貢獻”:把“barbarian”固定為漢字“夷”的英文翻譯,變成新的衍指符號,將其上升為法律事件,影響了胡夏米(Hugh Hamilton Lindsay)和律勞卑(Lord Napier)等人的判斷乃至英國國內輿論,從而對日后鴉片戰爭的合法性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一面又引湯姆斯等人的話暗示馬禮遜可能是“受人指使”,而他改把“夷目”譯為“barbarian eye”實為譯者與大英帝國建立新型關系的開始。從此翻譯官的個人判斷不得背離大英帝國的官方政策。(劉禾,2008:72)圍繞“夷/i/barbarian的爭議,“明顯是和當時歐洲人的文明話語本身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這才是問題的核心”(劉禾,2008:71)。當然,我們可以用阿爾都塞的意識形態理論整合上述兩種角度的敘述:譯者的主體性(subjectivity)不再意味著個性化的,獨立自持的東西,同時也意味著對意識形態的屈從。翻譯活動既受意識形態的控制又不斷生產意識形態。然而,即使我們相信意識形態對翻譯的影響無處不在,它隨時都在影響或左右著譯者的思維或行文,甚至連譯者呼吸的空氣都可能被某種莫名的或無形的(意識形態)力量所操縱,我們依然難以解釋翻譯背后那只“看不見的手”—— 歐洲關于文明和野蠻的話語機制為何單單選擇在“1832年的某一天”興風作浪?要回答此疑問,則有必要回顧“夷“字的翻譯史,將譯者,歐洲文明話語與翻譯的贊助人(東印度公司或是英國政府官員)的互動重新做一番認真的梳理。
讓我們回到馬戛爾尼使團訪問清帝國的年代。這次中英相遇不僅是兩個不同文化觀念的帝國的第一次正面交鋒,同時也催生出了讓后世學者爭論嘆息不已的各種翻譯話題。天朝話語機制對喬治三世致乾隆國書的檢查、規訓與改寫固然是題目中應有之義。(王輝,2010)而乾隆致喬治三世的兩份“勅諭”在英國使團那里同樣歷經了一番大膽的改寫,改寫后的譯本對原文的扭曲與顛覆程度絲毫不遜于前者。當這兩份文件首先被翻譯成拉丁文時,負責翻譯的兩位神父賀清泰與羅廣祥就對其做出了一些修改,使其中的“天朝”語氣顯得和緩?!俺思尤胍恍τ⑼醯木凑Z外,他們還刪去了帶有侮辱性的語詞”①在之前賀清泰給馬戛爾尼的信中,他還特意提到乾隆皇帝“對待歐洲的國王就像對待他們屬國的小王一樣,而這些小王不過是皇帝的奴才而已”。(見戴廷杰《兼聽則明——馬戛爾尼使華再探》,載于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1996年編的《英使馬戛爾尼訪華檔案史料匯編》頁137)。。而馬戛爾尼和他的副手斯當東對于這封措辭緩和的信還是不滿意,在將信譯為英文時,又進一步作出修改,“把清廷一切天朝大國的痕跡都盡量磨掉,刪除所有可能刺傷英國人自尊心的部分”(王宏志,2009)。
如果以馬戛爾尼等人的譯本和后世頗為流行的E.Backhouse和 J.O.P.Bland兩人1914的譯本做一番對比,不難發現:前者對可能引發“誰是野蠻人”之類爭議的詞句都做了淡化處理,如“傾心向化”被改譯為“仰慕帝國光輝”(glory of our Empire);而廣為后世學者征引的“天朝物產豐盈,無所不有,原不借外夷貨物以通有無”,經過翻譯后變成了“中華物產豐盈,無所不有,原不依賴別國貨物”(Morse,1926:247-292)。馬戛爾尼等人的譯文中通篇都沒有出現“barbarian”這樣的措辭。而 E.Backhouse等人則特意將原文中隱含的優越感在翻譯中做了放大?!跋蚧北蛔g成了“向往我們的文明”(yearned after the blessings of our civilization);而凡是出現“夷”或“外夷”字眼的地方,幾乎都被譯為了“barbarian”。(Backhouse& Bland,1914:322-334)
劉禾(2008)在其書中特意提到英國人眼中的乾隆皇帝是個高傲自大的君主,這在乾隆給喬治三世的信中就可以看得很清楚。不僅如此,馬戛爾尼使華的傳奇故事,還標志著“殖民地史學”的開端。其中心論點為:中國在19世紀沒落的原因是因為它在對待外部世界這個問題上,頑固地堅持華夏中心主義的思維模式。(劉禾,2008:150)然而根據何偉亞的研究,盡管這兩封信在現當代的中西關系史研究中被頻繁征引,但據目前所知的材料看,在19世紀外交官考慮對華關系時,這封信并不受重視。在馬戛爾尼回國后,這封信還長期受到忽視。(何偉亞,2002:242-243)何偉亞忽略了目前流行的英文譯本與馬戛爾尼等人的改寫本實在大相徑庭,這恐怕也是其受冷落的重要原因。令人費解的是,恰恰是在面對最能凸顯中國傲慢與自大的乾隆回信時,劉禾(2008)所說的殖民主義傷害話語卻表現出了異乎尋常的冷靜,寧愿將“外夷”這樣的字眼處理得中性化,默默忍受著它們對英國的主權意識造成精神創傷而無所作為。
實際上,早在馬戛爾尼和斯當東等人出使中國之前,負面的中國形象已在英國國內四處蔓延。英國中產階級輿論制造出的中國形象包括:單一刻板,知識停滯,文字藝術都粗糙不堪,帶著毫無理由的優越感等。中國人在當時英國人的集體觀念中“頑固的拒斥歐洲人的滲透和公共領域所定義的‘理性’,并繼續在歐洲中心所構想的世界之外運行”(何偉亞,2002:25)。從另一方面來說,英國人早已先入為主地構建了中國人的英國觀。在馬戛爾尼出使前,東印度公司在給他的訓令中就談到中國上層認為英國人野蠻(barbarous)(何偉亞,2002:79)在漫畫家Gillray1793年的一幅漫畫上,面對單膝下跪奉上國書的馬戛爾尼使團,中國皇帝只是神情傲慢地倚在寶座上抽煙。漫畫的題目“Tribute from the Red Barbarians”恰如其分地渲染了在英國人心目中的中國人的排外情緒。(Gilling ham,1993)中國人野蠻而傲慢,這在在英國國內儼然已成為了一種“常識”。
而決定馬戛爾尼等人翻譯措辭的顯然既非歐洲的文明話語也非譯者個人的中國觀。由馬戛爾尼的使華日志可知,在與清朝官員在討論乾隆敕書時,他關注的焦點只在于清政府能否滿足英政府提出的各項要求。對于乾隆皇帝書信中的所謂傲慢的措辭他反倒不甚重視,而清方陪同官員松筠老練圓滑,為了盡早將使團送走,私下表示乾隆皇帝心里也贊同英方主張,只是礙于祖宗成法無法明確寫在敕書中。他還向馬戛爾尼透漏清方即將派員整頓廣州關稅制度。這番虛與委蛇的表態無疑給失望的馬戛爾尼產帶來了極大希望。在隨后給國王的報告中他甚至說中英的首次接觸已經使“英國商人的問題在中國人思想里開花結果”(佩雷菲特,1993:430)。馬戛爾尼在文書翻譯中沒有選擇“barbarian”這樣的字眼與他當時希望復萌的心態不無關系。既然個人榮譽都可以為了英王的使命而舍棄,翻譯自然也要服從于這一宏大目標。從目的論角度看,以英國可以接受的話語方式翻譯乾隆回信就保留了完成使命的希望。雖然這未免只是馬戛爾尼的一廂情愿,但從中也不難看出贊助人在此次翻譯實踐中潛移默化的巨大影響力。
劉禾(2008:86)認為,郭實臘釋“夷”為“barbarian”造成了夷/barbarian指稱功能本身成為了一個重疊、翻譯的情景:中國人對英國人說“夷”字,而英國人聽見或看見的是“barbarian”。而馬禮遜在1815年編撰的《華英字典》(Dictionary of the Chinese Language)中將“夷”譯為“foreign”,正是劉禾教授認定郭實臘修改翻譯成例的關鍵證據。
然而細查史料,在當時英國人的記述中,“foreign”與“barbarian”無論是在語義上還是在感情色彩上卻常常相互粘連。如1830年5月號的The A-siatic Journal and Monthly Miscellany雜志上刊登了兩廣總督對英商稟帖答復的英譯本,譯者將“夷商”譯為“foreign merchants”,但又特意加了腳注:(中國官方)到處用“foreigners or barbarians”這樣的字眼替代代詞“我們”。與之相呼應的還有馬禮遜本人的回憶錄。在1821年2月17日的一篇評論中,他指出行商對東印度公司特選委員會來信的本意與文風都做了修改。不僅把行文語氣改得低三下四,所有的代詞“我們”也都用“夷”(E)字替換。馬禮遜強調說“夷”字經常被翻譯為“foreigner”,但除了表達“不屬于中國”這層意思外,這個詞還傳達了低人一等的含義,就如同古希臘人稱呼別人為“barbarian”一樣(Morrison,1839)。
“律勞卑事件”發生后,英國報刊對“夷”字的譯法也多有討論。1835年在一篇題為“Dispute with China”的文章中,作者意識到漢語詞與相對應的英文詞之間會存在語意上的不對等,所以他主張翻譯“夷”字時不能按字面意思譯得太拘泥。他認為漢字“夷”(E)的意思(meaning)毫無疑問是“barbarian”,只不過在地道的英語中這個詞的含義(sense)是“foreigner”。而英商報紙《廣州紀事報》(The Canton Register)上的反駁文章贊同將“夷”字譯為“foreigner”或“stranger”,但是又強調“夷”字在被中國官員用來稱呼在廣州的外國人時,明顯是一種“侮辱性的,嘲弄的,不敬的措辭”?!爸袊賳T們明明有“遠客”(Yuenkih)這樣無懈可擊的措辭可以用來稱呼外國人,但是他們清楚用“遠客”會讓外國人覺得很舒服,正像他們清楚用“夷”字會讓外國人不舒服一樣。”(The Review of“The Dispute with China”,1835)雙方的分歧既不是“夷”字的譯法,也不是這個詞的本意,而是在中英交往的具體語境下這個字應該如何理解。劉禾(2008)反復警告我們“barbarian”這個英文單詞對漢語不露聲色的入侵,將漢語的“夷”字變成了它的能指,從而驅逐了這個漢語詞的其他意義。而上述例子則提醒我們詞義擴張和變異的復雜程度經常超過我們的想象。劉禾(2008)曾追問:如果英國官員沿用了馬禮遜更早的翻譯,把“夷”字理解為“外國人”而不是“野蠻人”的話,英國人的行為會有什么不同嗎?馬禮遜等人的例子恰好說明了劉禾教授將“夷/barbarian”的出現闡釋為影響深遠的“翻譯事件”多少有夸大的成分。我們更應當關注的是詞語翻譯背后更加廣闊的具體歷史語境,既包括政治機制與文化心理,也包括具體的政策與利益關系。
果蔬運輸系統是指為了滿足消費者需求而進行的農產品物質實體及相關信息從生產者到消費者之間的物理性流動。該系統目前在農產品運輸系統中實施較為困難、投資較大,效果卻難以令人滿意。我國地大物博,地處北溫帶和亞熱帶,南菜南果北運線路可長達2 000~3 000km,產地和銷地溫差最大可達30°,運輸情況復雜。欲在運輸途中保持果蔬品質、延長壽命,與水果蔬菜的采后處理、裝卸水平、運輸中的環境條件、運輸時間、運輸工具、路途狀況和組織工作均有密切關系。
從譯者的角度來看,馬禮遜本人對于英國有關中國人“排外”、“野蠻”的一整套主流話語是認同的。比如他談到中國人將所有外國人都視作魔鬼;(Morriosn,1839:240)又言“對所有外國人的厭惡是中國人的主要特征”(Morriosn,1839:240);馬禮遜將廣州大火視為上帝對富足的、墮落的、偶像崇拜的廣州一次最嚴厲的懲罰。(Morriosn,1839:184)他還表示中國人對待外國人士的行為展示了他們“性格中最惡劣的特征和最低的文明程度”(the worst features of character and the lowest degree of civilization”)是“最為卑劣的自私自利的行為”(the most debasing selfishness)(Morriosn,1839:329)。盡管如此,馬禮遜本人在大多數情況下仍將“夷”譯為“foreigner”,可見“夷”字翻譯策略的選擇與是否受歐洲有關野蠻與文明的話語機制影響無關。
需要注意的是,馬禮遜翻譯策略的選擇又隨著其翻譯活動的具體贊助人不同發生著微妙的變化。在“律勞卑事件”發生之前,馬禮遜就因受東印度公司特選委員會主席馬奇班克斯(Charles Majoribanks,舊譯馬治平)的影響而改變了自己的翻譯慣例。馬奇班克斯在圍繞結束東印度公司在華貿易壟斷權展開的辯論中立場強硬。他致信印度監督局局長格蘭特預言廣州當局將會對即將到來的貿易制度變化反應冷漠?!皬V州的衙門可能會發布諭令,說‘夷(barbarian foreigners)性善變,改其舊制。今公班衙既散,自此英王領事將負對華全責。天朝亦將漠然視之。新任之番鬼(foreign devils)須謹遵天朝永世不易之法’?!?Urmston,1834:457)他強烈主張在派遣使節到中國時,必須伴以海軍力量,并說:“英國的海軍司令是最好的大使……因為海軍司令在幾小時內就可以收到外交官用幾周、幾個月才能得到的效果?!瘪R奇班克斯已經事先為兩廣總督衙門尚未發布的諭令準備好了措辭,在對華動武論在東印度公司高層甚囂塵上的背景下,馬禮遜甚至將他早先譯為“foreign”的地方都替換為“barbarian”。(Urmston,1834:458)贊助人對于譯介活動的影響可見一斑。
前文已述,在華英國人對“夷”字的抱怨與抗議早已有之。然而根據資料顯示,直到1830年10月至11月間,“夷”字才在中國官方諭令的譯文中頻繁被譯作“barbarian”。而這些諭令大多都是針對前文提到的“夷婦入城”事件而發布的。盼師在1930年10月12日致兩廣總督的申辯信中說中國官方的公告中包含了“許多針對外國人的毫無根據的可恥言論:比如‘行商與通事須常教導外夷,抑其驕縱,務使其傾心向化’但是除了兩三位行商外,他們全都無知無識,而那些海關的通事更是愚蒙之輩?,F在本地的大人們竟然讓這些人擺出主人的派頭向外國人教授文明,真是可笑之至……看來政府的高官們是希望讓本地人把外國人都看成是蠻國野人。這可真是對外國人以示懷柔啊!”(Baynes,1832:34)我們可以把這封信歸入劉禾教授所說的“殖民傷害話語”中,但盼師在復述中方諭令,表達對“文明”“野蠻”相互逆轉的憤慨時,仍是用“foreigner”稱呼外國人。就在這封信寫成一周后,自由商人與委員會便向廣東官憲提交了語氣強硬的抗議書。值得玩味的是,10月23日東印度公司的商人們同時收到了兩份對他們抗議書的咨復。在兩廣總督的咨復譯文中,“夷人”依然譯為“foreigner”,旁邊專門加了注音:(E.jin)而粵海關監督的咨復譯文中,“外夷”一詞則被譯成了“outside foreigners(or barbarians)”(Baynes,1834:38),直到中方派出軍隊包圍商館區之后,在10月28日的總督咨復譯文中,此前一直被譯為“foreign Factory”的“夷館”一詞才變成了“barbarian Factory”,譯者自注說:“用‘foreign’一詞翻譯已經不可能傳達此句主旨了”(Baynes,1834:41)。
可見,詞語翻譯的變化背后折射出的是事態的逐漸升級和盼師本人日益強硬的對華立場。盼師本人始終“對當地官憲的許多使人煩躁的壓迫甚感憤怒”(Downing,1938:98),但只是在中英雙方激烈對峙的這段時間內,清方的政府文告的“夷”字才被翻譯成了“barbarian”以加強輕蔑的語氣?!耙摹弊钟伞癴oreigner”改譯為“barbarian”,絕不是劉禾教授所說的由譯者的大膽修改導致“情勢急轉直下”,而恰恰是中英雙方矛盾激化的表現。與其說有關野蠻與文明的歐洲話語是這一轉變的幕后推手,倒不如說翻譯贊助人的現實需要才是此時決定譯者翻譯策略的關鍵。
在劉禾(2008)的敘述中,1834年的“律勞卑事件”很大程度上也是由一系列詞語翻譯的爭執釀成的。兩廣總督盧坤諭令里“夷目”被譯為“barbarian eye”,這大大激怒了律勞卑,這也成為后來發生的中英第一次軍事沖突的催化劑。總之,“衍指符號‘夷/i/barbarian’,是現代外交史上十分慘痛和代價高昂的一場文字案”(劉禾,2008:67)。然而“夷”字果真有這么大的殺傷力嗎?
試將當日雙方文書往來翻譯的情況作一番分析。律勞卑自述7月25日凌晨到達廣州,翌日正當馬禮遜在翻譯律勞卑致總督的信件時,行商吳秉鑒(Howqua,即浩官)等人帶來了總督致行商諭令的抄件向他宣讀。(Napier,1840:20)在盧坤這封7月21日的諭令里,多處都出現了“夷目”字樣。蹊蹺的是,律勞卑本人在8月9日致巴麥尊信的中對此卻只字不提,只是表示行商代英商傳話的制度已經不合時宜,他本人要遵照訓令親自與總督溝通。(Napier,1840:8)直到8月17日律勞卑再次致信巴麥尊,才隨信附上了包括這份諭令在內的5份文件的英譯本。律勞卑其人自尊而敏感,在9日的信中還專門談到自己的名字被中方以侮辱性的“勞卑”(laboriously vile)兩字稱之,并要求行商解釋為何無端對他加以侮辱。試想,如果馬禮遜在當日口譯中真的把“夷目”譯為“barbarian eye”,律勞卑何以無一語提及?況且,馬禮遜曾將“夷輩”譯成“foreigners”(Napier,1840:61),而對于包含有“目”字的中國官吏名稱他也是以拼音加解釋的方法處理的。(如:典籍侍詔孔目:teen-tseǐh-she-chaou-keungmùh,all of which titles express different literary departments;吏目:Le-Mùh,attendants in courts)(Morrison,1817)即便他有可能“受人指使”把“夷”字譯為“barbarian”,也不應該只把“目”籠統的釋為“某種對人的稱呼”,所以“barbarian eye”應該不是“夷目”最初的英譯名。
在8月1日馬禮遜去世后,由其子馬儒翰(John Robert Morrison)接替律勞卑隨行翻譯的任務。“barbarian eye”的譯名很可能就出自馬儒翰之手。除了修改其父老馬禮遜的翻譯成例外,馬儒翰在翻譯其它中方文件時也頗“煞費苦心”。如在8月11日行商致英商的信中有“貴國”(your honourable nation)一詞,下面的譯注強調此處“honourable”僅僅是“你們”的意思。行商們提到英國官員時說“your honourable officer”,只相當于看望病人時說“貴恙”(your honourable disease)一樣,并不表示尊重。(Napier,1840:16)為什么要特意花費筆墨討論一句無關痛癢的套話呢?其中原委便在于“your honourable nation”這樣的用語和后面盧坤諭令英譯中反復出現的“barbarian eye”反差實在太大,所以才有意加以淡化,不惜牽強地將其與疾病硬聯系在一起。
馬儒翰真的享有如此大的翻譯“自由度”,可以隨心所欲根據個人好惡操縱文件翻譯嗎?事情恐怕絕非如此簡單。與老馬禮遜相比,馬儒翰“在對華交涉問題上,與英國商人和官員基本未發生異議。他更愿意將自己當作一個英國公民,為祖國貢獻一切”(胡其柱、賈永梅,2010)。所以馬儒翰的翻譯活動理應與律勞卑等人的對華立場與策略聯系起來考量。比如,1831年,時任兩廣總督的李鴻賓曾發布諭令,表示“如果公司散局,仍應酌派曉事大班來粵,總理貿易”(胡其柱、賈永梅,2010)。而馬儒翰在翻譯此諭令時把“大班”(taepan)譯為“chief”。這一改看似無關宏旨,卻有深意存焉。因為律勞卑由此便可順理成章為自己的在華身份找到法理依據。律勞卑后在1834年8月發布一份名為《中英關系現狀》的文告,由馬儒翰譯為漢語后,在廣州城廣為散發。文告開篇即引用了李鴻賓的這個諭令,并借此譴責中方言而無信,朝令夕改。(Napier,1840:37)奇怪的是,馬儒翰在翻譯時并沒有直接引用漢語原文,而是“畫蛇添足”地把自己的英譯稿再轉譯為漢語。因為唯有如此,律勞卑的滿腔“義憤”方能自圓其說。
在中英矛盾尚未激化的8月初,律勞卑致國內的信中盡管提到英方受到了一些屈辱,但語氣克制,也并未使用“文明”“野蠻”之類的字眼。而到了8月中旬,行商們停止了對英貿易。此時的律勞卑不得不面對國內商人們的批評,他更要為自己的強硬立場所導致的嚴重后果向巴麥尊等人辯解。歐洲的文明話語此時才“恰如其分”地出現在了律勞卑致巴麥尊與首相格雷的信中。律勞卑在這些信中反復表示,中國當局傲慢無禮,竟要求國王陛下政府對其“恭順”。中國法律禁止“交接外夷”(communicating with outside barbarian)(Napier,1840:31)。英政府不能用文明國家之間制定的行事常規對待中國。(Napier,1840:16)此時的律勞卑急于勸說英政府采取炮艦政策,無論是文明話語的使用還是“夷目”的改譯都與這一政策的轉變密不可分。之前無論是“夷”還是“夷目”都在翻譯中波瀾不興,而此時偏就變成了一段難解的公案。與“番婦進城”事件如出一轍的是,“夷/barbarian”隨翻譯贊助人的“憤怒”產生,而它的殺傷力恰恰源自翻譯贊助人自身。
從鴉片戰爭前“夷”字的翻譯史可以看出,翻譯贊助人的種種現實目的對“夷”字翻譯策略的選擇影響最大。而歐洲的文明話語只不過被譯者有選擇地用來為翻譯贊助人服務。無論“夷”字被譯為“foreigner”還是“barbarian”,都無法成為深刻影響中英關系的“翻譯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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